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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114節 夜來議政(1) 文 / 嵩山坳

    第114節夜來議政

    「皇上聖明!」佇立一側,久未出聲的端華大聲說道,「大清萬年,天子萬年!以此嘉號相許,可見皇上於艦聖意嘉勉之意,也可使萬民報效,我天朝福祚綿長,傳之千古!」

    皇帝笑了幾聲,心情大好之下,說話也不是那麼顧忌了,「你們這兄弟兩個啊,就是會耍嘴皮子功夫!」說完轉頭看著沈葆楨和曾國藩,「於安慶造船廠的技工和外國匠役之人,都要給予重獎,所有參與製造的人員,不論中外,一概賞發三月的薪酬——曾國藩,你回任之後,命人將詳細名單擬上,獎勵的款項嘛,料想不會很多,就從安徽藩庫支給好了。」

    「是。」

    「還有,沈葆楨,教化育人,百年大計,船,我們不會製造沒有關係,可以通過外國來購買,而人才則不行。還是要大大的培養我天朝自己的海軍將領為第一要務。總不能船有了,卻沒有操行於海上,與敵戰鬥的統帥。所以說,海軍學校的建立,是當下第一要務,朕把這份重擔交給你,你要千千萬萬小心謹慎,時時刻刻也不要有半點疏忽大意啊!」

    「臣都記下了。日後當以皇上聖諭為行事圭臬,不敢有片刻游移。」

    「你先熱河住下,這期間,你做兩件事,第一,整理一下你胸中所學,把海軍學院的整訓大綱準備出來,綱舉而目張嘛,上一份條陳,朕看一看;再有,你到文祥那裡去,傳朕的旨意,由你和英國外相文翰交涉,詢問一下對方的意見,看看能不能多多的招募英國教習,有海面操舟、編隊、軍事經驗的教習,禮聘到我天朝來,擔任海軍學院教習之職。若是此事能夠達成的話,自然是極好,若是不行,朕再想別的辦法。」

    沈葆楨還是第一次到御前奏答,經過這片刻的折衝,給他發現,皇帝真的是如曾國藩所言,正事上沒有半點臨之以威的味道,不要說不像是皇帝和臣下說話,就是連自己府中的清客,都似乎也要比他來得崖岸自高。那種感覺,竟有點像剛剛開蒙不久的孩童,向師長請教一般了。

    他疑惑的抬頭看看,正對上皇帝一雙明亮的眸子,沈葆楨眼前一酸,只覺胸中熱流湧起,趕忙又低下頭去。

    「至於教學的內容,從各國延請來的教習傳授專業技法之外,生員接受一到兩年的學習之後,要親自駕船出海,由海口而近洋,由近洋而遠洋,水火分度,礁沙夷險、風信征驗、桅舵輪將迎,都要讓孩子們印之於實境,熟能生巧之外,尚可以收舊相參、踐遞換之效。」

    沈葆楨心中無比敬服,學業尚未正式展開,皇上已經事先想到理論配合以實踐的治學不二法門了?

    從煙波致爽殿殿跪安而出,沈葆楨用了三天時間,首先去總署衙門,和榮祿一起,到英國人下榻的管驛,拜會文翰,他安慶府任上有年,又曾經經手安慶造船廠事物,和造船廠聘請的英國技師也打過不少交道,英語也能聽懂幾句,這一次奉旨辦差,和文翰相見,談及禮聘教習一事,後者沒口子的答應下來,「……請您放心,中國大人閣下,我們大英帝國,很願意幫助中國,完成從陸地進軍海洋的一切需要,只是不知道,貴國所需要的是何種人才呢?」

