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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29節 大學之議(2) 文 / 嵩山坳

    第29節大學之議

    袁甲三想了想,此事不能冒昧,大學從未聽說過,是怎麼樣的一個章程心裡也全然無數,不過只是顧名思義,也猜出個大概,非是一般官學、民學可以比擬的,且說,是皇上龍心所重,若是真辦起來了,辦得好不好先不說,只怕國子監和翰林院的那些生員,就要對自己群起而攻了。

    他考慮了一下前後利害,碰頭答說:「皇上多年來念茲茲的,自然是利於國計民生的善政良法,只是,大學之道,臣一無所知。貿然進言,恐日後生出波折。不如容臣下去認真參詳,抑或回京之後,將大學之名與承辦之法與通達之士請教一二之後,再來皇上駕前回奏?」

    「也好。」皇帝也沒有一天之內就想把成立大學的事情敲定下來的意思,即使是他想,也是絕對來不及的,「左右這一次朕也想把你帶回京了。回去之後,和容閎好生料理清楚,嗯,實有需要的話,朕會給總署衙門旨意,讓他們聯繫京的各國公使,這是天朝文教昌明的第一件大事,集思廣益嘛!」

    「是。皇上廟算無遺,臣都記下了。待回京之後,定當向容大人好生請教。」

    「就這樣,你跪安吧。」

    袁甲三碰頭而出,皇帝雙腿一抬,肅順趕忙上前,為他扒掉靴子,伺候他盤膝坐好,「主子?」

    「嗯?」

    「主子昨夜沒有睡好,明天晚上還要到朝月樓賞月,不如由奴才伺候著,先合眼休息一會兒?」

    他不提起還好,這一說起來,皇帝也真覺得有點睏了,強打著精神搖搖頭,伸手從炕上的御案上拿起一本折子,隨意的低頭看看,鼻子中哼了幾聲:「嗯!嗯!」

    驚羽一直寢宮中垂手肅立著,方才君臣奏答的一幕全數落眼底心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眼前這個和大臣裁決國政,條理分明的皇帝,明明就是經常和自己鬥嘴說笑的甘子義,卻又似乎不是他?真奇怪,一個人的形容氣度怎麼會有這樣大的變化呢?

    她心中不辨滋味,連皇帝的聲音都沒有聽見,「啊?啊?怎麼了?怎麼了?」

    這又是犯了宮中整肅無比的規矩,六福站門口,快步搶了進來,顧不得喝斥她,上前探頭一看,立刻明白,回身到驚羽身邊,拿過一個康熙五彩的瓷壺,交到她手中,又向皇帝努努嘴,示意她給拿過去。

    驚羽忙不迭的接壺手,走到書案前,把壺中的***倒進杯中:「皇上,請用。」

    皇帝似乎想起來什麼似的,一指驚羽,問肅順:「肅順,你還記得她嗎?」

    肅順當然記得,笑著向女孩兒點點頭:「趙姑娘,一向可好?」

    「我很好,多謝肅大人。」

    因為用不到幾日就要啟駕返京,軍機處早就下了廷諭,所有折奏條陳片子除有軍情盜情水患急災的直遞行,其餘奏折一律轉往北京留守軍機大臣奕訢處置。所以看去宗卷堆得老高一摞,都是原來餘下的沒要緊公牘,有請安的,有奏報海關釐金分撥情形的,省內州縣官出缺補缺調配分發……諸如此類,雖都是不急之務,府縣任缺還是看得留心。

    皇帝隨意的看著,大多數連朱批也用不到寫,用手指上面做個記號,就放到一邊。肅順左右看看,見皇上留自己下來似乎沒有什麼公務要交代,就準備請辭,「主子,若是沒有旁的差遣……」

    「哦,朕忘記了。前幾天朕和桂良幾個說過,各省都要多的興建糧倉,以為儲糧,備將來遇有災年,賑濟之用。這件事你下去催問一下,特別是山東、河南、湖光等產糧大省,特別要多多存糧,不要怕糧價上浮,各省若是有趁機哄抬糧價的,派當地所屬官員嚴加管束,不必手軟!」

