小說博覽 第134節 整肅宮禁 文 / 嵩山坳
第134節整肅宮禁
皇帝的神色比文祥幾個想像中要好得多,倒似乎覺得這件事很好玩兒似的,輕笑不絕,見眾人進來,開口說道,「這個玉銘,文理不通!根本就不能補缺。八戒文學&」
「是!」文祥答道:「讓他歸班候選去吧!」
皇帝點點頭問:「他那個缺該誰補呢?」
「這得要看資序。吏部原開了單子的。」
「單子那兒?」
文祥不敢說,已經檢了。因為天威莫測,預知召見為了何事,是犯忌諱的,所以他只這樣答說:「得現檢。不過也很方便,一取就到。」
「那就快檢來!該什麼人補就歸什麼人補,你們秉公辦理。」
「是!」文祥回頭向趙光低聲說了一句:「蓉舫,你看看去。」
趙光心裡明白,皇帝迫不及待地,要此刻就補了上海道這個缺,是防著日後再有反覆,撿上來也許仍是玉銘一流的貨色。那時候不能振紀綱,會形成極大的難題。同時有『秉公辦理』的面諭,可見皇帝的本心有借此振飭吏治之意。既然如此,軍機樂得辦漂亮些,也買買人心。
因此等將單子拿到手裡,先細看一遍,其中第五名叫張元普,下面注的簡歷是:「浙江仁和;戊辰進士;刑科掌印給事中;加級五次、紀錄兩次。」道光二十七年,他這一榜中,科名早發,李鴻章等都是皇帝面前響噹噹的紅人了,而此人連個四品京堂亦還未巴結上,也太可憐了。
當然,除了科名以外,皇帝還著眼『加級五次』上面,便即問道:「他這個加級是怎麼來的?」
「是京察上來的。」軍機章京答說。三年考績,京察得一等才能加級,張元普五次得一等,自然可以不次拔擢,因即吩咐:「你帶著筆沒有?拿單子重寫一張,第五改成第一。」
於是許乃釗一手安排之下,當天就由軍機處承旨發出一道上諭:「授上海道玉銘,文理欠通,不堪任使,著即開缺,歸班候選。該缺著由刑科給事中張元普補授。」
張元普從道光二十七年中了進士,分發刑部,一直浮沉部署,混了數年才補為山東道御史,轉刑科給事中,為人碌碌,一無表見,除了忠厚謹慎以外,別無所長。十多年的京官苦缺,窮得家無長物,大的指望是放一任知府,不論缺分好壞,總比借債度日來得強。誰知平地青雲,居然放了上海道。這個缺不談『陋規、外快』,光是額定的養廉銀,照縉紳錄所載,每年就是三千五百兩。只要做上三年,不但所欠的『京債』可以還清,而且還能多幾千兩銀子,回鄉置幾十畝薄田,可免子孫凍餒之虞。
他自是大喜過望,感激皇恩,至於垂涕。玉銘也曾哭了一場,只是同樣一副眼淚,哀樂各殊。
上海道的缺額終於為皇帝臨時發覺而得以補救,但皇帝的怒火並未因為這樣尚算得圓滿解決而略有消止,等這件事底定,皇帝把六福招到御前,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下跪的奴才,厲聲喝道,「六福,別想和朕說你不知道,朕問你,這個叫什麼玉銘的,到底是如何識得雲嬪,她又是因為什麼,要不顧祖制,朕前為之進言的?」
「皇上,奴才入宮多年,深受教誨,焉敢有半點行差踏錯處?朝廷用人之際,權柄操之於上,又豈有奴才置喙的餘地?」
「你還不和朕說實話嗎?」皇帝冷笑著看著她,「朕不耐煩再和你多費唇舌,本來想給你一線生機,既然你不要,那好得很!來人,傳雲嬪到煙波致爽殿!」
六福大驚失色,膝行幾步,碰頭有如搗蒜,「皇上開恩,皇上開恩,奴才都說,奴才都說就是。」當下把玉銘走通高峒元的門路,托請李蓮英求官,後者收了他十萬兩銀子,之後無有下文,玉銘亟不可待,給安德海看到有機可乘,攛掇雲嬪皇帝面前進言的事情逐一說了。
皇帝為之一愣,他沒有想到這件事居然會牽連到這麼多人,六福是自己身前很得用的太監,李蓮英是皇后宮中的首領太監,也都給裹挾進去了?還不必提那個什麼高峒元、安德海……?這樣看來,即便自己想做好人,也是不可能了!
