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清山變

小說博覽 第8節 咸豐南遊(4) 文 / 嵩山坳

    第8節咸豐南遊

    過了酉時,天色依舊明亮,皇帝命人將皇后等人從宮中請到園子裡,就露天之下,擺開宴席,一邊喝酒,領受著這秋日的涼爽,一邊觀看椿壽準備的『小玩意』。

    先是猴戲,鑼鼓咚咚,鏗鏘聲中,四隻小猴穿著小小的紅襖,由人領著,人模人樣的到了御案前,躬身跪倒,口中吱吱哇哇的一頓大叫,逗得皇后開懷大笑:「皇上,您看?多好玩兒啊?」

    「請皇后娘娘稍等片刻,接下來,還有好的呢。」肅順一邊伺候著,擺擺手,示意開始。

    四個猴兒分作兩方,捉對兒廝殺,打一套太祖長拳,引來席間一片喝彩聲不絕於耳,只有皇帝,始終只是微笑著,卻並不說話,似乎對這個節目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肅順看出來了,等到皇后放賞,草草的揮手,示意下去,接下來上場的就是者萬年要供奉的口技之術,演出之前,照例要到御前碰頭行禮,皇帝對這個比前面的猴戲感興趣的多,先問了問者萬年這個奇怪的姓氏的由來,接著問道:「什麼叫口技?」

    「一聞其聲,如見其人。」

    「喔,是學人說話?」

    「是!」者萬年答說:「如見其人,如見其情,凡有聲音都要學。」

    「這麼說,你是無所不能?」

    「聖天子庇護化育,雖下愚之資,亦為有用之才。」

    「莫說這些題外之話。」皇帝用不大以為然的語氣說道,「你說,你先玩點什麼有趣的。」

    「草民試寫一幅陽春煙是,為皇上下酒。」

    明萬年磕個頭,退入錦幕。此時堂上常下都側耳靜聽,恍惚間,似有若無的馬蹄得得之聲,然後雀噪鶯囀,夾雜著鷓鴣一聲聲「不如歸去」,漸漸百鳥爭鳴、馬蹄聲繁,又有各種叫賣小食的市聲,空曠悠遠,閉目靜聽,宛如見一幅艷陽天氣的仕女嬉春圖。

    皇帝的興致被敲起來,恨不得亦能策馬追逐。分享其中的熱鬧,這樣的心情之下,不由得連連引觥,飲啖甚健。

    慢慢地,由熱鬧轉為清靜,馬蹄的聲音,極其清跪,是敲打山石路上的光景。蹄聲有輕有重,有徐有疾,可以想像得到,隨峰迴路轉而不同。漸漸地起一種大海濤的聲音,那是松風,風定才聽得出流水潺潺,間以數聲鳥叫,別有空曠幽遠之致。皇帝覺得心曠神怡,不由得就想起一句唐詩,而且念出聲來,「鳥鳴山幽」。

    錦幕中的者萬年,聽得皇帝念詩,知道已蒙欣賞,好東西還多,可以收住了。於是勒住了馬,彷彿遠眺似的,口中也念了兩句詩:「行到山處,坐看雲起時。」然後蹄聲又動,漸行漸輕,漸行漸遠,終於消失。

    「妙得很!」皇帝轉頭對肅順說,「原來文文靜靜地玩,也有文文靜靜的味道。」

    「也只有萬歲爺才識得他的妙處。」肅順陪笑答說:「奴才覺得還是熱鬧些的好。」

    「那就讓他再來個熱鬧些的!」

    此時者萬年已經肅立幕外,聞聲答應:「草民領旨!」說罷回身入幕。靜默片刻,聽得一聲蒼老的咳嗽,道聲:「幸會,幸會!」由此展開寒暄,一聽就知道是故友重逢。聽對方的聲音,是個二十來歲的後生,老生情意殷殷,拉後生到家喝酒,談些市井間的趣聞,夾雜著斟酒、上菜,杯盤相觸的聲音,而後生不勝酒力,舌頭有些大了,老者又復極力勸酒,方始歡而散。送客出門,客去門閉,後生腳步踉蹌的情狀,宛然如見。