    「首先自然是操船教習人才,其次是艦船編隊、海員培養、輪機休整、水面聯絡。」沈葆楨一邊思考,一邊說道,「閣下以為,還有什麼是本官未曾料想清楚的嗎?」

    「大約就是如此了。」文翰說道,「不過我以為,加主要的,還不於這些教習人才的選擇,而是貴國生員,能不能、肯不肯接受我大英國人的教導及訓練。」

    「這一層請閣下放心,一切由本官負責辦理。」

    「那好。」文翰點頭,「既然如此,等我回國之後,將貴國的要求通知我國政府,屆時,會安排貴國需要的人才到北京匯聚,聽候貴國的安排。」

    「多謝勳爵閣下的盛情。至於貴國教習來華之後的生活及每月薪酬之事,請容等本官向皇上面陳之後,再做詳細磋商。」沈葆楨謝過文翰,和榮祿告辭出來,回轉自己所住的公署,開始構思準備起草《海軍學院辦事章程》的奏折文字。

    以他的博學,也知道這樣一份奏折的起草並不是那麼容易的。首先說,海軍學院是中華有史以來第一次為訓練、支撐海面作戰部隊而行的學堂,章程條款很少有可以用來參考的資料,一切都要憑自己的細心籌謀;第二,即便尚未正式成文,頒行全國,沈葆楨也很可以想見,百姓對於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外國人手中讀書求學,只怕十個中有九個是不會願意的!所以,就要學制、費用上多多做一些傾斜,而這樣一來,必然會引起一些京中衛道士們的不滿,就如同當年京中成立同文館,被倭仁等人群起而攻之一樣,只怕這所秉承皇上的旨意辦理的海軍學校,也會遭到同樣的指責吧?

    沈葆楨苦笑片刻,提筆手,草草寫下幾行,「第一,各弟子到學學習,每逢萬壽、端午、中秋,給假三天。度歲時於封印日回家,開印日到學,凡遇外國禮拜日,亦不給假,每日晨起後,夜眠前,聽教習洋員訓課。不准外惰游,致荒學業,不准侮慢教師,欺凌同學。不得請長假。」

    「第二,飲食醫藥費,均由學中發給,此外每月給銀四兩贍養家庭。有病重者准許回家調理,病痊後即行銷假。」

    「第三,每三個月考試一次,一等者賞銀五兩,二等者無賞無罰,三等者記惰一次,兩次連考三等者戒責,三次連考三等者斥出。三次連考一等者另賞衣料。」學習期限暫定為五年,入學時,取具其父兄及本人甘結,不得改習別業,

    「第四,由學中山長遴委明干紳士,常駐學中稽考師生勤惰。」

    「第五,學成之後,准以水師弁員濯用,學成監工、船主者,即令做監工、船主,每月薪水照外國監工、船主薪酬發給,有文職、文生者入學,未便概保武職,准照軍功人員例議獎。」

    寫完看看,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善美,但一人智短,能夠想到的也只有如此了。沈葆楨把所擬的數款重修飾謄錄了一番,抄折本上,命人送交山莊內奏事處,傳聽差預備晚飯,草草吃過,正要***休息,門外有人聲響起,「大人,大人?宮裡來人了。」

    沈葆楨翻身坐起,開門一看,是自己的僕人,身後站著一個很眼熟的年輕男子,名字卻不記得,「敢問?」

    「我姓陸。」

    只提了一個姓氏,沈葆楨就想起來了,是六福公公,趕忙上前一步,彎腰問道,「陸公公,可是有事?」

    「皇上看過大人的折子,命奴才前來,宣大人入園子。」

    「啊,是,是。」沈葆楨遲疑了一下,趕忙說道,「陸公公,請屋裡做,容我衣,隨公公前去面聖。」

    把六福暫時讓進房中,沈葆楨卻站住腳步,把家人叫過來,耳語了幾句,後者一皺眉,「老爺?這點錢……」

    「別多說,快去!」

    胡亂的套上官服,拿起大帽子,和六福乘一頂小轎出府,「陸公公,本官從安徽任上初次面聖,於這御前的規矩不大懂,還請陸公公多多提點,這一點小小心意,請公公笑納。」說著話,遞過來一張銀票。

