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節 拆爛一筆賬 文 / 嵩山坳
第1節拆爛一筆賬
咸豐十年的六月十六日,欲雨不雨,是個鬱熱得讓人很不舒服的日子,皇帝的心情和這樣的天氣一般,只覺得一股抑鬱之氣,難以宣洩。哈18&
聽御前大臣、內務府大臣、軍機大臣肅順把這一年來整治內務府往來積弊案子的成果奏報一番,讓人焦躁欲狂,「真是混賬!僅只是內務府御膳房一項,只是採買材料一項上,就多花了三五百萬兩銀子?」
「是,奴才疏爬之下,不勝駭異。開始的時候,還當是奴才看錯了,後來……還是問過奴才府上的廚子,又親自帶人到市集上走訪一遭,方知詳情。」肅順說,「便說豬肉一項吧,宮中各房每日用度,總是三五十頭之多,經由奴才訪查之後得知,市面上所見活豬一口,不過銀錢十五六兩,而宮中御膳房所用的,卻是每頭七十三兩。僅此一項,每日就要多花出一千餘兩銀子。其他……」
「不必說了。」皇帝快速的打斷了肅順將欲出口的奏陳,「怎麼現宮中一天就要用到這麼多的豬肉嗎?」
「是。宮中所用,各房俱有定例。而且,而且……據奴才所知,浪費非常嚴重,一口豬,用不到三一之數,其餘所剩,或者捨棄,或者為其中刁奴,轉手販賣肉販,以為牟利。」
皇帝緩步從御案後面轉了出來,背負雙手,養心殿中來回踱著步子,「本來,朕還以為,內務府這些人,不過是為人蒙蔽,本性倒稱不上多壞,現看來,竟似乎是高估了這些人的品行!」
文祥躬身答說,「皇上,何必為這些下賤的奴才動怒?料來這些人家業俱北京城中,只要皇上一道旨意,將其逐一以國法懲辦,也就是了。」
「肅順,你是軍機大臣,又領著內務府大臣。你怎麼說?」
「奴才想,內務府可算是皇上的家奴,而這些人身為奴才,哄瞞主上,侵吞主子的私財,不論到了什麼時候,這都是無可恕過的大罪。應該從重處置。」
肅順說道,「至於奴才,蒙皇上啟用,以內務府大臣職銜相交,一載以來,未曾早日洞察其奸,奴才自知有過,請皇上恕罪。」
「朕本來想,過了三十萬壽節慶之後,即刻啟程西行,如今看來,又要拖延上一陣嘍。」
聽皇帝語出負氣,眾人趕忙跪了下來,「臣等述職無狀,請皇上恕罪。」
皇帝半晌沒有說話,任由眾人跪那裡,大聲請罪,卻既不出言慰婉,也不降罪處置,於眾人的奏陳很是不滿似的。肅順膝行幾步,大聲說道,「皇上,奴才以為,西行緩議一事,大大不可。」
「哦?怎麼呢?」
「皇上,內務府下屬群僚有貪墨一事,奴才看來,既可說是公事,也可謂是私事。這是因為,內務府中所有,都是朝廷僚屬,加是皇家家養的奴才。若是為了這些家養的奴才,使皇上西行一事遲誤甚或打消,天下臣民會怎麼看?他們都會以為,內務府差役,身為奴才,卻做不法之事,害得皇上聖心動怒,連同早已經下旨訂下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連同皇帝內的幾個人便清晰了起來,「是啊,皇上,臣也以為,肅大人的話,實是抽絲剝繭的高明之見。內務府一眾刁奴所行不法,不可宣揚太廣、太久啊。」
皇帝有點好笑的轉過身來,看著肅順,「肅順,這一年來,你是真的有所長進了,還是受了什麼人的教誨,才能說出這番話來?」
「若說教誨,奴才整日陪皇上身邊,能夠從皇上身上學到的皮毛,便已經讓奴才一生受用不。」肅順微皺著眉頭說道,「只恨奴才秉性愚鈍,未能學得聖學之萬一。」
「你也不必如此自抑。不過內務府這件事嘛,也不能就這樣放過去。」皇帝本來有心想西行回來之後,再認真處置,轉念想想,這一去一回,就要到年底了,有這麼長的時間,不知道下面的那些奴才們,又會溝通門路,隱匿家財,做出多少下作事來,「老六不是以宗人府宗正留京辦差的嗎?就讓他會同內務府、九門提督衙門、刑部,於朕西幸之期,認真辦理內務府僚屬所有貪墨一事。肅順?」
「奴才。」
「等一會兒你下去之後,把往來所有卷宗,並案中人的口供、文牘等物,一概轉交奕訢。要是給朕知道你暗中保全,將其中卷宗做留存之用,你仔細著!」
「喳,請皇上放心,奴才天膽也不敢行此不義之事。」
「朕量你也不敢。」皇帝幾步回到御案的後面坐好,又再說道,「這一次的事情,朕回頭會親自召見恭親王,讓他秉公辦理,該殺的殺,該貶的貶——對這等貪墨的官員,朕絲毫也不會手軟,不要說內務府還有那麼幾個好官,就是一個也沒有,全數革除了,難道天下就沒有人可用了嗎?」