    去不多久,後生終於醉倒地,鼾聲可聞。接著有個路人,高唱著山西梆子,大踏步而來,一下絆倒,栽了個觔斗,一面爬起,一面罵人,罵聲未終,忽而驚呼,原來是熟人。「於是扶起後生,埋怨他不該貪杯,扶他回家。

    到了一條街,柵欄已閉,於是喊司柵的開柵。這下驚了一條狗,一犬吠影,眾犬吠聲,遠遠近近,大大小小。或吠或哮,無一不真。皇帝聽得眉飛色舞,偏著頭一面聽,一面笑。

    群吠聲中,有人叱斥,是司柵的來了,鑰匙聲、碰柵聲、道謝聲、腳步聲,聲聲分明,走了一會,到家,敲門,開門一問,才知道走錯了地方。

    那家人是江西人,用皇帝聽不慣的鄉音,破口大罵,於是狗又叫了。等狗吠漸低,以至於無,終於真的到家,開門的是後生的妻子。

    詢問緣故,說明究竟,道謝作別。閉門扶後生登床,要茶要水,嚕嗦不休。做妻子的十分厭煩地發牢騷,及至取了茶來,後生鼾聲如雷,於是妻子又罵。

    驚醒了寶寶,解懷餵乳,孺子吮吸***。「咂、咂」作聲,混和著丈夫的鼾聲,妻子打呵欠的聲音,不由得就勾起了人的睡意。

    不久,金雞初唱,眾雞相和,也像犬吠那樣,啼聲遠近高下,宏亮尖銳,各各不同,而無不酷肖。等雞啼稍稀,丈夫又作囈語,不斷茶,妻子被驚醒了,一面嘮叨,一面伺候丈夫喝茶,喉間咕咕有聲,語聲亦漸漸清楚,丈夫的酒醒了。

    紛呶喧囂,正令人聽得出神時,轟然一聲,眾響皆寂。皇帝脫口而出:「好!」聽皇上御口稱讚,眾人哪敢不湊趣?一時間行宮花園中喝彩聲連成一片,響得震天一般。

    本來者萬年供奉的這一番口技之術後面還有精彩的內容,肅順聽過,說的是天明之後,夫妻兩個床頭開始調笑,妻子先則厭惡,繼而欲拒還迎,然後是低聲喘息,膩語***,那張床當然也是「咯吱、咯吱」作聲,與枕席之間行**的聲息相和,間以貓兒的***,先是一隻雄貓,其聲亢厲,隨後來一隻雌貓,叫聲柔和,接著又來一隻雄貓,兩雄相爭不下,亂撲亂咬,清清楚楚聽得出是屋頂上打架。

    不過這樣的內容只是進獻皇上還好,席間有皇后等後宮嬪妃,自然不宜進呈,也只得罷了。

    口技之後,是丹霞、碧霞姐妹兩個的獻藝。鋼弦早已經是廊下掛好了一端,只等碰頭行禮之後,再把另外一端安裝牢固,就可以開始了。肅順看二女快步走近,彎下腰皇帝的耳邊說道:「皇上,這是山東巡撫椿壽特為主子準備的餘興玩意兒,名為上繩。」

    皇帝仔細瞧著,等兩女到了近前,盈盈拜倒,口中請安:「小女子丹霞、碧霞,叩見皇上。」

    他賦性風流,是皇后知道的,不用說其他,只看他見到兩個女孩兒,立刻雙目放光,嘴角上揚,皇后就知道,今天晚上怕又要房幃操勞了!