他御座上呆坐了半晌,嘿嘿幾聲冷笑,「真是想不到,高峒元一介下賤之輩,居然暗中施以手段,以交通宮禁,行賣官鬻爵之實?拿著朝廷的名器,做公然無忌的售賣?文祥?你即刻……」話到嘴邊,他又臨時改變了,「趙光,你連夜動身,返回北京,傳旨九門提督富廉並順天府、大興、宛平兩縣,分別派人到西山白雲觀和那個什麼……高峒元留宿的寓所,先把他和他的那些走狗抓起來再說!」
他回身重重的踢開六福,繞室蹀躞幾步,「還有,他京中經營多年,上下勾結,廣交友好,就是連肅順那個狗才,也沒少朕的面前說他的好話,有此可知,與高峒元同流合污的,不知凡幾!命刑部嚴加看管,認真究詰,這件事絕不能及高峒元而止!朕倒要看看,經由一個高峒元,能夠牽出多少混賬來!」
文祥知道,皇帝是鐵了心要掀起大獄了。眼下求懇,斷然不是明智之道,總之先答應下來,日後再想解救之道。只聽他又說道,「傳慎刑司!」
慎刑司主事太監姓田,到了殿中,屈身行禮之後,皇帝說道,「你領人到皇后和雲嬪的宮中,傳朕口諭,李蓮英、安德海二人以下賤庸奴,交通外人,行穢亂內廷之事,著即交付慎刑司,嚴加管束,等官司理清之後,再以家法處置。」說完,他低頭看看跪地上,陰影中看不清面色的六福,狠起心腸,「還有,六福亦同罪處置!」
「皇上?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啊!」
皇帝一腳把六福踢開,「怎麼,你還不領旨嗎?」
還不等慎刑司的田太監搭腔,文祥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迎頭一攔,「皇上,且慢!」
「怎麼了?」
「皇上,奴才以為,安德海等人所犯,非尋常之罪可比,不可交由慎刑司處置。」他喘了口氣說道,「這等身為內侍,結交外臣,奴才以為,是我大清開國以來少有的大逆案子,當交由刑部,會同有司,認真審核定讞,也好起整肅宮禁之效。」
六福大驚!落到慎刑司手中,自己或者還能有一條活路,落到刑部,以大逆案子論處,不要說自己,就是原籍家中的一門老少,也休想有貪生之想了。有心大罵幾句,又實不敢,只好將一雙將欲***的眸子,死死盯著文祥。
文祥說道,「而以奴才愚見,陸公公皇上身邊伺候差事多年,從不曾聞有這等背主之行,還請皇上俯察其情,再做定奪啊!」
「是,是,是!」六福不料他話鋒一轉,居然給自己求情,忙不迭的說道,「皇上,奴才對您的一片心,可昭日月。李蓮英幾次和奴才說起過,高峒元有心接納奴才,都為奴才置之不理,這等售賣朝廷名器之事,奴才可是從來都不知道的啊!」
皇帝厭惡的瞪了他一眼,「有沒有你的事,早晚水落石出。案內一個不能疏縱;案外一個也不會屈枉。你還怕朕分不清是非黑白嗎?先把六福帶下去,交慎刑司嚴加看管再說!」
「啊,喳。」田姓太監嚇得呆住了,這件事是如何一個因果他是不知道的,但知道六福一直皇帝身前伺候差事,是宮中的首領太監,怎麼一朝之間,出現如此大的變故了?口中胡亂答應一聲,喚進幾個人來,拖死狗一般,拉起掙扎不休的六福向外就走,遠遠的,還可以聽見六福求饒的聲音。
「楊三兒,從今天起,你就是御前總管太監。」