    「喳。」

    「還有,」皇帝抬起臉來,看著他:「肅順,朕的習慣你也知道,朕恨什麼你也清楚,別沒事總想動什麼歪心眼兒!就想著伸手撈錢,這幾年,你撈得還少嗎?」

    肅順顏色大變,一打馬蹄袖跪了下來:「奴才……」

    「行啦!」皇帝又轉開臉去,不再看他了:「事情到了朕這裡,念你多年來忠君愛父的份上,還可以容忍一二,要是給京中那些都老爺知道了,一份彈章奏上,朕是保你,還是殺你,嗯?」

    「奴才叩謝皇上天恩。奴才……奴才今後再也不敢了。」

    「這樣的話你對朕說過幾次了?」皇帝『啪』的一聲,合上奏折,以手抵額,「朕有時候真是搞不懂,你要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吃的,用的,能花你幾個子兒?放著大把的銀子家裡,長毛兒嗎?還是覺得銀錠閃著光,好看?」

    肅順這一次隨扈南行,沿途各省的屬員都知道他是皇帝身前得用,得寵的大臣,藉著慰勞之名,送到他府中的銀票、珍玩、字畫不計其數,總之一句話,他到江南來兩次,落袋的銀子不下三五百萬兩之多!他不是不知道皇帝恨這樣的事情,奈何黃白之物,是動人心魄,又沒有那拒之門外的勇氣和毅力,收下一份,其他再有接踵而至的,也就逐一笑納了。

    聽皇帝又一次問起,肅順連連碰頭,語不成句:「奴才……奴才甘願拿出所有收取的銀子,充為國用。」

    「呸!」皇帝惡狠狠的啐了他一口:「你個不打自招的蠢奴才!」

    肅順這才想起來,把銀子拿出來,加糟糕,有清流上章問一句:「數年來俸祿幾多,何來這許多報效之銀?」豈不成了自貽伊戚?可謂是極大的麻煩!難怪皇帝罵自己蠢貨,真是糊塗到家了。他苦著臉膝行幾步,抱住了皇帝的腿:「皇上,奴才料事糊塗,空貽君父之憂,皇上……您給奴才做主啊。」

    「六福,驚羽,把他從朕身邊拉開!」皇帝氣惱的說道:「你自己惹出來的禍事,你自己承擔,朕可告訴你,銀子,一兩也不許你拿,該怎麼辦,你自己想主意,朕管不著!」

    「皇上?」

    「你滾出去!朕不想見你。」

    肅順沒奈何,碰了個頭,躬身出了寢宮,給皇帝罵得滿頭包,回去還得想辦法把這些銀子處理掉,實是傷腦筋啊!

    皇帝懶得管他,把桌上的奏折放一邊,端起***啜了一口:「驚羽?」

    「啊!驚羽。」

    「你怎麼了?怎麼總是神不守舍的?」皇帝把***放到一邊,向她招招手:「過來,到朕身邊來。」

    驚羽怯生生的上前幾步,裊裊婷婷的站皇帝身前,「皇上?」

    「六福,你們下去吧。」把幾個人哄出去,皇帝笑瞇瞇的抬眼望著她,用天津話問道,「你知道我為嘛每天晚上都要到夢中舫去嗎?」

    說來也怪,只要聽到他口中那難聽卻熟悉的天津話,驚羽總是忍不住要笑,呲牙一樂,猛的想起面前的男子是大清朝的皇帝,趕忙收斂:「奴才……」

    「嗯?」

    「哦,我不知道。」驚羽大著膽子說道:「想來,還是為見我家小姐吧?」

    「今後別叫小姐了,就叫青青姐吧。」皇帝說道:「看你家小姐是目的之一,不過也只佔了其中的三成,其餘的七成,卻是為了見另外一個人。你猜這個人是誰?」

    驚羽心中慌亂,臉蛋瞬間紅了起來,「我……不知道。」

    「就是那個從第一次見了他,就和他鬥嘴不停,心裡一百個瞧不起的如煙姑娘呢!」

    驚羽撩起眼簾,澄淨如水的眸子男子臉上掃過,又想起六福的訓誡,闔了下來:「皇上,您……您?」

    「怎麼?」

    「奴婢的心思,就如前天夜裡車中和甘公子說的那樣,不論他是貧賤書生,還是萬乘之君,我和我家小姐的心思,都萬不會有半分改變的。」

    皇帝感從中來,用雙臂一拉,讓女孩兒撲到他的肩頭:「你不變,甘某人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驚羽趴他的肩頭,聲音低低的說道,「真是奇怪呢。」