    皇帝點點頭,唇間含著笑意問道:「你們叫什麼名字啊?」

    「回萬歲爺的話,」姐姐丹霞美目流盼,向上梭巡了一眼,「民女名叫丹霞,這是小妹,名叫碧霞。」

    「學藝幾年了?」

    「小女子姐妹隨師父行走江湖,已有十年之久了。」其實是八年,不過上溯回去的話,則是道光三十年,其時正是君臨朝,即便皇帝口中不說,心中也一定會不痛快——怎麼自己踐祚之後,還有人將女兒交付江湖中人,做這樣的營生呢?所以,椿壽臨時交代兩個女孩兒,皇上不問便罷,若是問了,就說是十年。

    皇帝又問:「你們走鋼絲有沒有把握?」

    這下是姊妹倆同聲回答,響亮的一個字:「有!」

    「摔下來可不是好玩的事。下面有網子接著嗎?」

    「回萬歲爺的話,」丹霞說,「平常是用網子的,今天萬歲爺面前,可得獻一點真玩意,所以不用網子。」

    「算了,算了,還是用網子兜著。」

    不用網子兜著,萬一摔傷了,不但大煞風景,而且侍寢無人,所以肅順緊接著說:「這是萬歲爺的恩典,格外體恤,你們給萬歲爺磕頭謝恩吧!」

    丹霞還有些怏怏然,覺得不能顯自己的真本事,做妹妹的心寒膽怯,求之不得,所以不由分說,硬拉著姊姊一起磕了頭,然後退向兩旁。

    一邊拉起網子,墊鋼弦之下的空地上,眾人閒談等候。肅順一邊伺候著皇上,他的眉眼高低無不注視,他剛才看到,雖然奏答之際都是由姐姐丹霞說話,但皇上多的卻是留意那個青澀的妹子,找個機會退下來,向椿壽招招手,和後者耳語了幾句,椿壽笑容滿面的打千而隱。

    等張好網子,二女復又出場,走到中間一屈膝,起身後退,互相打了個手勢,雙雙往上一縱,攀住鋼絲,一撐一跨,雙足已踏上鋼絲,兩臂張開,風擺荷花似的搖晃了一會,穩住身子,然後由中而分,各走一端。

    走到頭,轉身再走,這下是由分而合,雙雙走到中間,彼此堵住。皇帝手持酒杯,一眼不眨地注視,要看她們怎麼走得過去?

    正當大家屏聲息氣注視之際,忽然丹霞一個失足從鋼線上倒栽了下來,其勢甚疾,無不是情不自禁地發出驚呼。誰知「哎喲」二字未畢,丹霞已用纖纖雙足,倒鉤鋼線上。碧霞不怠慢,舉步一跨,越過她姊姊的雙足,向另一端輕悄地滑了過去。皇帝不由得喝一聲采,肅順領頭附和,讚聲不絕。

    丹霞還有技可獻,只見她側掛著的身子,如鞦韆盤蕩了起來,越蕩越高,蓄足了勢,雙足一鬆,整個身子凌空上飛。看那模樣,像是腳上吃不住力量,被摔了出去,這一摔不是自上往下落,不是掉網子上,而是斜著拋出去,摔著青石板上,非受重傷不可。膽小的張口瞪目,一顆心提到喉頭,只能作無聲的驚呼!誰知丹霞雙手一伸,恰好抓住鋼絲,雙足就勢一盤,使個烏龍絞柱的招式,鋼絲上拿了個大頂,穩住多時,方始重起立,斜著一滑,到頭翻身而下,與妹妹雙雙拜倒階前。

    「好!好!」皇帝大聲叫好:「放賞,重賞!」

    夜色降臨,御駕挪到廳裡,御榻坐東向西,西面演宮中稱為過錦的爍州的皮影戲。

    宮中的過錦,一切都比眼前所見的來得講究,可是有一樣不如:題材。宮中的過錦,搬演的無非忠孝節義、大羅神仙之類,偶爾一看,感到奇。看得多了,題材大同小異,不免發膩,所以皇帝這天先亦不甚意,眼中望著皮影,腦中只想著碧霞的裊娜腰肢,不知一上了牙床,是如何地奇趣橫生?