楊三兒不想會有這樣一場儻來的富貴,御前總管太監是俗稱,官稱是副都太監。這個位置歷來兼養心殿總管,因密邇天子,所以俗號「天下第一太監」,六福做了十幾年,說開革便都開革了,且是天上掉下來一般,就落了自己手中!他暗地自己腿上使勁擰了一把,才曉得不是夢,但畢竟迷離恍惚,怔了一下方道:「這是主子恩寵信任,是奴才家祖墳頭兒上冒青氣了……」這才想起沒跪,忙趴下磕頭:「奴才雖說是個無根的奴才,也知道報效主子!」
「六福、李蓮英、安德海等人前車可鑒,你可得記住了。要是再有人這樣犯了國法家規,朕第一個就找你說話。到時候,別怪朕言之不預。嗯?」
「是,是,是。奴才都記下了,奴才都記下了。」
皇帝這才轉頭看向文祥幾個,「你們想想,還有什麼?」
「奴才想,高峒元等人京中經營多年,所得贓款贓銀,如狡兔三窟,不知藏匿何處,若是給他事先有所察覺,分批移贓,事有不美。所以,奴才想,總要先期預備才是。」
文祥的話說得很含蓄,但眾人無不明瞭。一個高峒元值得什麼,說殺就殺了,難的是李蓮英,他是皇后宮中的首領太監,這一次犯這樣的大罪,一定會得個抄家的罪名,所謂預備,是派步軍統領衙門派兵看住李府。這是很必要的處置,不但是為了防止李家人得到消息,隱匿財產,而且要防他們湮滅罪證。別人猶可,要治李蓮英的罪,非有明確的罪證不可。
皇帝點點頭,聽了他的勸,卻又冷笑:「高峒元為玉銘奔走仕途,想來也未必是第一次了。也不知道摟了多少昧心錢!他家一定也還有違禁的東西,趁現外面還不知道,先抄他的家!」
「是!」趙光答道,「臣立刻就辦。」
「李蓮英呢?」
文祥實不願從自己口中說一句殺李蓮英的話,便轉臉說道:「信臣,你跟皇上回奏。」
許乃釗略想一想說:「這有三個辦法,第一、拿問到京;第二、就地審問;第三、就地正法,也不必問了,免得他胡扯。」
皇帝手托著腮幫,認真籌思片刻,若是只講李蓮英一個人,自然如同草芥,但礙於皇后,事情就不是那麼好辦了,不過這也沒什麼,案情確鑿無比,不怕他還能翻出什麼花樣來,日後審明定讞,皇后問起,自己也好說話,「押回北京,和高峒元等一同審理吧,那個叫安德海的,還有六福,也同案處置吧。」
「喳。」
君臣幾個說道這裡,外面有腳步聲響起,皇帝回頭看看,天色已經大暗,不經宣召而徑直進到殿中的,怕也只有皇后一個。果然,是皇后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一進門,看見文祥幾個跪地上,皇后不自然的笑了笑,「臣妾叩見皇上。」
皇帝自然知道她為什麼來,先擺手示意文祥幾個退出去,各自辦差要緊,轉而笑道,「你今兒個怎麼來了?有事?」
「皇上,剛才慎刑司的人來臣妾宮中傳旨……」
「這件事啊,嘿!傳揚出去,又是一場哄傳天下的大案子,你宮中的那個李蓮英,多年來和一個叫高峒元的勾結……」把高峒元和李蓮英等人內外勾結,賣官鬻爵的事情說了一遍,皇后大感羞慚。整肅宮禁,責慈寧,如今出了這麼大的岔子,皇后是難辭其咎的。
「皇上,宮***了這樣的大事,臣妾難逃失察之罪,」
「你也不必如此,朕知道你這個人,架不住旁人三句軟話。李蓮英又是多年你身邊當差的,還能沒有一分恩情嗎?」皇帝說道,「此事,你就不必管了,等日後,朕再給你宮中找一個溫順聽話的身邊聽用好了。」
「是。」皇后答應一聲,又加了一句,「皇上怎麼說就怎麼好吧。」
帝后說了幾句話,文祥等人第二次進到殿中,將裝黃色封匣中的上諭進呈,由皇帝裁可之後,即可明發了。「楊三兒?」皇帝大聲呼喝,「傳肅順進來!」
「喳!」