    「怎麼了?有什麼奇怪的?」

    「明明知道您的皇上,奴婢要識得上下尊卑,只是啊,每一次看見您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個讓人討厭、又讓人喜歡的甘公子哩!」

    皇帝輕笑起來,「那,你是喜歡朕呢,還是喜歡甘子義呢?」

    「皇上是天子,奴婢不敢有半點失敬失禮之處,不過要是讓我說實話的話,還是甘公子讓人喜歡。」

    「要是把這樣的問題問到你家小姐,她一定會說,是朕討人喜歡。」皇帝扶她站好,直視著她的眸子:「也只有你啊,敢和朕說這樣的實話!不枉朕真心愛憐你一場!」

    驚羽嬌俏的一笑,蹲身萬福,「愧蒙皇上褒獎,奴婢不敢當呢!」

    皇帝一愣,想起了這句話是自己當初第一次到船上去,是由自己向如煙說過的,如今她改動幾個字,原封不動的奉還了回來,伸手她***的鼻尖點了一下,「朕就喜歡你這樣說話。伺候朕衣,我們到皇后那裡去。」

    當下太監伺候著皇帝除掉台冠,貂皮黃面褂換了玫瑰紫套扣巴圖魯背心,戴一頂結紅絨頂**一統青緞瓜皮帽,殿外擺下的輕步輦給他揮手斥退了:「驚羽,陪著朕走幾步。」

    「是。」驚羽踩著花盆底,跟皇帝身後,大感吃力。花盆底的結構特殊,走路的時候若是腳下加緊還好,放緩的步伐,只有中間一小塊的凸起以為著力點,分外的不舒服,尤其她和賽香君都是漢人家的姑娘,生來裹足,加難過非常,只是初初進宮,雖然知道皇帝喜歡自己,也不敢恃寵而驕,加不懂這其中的規矩,也就不敢出言請旨。

    皇帝沒有注意,繞過滿園花草繁茂之間的小徑,向園子後面走去。繞殿東向後殿逶迄而來。沿道打掃的雜役和侍衛、太監見他們一前一後過來,一個個控背躬身退後垂首讓道兒。後邊院落隔著一帶冬青樹,一帶粉牆中間用冬青萬年青搭成一座彩坊算是宮門,卻沒有橫額扁聯裝飾,正寢兩旁各一座偏殿,一漫濕冷的青磚地天井東西,各是一溜廂房,比尋常衙門的房子也高大不出許多——這是皇后和隨駕嬪妃們的住所了。

    剛剛轉過彩坊,就見大公主秀慧和一個宮女打扮的婢子正嬉笑,「抓不到吧?你好笨!」

    那個宮婢裝出一副用力抓捕的態勢,卻總是關鍵時刻失手漏足,給秀慧從容逸去,大公主孩子心性,不以為是對方故意讓著自己,只當是自己身形靈活,來的這個宮女手腳蠢笨,「快一點嘛!你太慢了。真沒用!廢……」

    「秀慧!」皇帝一開始還含笑看著,聽女兒語出不遜,忍不住拉下臉來:「你說什麼呢?」

    大公主聽見阿瑪的聲音,趕忙站住了,「阿瑪萬福。」

    「大公主,朕有話問你。」

    秀慧不敢怠慢,撩起裙子的下擺跪了下來:「女兒恭聆聖訓。」

    「你剛才說什麼?」

    「女兒……沒說什麼啊?」

    「當著朕的面,你還敢扯謊?小小年紀,口出不遜,虧你還是朕的嫡女?朕就是這樣教你對待下人的嗎?不通禮教的東西!」

    一番雷霆之怒,讓秀慧眼圈通紅,小小的孩子又不敢哭出聲來,委委屈屈的低下了頭:「女兒知道錯了……阿瑪不要生氣了吧?」

    「看看你此番隨朕南行路上,惹下多少禍事!嗯?」皇帝教訓女兒的聲量很高,寢宮中談天說話的皇后等人都迎了出來,看他神情難看,也不敢勸說,只得由著他大發脾氣:「天浮有雨,人浮有禍!小小年紀,就學得這般浮浮躁躁,……」

