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48節 故態復萌(1) 文 / 嵩山坳
第48節故態復萌
從江蘇學政任上扈駕還京之後,袁甲三被升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成了一品大員。&袁甲三心儀前賢,一心想做個風骨稜稜的的鐵面台長——都察院又稱柏台,左都御史身為御史之長,又為人稱為台長。
上任不足兩月,已經參了好些人。其中就有廣東一戰中那個貪生怕死的廣州將軍穆克德訥和那個領命出兵增援大角炮台,卻半路拖延,等到炮台失守,立刻帶人折返回來的羅建功和他的副將趙有德。像這樣的人,自然是一參就准,穆克德訥以及羅建功等人,統統被貶去了官職,前者還給押回京中待審。
袁甲三眼見廣東防線不堪一擊,面對英人的炮火、攻勢全數敗下陣來,心中又急又怒,上了一封折子,連陸建瀛也參了,說他任上:『不休武備,不知典兵,每日醉心夷物,玩物喪志』,方才有了今日『喪國威於一役』之惡果。
這份彈章呈上去,給皇帝留中不發——很顯然,皇帝心中還是有意保全陸建瀛的。袁甲三反感益深,而且頗為困惑,不知道他何以要這樣子衛護陸建瀛。口雖不言,心中卻並不掩飾他的不滿。
到後來,聯軍海陸兩軍全面投降,袁甲三大約的猜出來一點:皇帝是怕嚴旨苛責之下,陸建瀛為避不測之災,只有組織民勇,強勢反擊,只求能夠給朝廷挽回一點面子——殊不知,越是這樣的話,就距離皇上心中所求越遠!
若真是廣東省內引發連場大戰,東南半壁慘遭兵燹,生靈塗炭不話下,連誘敵北進,聚而殲之的計劃也要全數落空了。
話是這樣說,但他想來,陸建瀛身為兩省總督,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虎門要塞是廣州重中之重的海防前線,開戰之後十餘天的時間就給英軍打垮,炮艦兵鋒直指廣州城下,害得一城百姓人心惶惶,即便聖心另有默算,也難抵陸建瀛抗敵不力的罪名。故此打定主意,一待事了,還是要上表章,彈劾他一番!
這一次聽六福宣召,由聽差伺候著整理朝服,一路進宮而來。他來得晚,肅順和閻敬銘已經到了御前了。兩個人都是面色嚴肅,似乎有什麼心事似的,閻敬銘和他一樣,也有不痛快的事。
戶部向來便是美缺、肥缺。宋朝就有『吏勳封考,三婆兩嫂;戶度金倉,細酒肥羊』之說。除此之外,京官養廉,另有津貼,名為『飯食銀子』,戶部專設一處,名曰『飯食處』,專司其職。而戶部堂官的飯食銀子稱優厚,每月有一千兩之多。
閻敬銘部中以正色立朝,兼以他是從戶部主事一路升上來的,於部中所有潛規陋責無不熟稔,故此戶部各司、處主事任誰也不敢欺瞞,都知道,落到閻敬銘手中,沒有半點通融的餘地。
不過,他這般斷人財路的做法,也深為戶部上下所深惡,都盼望著向咸豐二年前後那樣,皇上選派他出京辦差,去得越遠越好,越久越好。好途中遭厄,死外面才真正是順遂了大家的心意。
這樣的聲音閻敬銘當然也聽到過,卻根本不理。他每月薪俸都是國家正用,數目很是不少,但自幼家貧,秉性刻苦峻厲,飲食起居無一所求,冬夏兩季的朝服只各自備了兩襲,輪流穿用,為同僚看做笑話一般,他也不當回事。
肅順履任戶部之後,有意接納,命自己府中的下人到街上,為他做了幾身朝服送到閻府去,怕他家中的時候不肯收,故意他入朝之後送去,不想當天就給送了回來。附帶著一封八行:「隆儀心謝,原璧奉還。」
肅順知道他是這樣的脾氣,也不以為忤,反倒是府裡的下人,憤憤不平:「真正是臉丑心也怪!居然還有這樣不識抬舉的?」
閻敬銘力行節儉,恨人有種種奢靡之舉,今天就是這般:除卻軍機處的一日三餐有御膳房伺候之外,六部都有自己的廚房,所花用的銀子統統歸戶部飯食處管轄,除了這些人的飲饌之外,一些外省進京辦理差事到來,也有一筆公出的銀子作為款待費用,要由飯食處負責的。