    太監沒有一個是不愛財的,而且,皇帝對於這些奴才的貪墨之舉,管束得並不是特別嚴厲。六福是養心殿總管太監,這十餘年的時間裡,積攢下碩大的一筆身家,尋常的小錢已經不大看眼裡了,藉著外面的月光看看,是一張三萬兩的銀票,嘿聲一笑,伸手接過,「既然如此,奴才就受之不恭了。多謝沈大人賞。」

    「不敢,不敢。」見六福收下自己的銀子,沈葆楨的心寬鬆了很多,「陸公公,可知道皇上夤夜宣召,是為了何事?」

    「這卻不知道,不過聽李姑娘說,皇上又讓人準備了一硯海的硃砂。」他說,「沈大人常年外,不知道萬歲爺的脾性,只要是命人準備硃砂,就是又要一夜不睡了。」

    「哦,哦。「沈葆楨隨聲答應著,心裡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皇上……很多時候都是這樣一夜不睡的嗎?」

    「可不是嗎?上一年,對***子開戰之先,皇上一月之中,也睡不得幾宿。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勸也不敢勸,看眼裡,真是心疼得慌!」大約是看銀票的面子上,也似乎是為了找一個人說說話,六福又再說道,「皇上的身子骨雖然好,但怕熬夜,每每熬夜之後,玉容清減,哎!」

    說話間,小轎山莊門口停下,兩個人魚貫前行,給值夜的宿衛驗看過出宮的排票,進到園子內,走不多遠,就可以看見澹泊敬誠殿中明亮的燭光,離得近了,楠木的清香撲鼻而來,沈葆楨聽曾國藩說過,皇帝喜歡聞楠木的味道,這樣看來,皇帝是要這裡秉燭達旦的處置公務了。

    六福領著沈葆楨進到殿中,後者前行幾步,跪倒行禮,「臣,沈葆楨,叩見皇上。」

    「起來說話。」他說,「朕剛才看過你的奏折了,這份海軍學堂章程,和朕所想雖還有一點距離,但也相去不遠。能夠數日之內,將朕交辦的差事料理清晰明白,也算能員了。」

    「臣不敢,這只是臣愚者一見之得,與皇上聖謨獨運,為我聖朝長治久安大計相比,何足掛齒?」

    「這一次把你找過來,除了要和你商量著,把學堂的規程徹底落實下來之外,還有一節,就是要你幫著朕,將北洋海軍的章程也確定下來;你先等一會兒吧,除你之外,朕還招了其他幾個人進來。」皇帝沉吟片刻,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啟齒一般,後說道,「海軍學院生員招募一事,恐怕會有很多的難處,大也是讓人頭疼的,就是其中有很多西洋教習——從這一點上來說,海軍學院和當年成立的同文館有相侔處,但不同的是,後者朕還可以徑直下旨,選擇八旗人家的子弟入學,而海軍之事,倚靠得多的,還得是漢人百姓——特別是閩、浙、粵等沿海諸省的百姓來投,這樣一來,阻力只怕會大。」

    「皇上說的是,臣這數日之間,腦中也思量此事。」沈葆楨說道,「不過臣想,自從咸豐元年以來,十餘年來,百姓受皇上隆恩深重,即便心中不願……」

    皇帝大笑著打斷了他的奏陳,「你這樣拍馬屁的話,不說也罷。」他說,「所以朕想啊,還是得以厚利誘之。」他的眼神逐漸發亮,忽然開口問道,「朕記得,你是福建人的,是不是?」

    「是。」

    「以你所見,福建省內可還稱得上富庶嗎?」

    「這,請皇上恕臣說一句大不敬的話,福建古來貧瘠,省會之地暫時不論,其他州縣府道,百姓生計困苦,殊非其他各省可比。」

    皇帝並不以為意,既然讓人家說,心裡便早有了準備,「這樣加好。等回頭,學院正式肇建起來之後,由朝廷為每一名入學的孩子提供食宿,除此之外,再每人每月撥給十二兩銀子的助學金——你以為這樣如何?」

    沈葆楨心中好笑,這真是財帛動人心了!十二兩銀子,算一算,足以讓福建省內一家三口之家,生活狀況得以有根本的改觀,只不過,僅僅是銀錢一物,能不能使百姓甘願把孩子送到洋人手中去?卻是殊難預料啊!