楊三兒先到敬事房,取了出園子的排票,然後一路快行,到了肅順府上。肅順還不知道居然出了這樣的大事呢。正和龍汝霖、黃錫兩個說笑,聽門下人來報,有天使來傳,肅順一愣,「怎麼這個時候?這都……天黑了。傳他進來。」
把楊三叫到堂上,肅順又是一愣,「怎麼是你?」
「見過大人。」楊三行禮起身,「大人,皇上召大人進園子。」
「有事?」
「是。」楊三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大人,出大事了。」當下把玉銘為皇帝召見,卻大丟其人,甚至連帶這李蓮英、安德海、六福、高峒元等人也跟著倒霉的事情說了一遍。
肅順大吃一驚!「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我……我馬上進園子,向皇上求情,我……」
「大人,你想如何建言?」
「什麼?」肅順遲疑了一下,回頭看看龍汝霖,「皞臣兄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人若是念及換帖之誼,為六福做緩頰一二,自是無妨。大人若是想為高峒元求情,學生奉勸一句,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你是說?皇上會不念舊情?」
「高峒元陰私小人,於當今又有什麼舊情了?」龍汝霖微笑著搖搖頭,「年初的時候,皇上也曾經說過,要他做事歸做事,斷不能越了自己的分界。如今……大人請想,這樣賣官鬻爵之事,又豈是皇上所能容得的?這一次,還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為之翻身落馬呢!」
肅順有心請他多分解幾句,時間上卻來不及了,只好拱一拱手,隨著楊三出府而去。
一路無話,一路進到山莊,到殿中見駕,「奴才參見皇上。」
「這一路上,楊三都和你說了吧?」
「是。」肅順碰了個頭,口中說道,「總是奴才未能帶目識人,方有高峒元等這樣禍亂朝野之事,奴才第一個要請旨處分。」
「現還談不到處分。這個高峒元,京中混跡多年,也不知道背地裡有多少人和他勾結,拿著朝廷的名器,做私相授受。此事不能就這樣放過,你明天回京去,會同刑部,認真把這件案子落到實處,案中任何有牽扯的,一個也不要放過。一定要辦得河清見魚,讓高峒元、李蓮英等人,受國法懲處!」
他的腳步肅順跟前站住,聲音從上傳來,「肅順,朕問你,這幾近半年之期,你這狗才,有沒有拿過高峒元的銀子?說實話,朕還能救你一二,要是等到了刑部大堂,事情就沒有這麼便宜了!」
「奴才從來不曾拿過高某人奉上的銀子。」肅順毫不猶豫的大聲說道,「咸豐十二年正月之後,高峒元到奴才府上來,給奴才送過五萬兩銀子,不過奴才一念所及,皆是主子對奴才諄諄訓誨之言,故而將他送上門來的銀子推了回去,奴才還對高峒元說,孝敬主子,是肅某人本分之事,又焉能為分內之責,而收受賂遺銀子的?我奉勸你老兄一句,今後還是把這等心思,都用如何伺候好差事上,於你加有利呢!」
這番話皇帝不辨真偽,卻覺得異常動聽,聲音也變得緩和下來,「起來吧,總算你還能記得朕多年來於你的訓誨,可見沒有白白疼了你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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