前數日的時候,兩廣總督陸建瀛所派的差役進京商討虎門炮台沿線整修報銷事宜,戶部和兵部派司員核准之後具折陳奏,除卻被炸毀的沙角炮台、大角炮台等地之外,還要上橫檔山,下橫檔山等地多修炮台,並為預防英人再度從山下間道,施以詭計,要以上另行修建搭建山腳下的兵營、駐防營地。百凡種種,共計要花費銀子貳佰十七萬兩之多。
這本是朝廷正用,閻敬銘無話可說,不過,戶部、兵部款待外省同僚,京中多番吃請,就花了不下六百兩銀子,惹得他大怒,「北京一桌燕翅席也不過十二兩銀子,不到半月之期,就花了六百兩之多?你們看看,這還像話嗎?」
光吃飯自然是花不來這麼多,不過坐的都是通人,加知道,外省官差進京公務,不會只是吃酒那麼簡單,其中或有同年、或有同鄉、或者同出一門,多年來天各一方,難得京中見上一面,彼此饋贈禮物,吃酒、看花、請名伶,等等開銷,都是要公帳上花銷的。這是無人不知的積弊,不過從來不肯有人指出而已。
閻敬銘到部之後,多方稽查,這樣的風氣為之一清,不過這一次,天朝打了一個漂亮之極的大勝仗,很多人以為便是給他知道了,看舉國歡慶的份上,亦當寬容一二。
誰想閻敬銘根本不買賬,反倒加怒火不息,大聲斥道:「爾等是不是以為朝廷大勝外敵,就可以借此機會,大行賂遺之事了?告訴你們,只要本官還戶部一天,就休想得逞!這筆銀子,我不管你們如何籌措,三天之內若是填補不到賬的話,我就一一具折嚴參!」
眾人看他臉色鐵青,料知說不進話去,都求助似的望向肅順,那番意思,是請他出面緩頰,肅順雙目微闔,權當沒有看見,「爾等終究是十年苦讀,正途出身,行事之間多多想想朝廷、皇上。少打那些什麼自己的小盤算——都下去吧!」
一干人等沒有辦法,嘟著嘴巴退了出去,閻敬銘歎了口氣,看著張開眼來的肅順,扯開臉頰苦笑了一下:「雨亭兄,兄弟種種冒昧之處,還請大人見諒啊。」
「哪裡!丹初老兄一心為公,行之鐵面,我佩服還佩服不來呢!焉有責怪之意?」
「聖人言: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誠不我欺!朝廷養著這樣一群蛀蟲,便是有千萬身家,早晚也要給他們蛀光了——長久下去,如何得了啊?」
正胡思亂想,六福傳旨,兩個人踏著厚厚的積雪,從西華門進宮,到了養心殿,唱名而入:「天降大雪,朕剛才出去走了一圈,於文人騷客,大勘吟詠,於百姓小民,卻要顧慮多多。擔心市價不穩,擔心房倒屋塌,一家人露宿街頭——朕已經讓西凌阿知會大興、宛平兩縣各衙門多處探訪,斷斷不能容許一家一戶有凍殍之人。肅順,閻敬銘,你們兩個是戶部尚書,各處的粥廠雖是有旁的衙門操持,你們也要隨時派人盯著。嗯?」
「是。奴才等都記下了。」
「戶部和兵部報上來的折子,朕看過了。兵者國之大事,又是關係到廣東海防,該花的銀子,省不得啊!」皇帝無奈的笑一下,盤膝軟榻上坐好,「就准了陸建瀛所奏的數額吧。」
「是。」
皇帝把他們兩個人叫來,並不是為了這兩件事,而是另有交代,說了幾句枝節的話,隨即說道,「還有一節,剛才恭王幾個來過,談及英使北上,為兩國交換戰俘一事,與總署衙門展開會商,朕想了想,英夷此番戰敗,天朝所羈押的聯軍戰俘幾近兩萬人,而我天朝為對方俘獲的,不足千人。這其中的差額如此懸殊,列夷兵士我國寓居多日,人吃馬喂,種種靡費,浩繁已極!所以,戶部和兵部匯總一下,看看他們這些時日以來,到底用去了我天朝多少銀子?一律加一倍,找英國人討要!」
肅順還當自己聽錯了,望望閻敬銘,又抬頭看看皇上:「主子,您是說,加一倍嗎?」
「是不是太少了點?那就加三倍好了!」
「誒?」怎麼也沒有想到,皇帝竟然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話一出口,便成了旨意,肅順和閻敬銘同時咧開了嘴巴,難過的答應一聲,「喳!」