    君臣兩個人說著話,殿外有紛雜的腳步聲響起,又有幾個人到了,是曾國藩、文祥、容閎、榮祿幾個,進殿行禮之後,皇帝先讓幾個人坐下,這才說道,「朕想,除了海軍學院用來培養未來海上指揮作戰的將領之外,海軍建設,要和步卒軍一樣,以常年訓練、演武,作為日後征戰的第一學業。故而海軍士卒的培養,也要順勢而起。總不好只讓幾個、十幾個將領孤身出海作戰——那成什麼話了?所以,招募水勇、興建海軍武備學堂,為日後海軍的發展壯大提供基礎的保障,也是要短時間內確定下來的。這也是朕這一次連夜將你們宣召過來的原因。我們幾個人議一議,看看能不能把海軍章程條例,初步的拿出一個辦法來。」

    他說,「等一會兒你們誰要是餓了,困了,就這殿內的偏殿休息片刻,今天一天弄不完,就兩天,兩天弄不完,就三天。總之要將此事落實下來。」

    文祥和曾國藩的心中都有點不以為然,對俄一戰之後,四海承平,天下大治,不必說海軍建設並非急務;即便是,也用不到這樣夤夜辦公吧?這不是有譁眾取寵之嫌嗎?心裡如此想,嘴上絲毫不敢透露,恭恭敬敬的躬身答說,「皇上為國事奔忙不休,奴才等又豈敢有偷閒之心?」

    「其實啊,此事也是朕心血來潮之下的偶發奇想。你們這些人中,容閎不提,其他人都是飽學之士,胸中固然有物,而落筆千言,也不話下。但朕想來,文章詩詞之事,便如同杜工部所言,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靈光閃現之下,所得之果稱喜人。朕便是如此!」

    他回身拿起一份寫的密密麻麻全是字跡的箋紙,遞給文祥,「你們看看,這是朕剛才你們來之前,想到的章程中的幾條。有不妥之處,大家議一議。」

    文祥接過來看看,皇帝筆下的海軍章程分為船制、官制、升擢、事故、考校、俸餉、恤賞、工需雜費、儀制、鈐制、軍規、簡閱、武備、水師後路各局,合計十四項,其中官制、俸餉二項的下面已經分門別類的各自增加了相應的內容。

    「海軍設提督一名,統領全軍,威海衛地方建造公所,或建衙署,為辦公之地;設總兵二員,分左、右翼,各帶鐵甲戰艦為領隊翼長;其餘副將、參將以下等官,各以所帶船隻之大小、職事之輕重而別。其品秩第船只有換之時命名,亦無定格,不便以船名加之盲銜之上。今將北洋現有戰船分中軍、左、右翼三路,每路三船,即以一船為一營。

    船上的人員組成,首先是以副將以上、總兵以下職銜,統帶戰船,另外有游擊二員,分任副管駕一員,總管輪一員;提標都司一員,充督大副;後營都司一員,充練勇學堂督操官;提標守備二員,充任二副,幫查軍械一員;千總一員:充任三副;把總二員:充任正炮弁一員,水手總頭目一員;外委四員:充任巡查一員,副炮弁三員。

    粗略看看,不下數以萬字,每一筆都寫得工工整整,一絲不苟,也不知道這位主兒是幾時寫就的?文祥端詳了一會兒,看得頭昏眼花,隨手遞給曾國藩,賠笑說道,「奴才真是佩服主子,這數萬字寫來,筆筆工整,一絲不亂。奴才今兒個和皇上共議國事之後,為公事繁忙,身體多有疲累。但看皇上為海軍章程耗費聖心……奴才自問,真是愧不能及。」

    「所以說,年歲大一點就是差一點。朕總要趁著還年輕,把能夠料理清楚的國事數料理下去,也省得事到臨頭,君臣一起抓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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