「是,自從上年桂良、靈桂、黃宗漢三人為貪墨情事伏法以後,朝堂內外,皆言皇上法度森明而處置得當,令人折服。而那些貪墨的官員,是絲毫不敢逾分雷池半步。一年以下,朝野吏治清名,刷圖強之風蔚然已成,這都是我朝重現盛世之兆啊!」
皇帝給文祥的一番說得大感飄飄然,總算他神智未昏,倒還不至於給臣下的一番話哄騙住,「你這個文博川啊,少拿好聽的來哄朕。要都是你說的那樣的話,內務府這一次的事情,又怎麼說?」
雖然是駁斥文祥的話,但看他嘴角帶笑,眾人知道,皇帝並沒有深究的意思,識趣的不再多說,「皇上,軍機處接山西巡撫、藩臬二司並學政翁大人的奏折,折子中陳說,山西百姓,聽聞皇上西幸,幸與容焉,都盼著皇上能夠早一天到晉省去,也好讓小民百姓為皇上一致鄉梓崇敬之意;二來……也好沾染一番皇上的喜氣。故而,以上諸員請旨,到北京來,扈從皇上,從此地啟程。」
「這份孝心,朕心領了。來回奔波,沒有那個必要,而且,用不到幾日,等朕到了太原,還怕沒有見朕的機會嗎?」
「是。」
皇帝忽然又問道,「翁同龢山西幾年了?」
「回皇上話,翁大人是咸豐八年衡文陝西之後,接聖命,留任山西學政一職,距今已經有三年之久了。」
「該到了卸職的年份了,他的繼任之人,軍機處下去議一議,趕朕出京之前,就定下來吧。」
「喳。」肅順答應一聲,又碰頭陳奏,「奴才請皇上的旨意,皇后和後宮中各位主子,可要隨行?」
皇帝猶豫了一下,按照他本心所想,是不要帶太多的嬪妃前去的,一則沒有必要,二來不很方便,後,這一次西北一行,風沙滿臉,去的時候還好,回來的時候,怕已經快到年下了,天寒地凍的,擔心眾人受不了。只不過,常年困這深宮大院中,連同皇后,也曾經和自己說過,想伴駕西幸的打算,若是駁回了,於情理上說不過去,「再等幾天吧,朕再問問皇后她們。哦,瑾貴妃就不必隨駕了。」
眾人知道,這一次皇帝出巡,照例還是由大阿哥留京,惇郡王、鄭親王等王室重臣留守監國,瑾貴妃為大阿哥的母妃,自然不宜同行。當下碰頭答應,看皇帝沒有多的話說,各自跪安而出。
回到軍機處朝房,肅順摘下大帽子,接過蘇拉遞過來的手巾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他身寬體胖,是怕熱,每到這個時候,是痛苦難當,「啊,好舒服,好舒服!」
閻敬銘和他有過同僚之誼,彼此雖無深交,但比起軍機處中其他幾人,仍舊顯得熱乎一些,笑著拿他打趣,「上一次見到雨亭兄這樣赤膊上陣,還是戶部衙門,辦理鐵路大工報銷一事的時候,想不到這番顏色,倒是軍機處中重現了?」
「等一會兒要是主子一步跨進來,少不得問你個驚駕之罪。」
肅順幹幹的一笑,拿起朝服重穿上,不料剛才不脫還能夠忍受,這會兒濕透的後背和黏糊糊的朝服彼此碰觸,覺得難過,只好又放一邊,拿起內襯的單衣換上,算是免了赤身之丑,「也別都說我了,還是辦正經事要緊。留京之人的名單,內閣已經報上去了,皇上卻沒有說話,你們怎麼以為?」
「還不是不滿意唄。」文祥脫口而出,「論宗室親貴,無過六爺,如今皇上出巡,監國之員的名單中卻沒有六爺……嗐!這讓人怎麼說才好呢?」
文祥一句話出口,眾人都沉默了下來,各自想著心事。撰擬、推薦留京監國的大臣名單,本來是內閣的差事,但內閣閣老中,翁心存老病侵尋,加上當年之事為由頭,請長假久已不到,全由武英殿大學士倭仁做主,而倭仁為咸豐二年諫議同文館和總署衙門一事,和奕訢鬧得好不痛快,這一次大約是記起前情,故意劃掉僚屬奏上來的名單中奕訢的名字,並上報御裁。皇帝當然可以乾綱獨斷的繞過內閣,逕直下旨,但那樣一來的話,內閣的差事便無端的為人輕視,則倭仁也就只剩下請辭一條路可以走了。
這也算奕訢有取辱之道,咸豐八年的事情,直到今天,兀自為人所掛懷,便是皇上棄其暇,讓他以宗人府宗正一職,辦理旗人生計一事,本就有漸次啟用的用意,奈何這樁差事太過得罪人,一年的時間,未有尺寸之進,反倒為他樹立了滿朝的敵人,從咸豐十年年之後,來自各部旗下的官員彈劾他的折子,便紛至沓來,大有要用這些折子,將奕訢掩埋之勢。這一次倭仁堅持不肯把奕訢的名字列入,也未嘗不是有這方面的考量。
肅順和奕訢不睦,朝廷中也不是秘密,所以對於這件事,是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過了半晌,他歎了口氣,不鹹不淡的說道,「多言無益,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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