「朕剛才為此事和老六他們大大的打了一場口舌官司,不耐煩再和你們重複。」皇帝搶先一步說道,「朕對待聯軍士兵已經全然到了聖人所說的禮儀二字,對英法夷國,沒有這份必要!朕也沒有這份打算,正好相反,總要讓這些滿腦子只想著通過武力征服天朝,達到將鴉片重輸入,害我國人的國家,嘗到一點教訓!」
肅順乾乾的嚥了口吐沫,碰頭答說,「皇上之言,開臣茅塞。當年先皇時,英夷以戰勝之資,趾高氣揚,多方需。便是連兵船越洋而來的花費,也全數記到我天朝的頭上——實也是要讓他們學會一點規矩和教訓了。」
「朕過幾天會下旨,著你們兩個也參與到與英夷使者的會商之中——和我天朝作為交換之用的聯軍戰俘,一律選印度人。英國人和法國人,一個也不許放過。留著他們,朕還要和英國人做買賣呢!」
「臣也以為,經過這一番對策之後,當可收折衝樽俎之效。料想英夷即便意中不滿,為兵士能夠安然返鄉,也只好強自忍痛了。」
「就是這樣的話。」皇帝說道,「萬餘將士,說多不多,不過萬里之遙的異域落天朝手中,將士的家中,又焉得不急不燥?只要能夠拖延幾日,英國人想不拿錢出來,也不行了。」
肅順一笑:「聖明無過皇上。奴才也以為,便不提英國人捨得不捨得銀子,失得失不得這份臉面,為了兵士能夠回家,也不得不拿錢出來,買他們的性命了。」
「等到英國人來了……」皇帝突然向外招招手,示意袁甲三進來,繼續對肅順說道:「你和總署衙門的人隨同英國來使,到西山銳健營去一次,讓他們和聯軍兵士見上一面,也好從本國人口中知道,我天朝從未***過戰俘——袁甲三,你知道朕為什麼找你來嗎?」
「這。」袁甲三一愣,皇帝突然轉而問自己是什麼意思?看他臉色不善,趕忙碰頭答說:「臣不知道。」
「現京中街面上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總有那些豪門悍僕,仗著自己主子的勢力胡作非為!朕剛才出宮一趟,眼見打磨廠前街,兩家的馬車塞住道路,彼此的御手吵嚷叫罵,一直到巡街御史到了,方才收斂歸去——這還成話嗎?山東道御史是幹什麼的?成天貓柏台的衙門中,等著官司上門嗎?」
按照都察院的職司,山東道御史有『稽察刑部、太醫院、總督河道、催比五城命盜案牘緝捕之事』,正管著地方治安,所以刑部、神機營、步軍統領衙門、大興、宛平兩縣、以及五城兵馬司,都要買他的帳。
聽皇帝問起,袁甲三趕忙碰頭:「臣司風憲,為皇上耳目所寄,京***了這樣的刁奴,總是臣辦差不利,職多未。上貽君憂,請皇上處置。」
「現的山東道御史,朕記得是何桂清吧?」
「是。皇上所記無錯,正是何桂清,咸豐六年補上的山東道。」
「降他兩級,罰俸一年。」皇帝心中想著,口中說道,「袁甲三,朕知道,你是個有風骨的,選你做左都御史,掌領柏台,也是看中你不畏權貴的這份忠誠耿直之氣。不過,御史台坐鎮,第一要處處出以公心,萬萬不可為身居上位者隱晦其詞,加不可為什麼同年、師弟之誼心有畏縮。只要你彈劾得對,有證有據,清明朕,還怕什麼人敢一旁說什麼嗎?」
袁甲三臉一紅,柏葰和他有同年之誼,雖然這件事他並不知道,也從來沒想過要因為這一層情誼略有隱晦,只是皇帝驟然把這件事拿出來說,很顯然的,以為他有結交軍機大臣的嫌疑了。
這是不能不辯駁的:「回皇上話,臣蒙皇上撿拔,托以腹心之任,心中只有上侍主知,旁的人,旁的事,臣全然不知,也全然不管!」
「你能夠有這樣一番心思,朕便沒有不保全你的道理——下去吧,朕和肅順他們還有話說。」(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您的支持,就是我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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