    他還想再說,驚羽一邊拉了他的袖口一下,向寢宮門口努了努嘴巴,皇帝這才注意到,皇后幾個也已經迎了門口,秀慧終究是皇后的長女,不好不給皇后留一分體面,「這一次暫時放過你,回京之後,即刻和你大哥一樣,到上書房讀書,學學什麼叫待下之道!」

    「是,女兒記住了。」秀慧答應一聲,強忍著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

    皇帝餘怒未息,厭恨的瞪了女兒一眼,回頭又對寢宮門口的眾女說:「不但是大公主,今後所有的阿哥,格格,到了入學的年紀,都讓他們進上書房讀書,人言天家鳳子龍孫,如何如何錦衣玉食,卻不想,多方榮寵之下,不要說成龍成鳳不得,就連起碼的凡夫俗子都懂得的禮教也全然無知了!」

    皇后天下之母,主持後宮,這等皇子皇女的入學之事是國事,也是家事,何況今天給皇帝當面訓斥的,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心中自然難過,「皇上,以往種種疏忽,都是臣妾的不是,請主子暫息雷霆,容臣妾日後多方管教,以釋聖憲。」

    皇帝本來興沖沖而來,想政事閒暇之餘和皇后嬪妃說說話,不料大公主的事情憑空給他添了幾分『堵心』,想轉身回去,又流於痕跡,正一個猶豫間,驚羽上前幾步,盈盈蹲身行禮:「奴婢叩見皇后娘娘。娘娘萬安。」

    「起來吧。」皇后心中很是為驚羽的知情識趣喜歡,虛虛的擺手,示意她站了起來,「你就是昨天那個如煙姑娘了吧?過來,讓我看看。嗯……這一打扮起來,倒也是個清秀可人的小丫頭呢。」

    「奴婢蒲柳之姿,難入娘娘法眼。」

    幾女絮絮叨叨說到一處,皇帝倒不好轉身就走了,邁著步子進到皇后的寢宮,走到桌案邊上,觸目就是一愣。原來,桌上擺放著一幅《洛神車馬圖》。畫的是洛水之濱,曹子建肅然悚立於秋葉凋零的楊柳之下,悵然仰望對面,中間隔著一泓秋水。河對岸雲騰霧罩,一輛龍車,飽馬怒騰,隱約間萬神相隨,寶幡、衣帶隨風飄搖。中間簇擁著洛神,雲鬢妙發,風環垂蘇尊貴無比。

    洛神雙眉顰蹙,斜對下方曹植,似乎輕輕諄囑著什麼。曹植卻一臉茫然,雙手略略平攤,似乎嗟歎,又似乎呼喚……畫圖已經很舊,紙邊發黃變得有些焦脆,卷軸卻是的,畫兒左下方題跋已漫患不清,上下天地押著密密麻麻不計其數的圖章,顯見是一幅極為名貴的古畫。「這是哪來的畫?」皇帝問道:「是誰的手筆?」

    「這是內務府大臣肅順買的,花了一萬多銀子,說是吳道子的畫兒,名字都辨認不出了,說是給臣妾上壽用的,怕假了,請我尋個行家鑒別。我只覺得好,哪裡辨得出來?臣妾也不懂這些,正想著皇上來了,請皇上鑒別一二呢!可巧,皇上就來了。」

    皇帝心中暗罵,狗奴才,倒真會找下家兒!低下頭去端詳了幾眼,口中慢吞吞的說道:「這個肅順啊,怕也是叫人給騙了。」說著俯***子仔細看畫,又盯著眼辨認題跋,口中說著,「吳道子善畫觀音神道,斷不會捨長就短畫這個人物山水。不過這兩個字確實是『吳道』,也真怪了!不過縱使不是吳道子的真跡,點畫波磔的氣勢精神也算是大家手筆。留著吧。」

    他搖頭笑了笑,「若說起本朝鑒別這等古物的行家,前朝有一個紀昀,朕這一朝有個翁同龢——他現還翰林院,等迴鑾了,朕再著他認真看看。」他像想起來什麼似的,回頭對跟身後的驚羽促狹的一笑:「朕所會的,只是一些古籍的盜版、做舊功夫,這些嘛,就非是所長了。」

    驚羽撲哧一笑,紅著臉蛋低下頭去,旁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啞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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