    他心生旖念,連皮影戲也不曾留心,隨意的放了賞,等到戲完燈明,方始發現左邊陪侍著的,正是心中一直想見的碧霞。穿的是一件大紅絲裌襖,下面一條繡花白練裙,濃妝艷抹,珠翠滿頭,一點都看不出跑江湖的風塵之色。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奏稟萬歲爺,來了有一會了。」碧霞小聲答說,「只為萬歲爺正看得出神,不敢驚動。」

    「喔,你也看了過錦。」皇帝執著她的手問:「好看不好看?」

    碧霞倒真的還是姑娘,奔走風塵,這些玩意不曾看過也聽過,並不覺得看不下去,但一問到可就害羞了,滿臉飛紅地低聲答說:「小女子看不懂。」

    「你看不懂,你姊姊一定看得懂!」說罷,皇帝哈哈大笑。

    於是肅順趨近說道:「萬歲爺請移駕,另備得有宵夜的酒。」

    「好,好!」皇帝隨即起身。

    碧霞當然陪同一起。由肅順引路,前後宮燈照耀之下,一直往裡走,走到第三進才是臨時的「寢殿」。

    這一進房子是五門關,三明兩暗,活絡隔扇可以通過,皇帝向來的習慣是走到哪裡,隨處便臥,所以將東西兩大間打通,安一張鑲牙紅的大床,中間擺一張大理石面子的紫檀圓桌,陳設著酒青,椅子只有一張,便是御座。不過這張椅子是所謂「大帝椅」,尺寸特殊,皇帝居中坐下,左右還綽綽有餘,正好讓碧霞陪坐。

    懷擁美眷,酒到杯乾,皇帝意興到了好的時候。手腳也變得不再老實,捫胸摸乳,性致高昂。

    肅順看看差不多了,悄無聲息的退到殿外,招呼六福過來,讓他隨時服侍,這才舉步到了外面,月明星稀,涼風襲體,他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總算可以歇一歇了。」

    到得前面,椿壽還等候消息,肅順強打精神,笑容滿面地道勞,表示這趟皇差辦得很好,都是他的功勞。

    又說,還沒有請旨,不過想來皇上不會山東久駐,用不到幾天就會啟駕,請他回家休息,有事明天上午再說。

    打發走了椿壽,又料理了一些都得這晚上安排好的雜務,不覺已到四,肅順解衣***,睡得正沉時,發覺有人推他,睜開倦澀的雙眼,只見殘焰猶明,窗無曙色,估量也不過五時分,便隔著帳子問道:「誰啊?」

    「大人,是宮中的王公公。」下人答說:「說是萬歲爺宣召,立等見面。」

    聽這一說,肅順殘餘的睡意隨即一掃而空,一面急急起身,一面問道:「怎麼回事?趕快叫王公公進來!」

    「碧霞伺候得不中意。」內廷的王公公一面幫著他穿靴著袍,同時陳述所聞所見——

    他是四接的班,其時皇帝的酒已經醒了,茶、水果,都是碧霞照應。他因為未奉呼喚,不敢入內,只窗底下側耳靜聽。

    先是調笑,碧霞邊笑邊喘,而且有倒床上掙扎的聲音,他知道,皇帝愛於寵幸之前,和人說說笑笑以增床榻之間的情趣,不用問,這是女孩兒躲避的聲音。不一會聲息漸低,而衣衫悉,隱約可聞,是寬衣解帶,攜手***的光景。

    王公公心裡還想:這下大事完矣,可以打個盹了。閉上眼剛剛有些睡意,只聽裡面皇帝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你把衣服穿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王公公大為驚疑,屏聲息氣,將耳朵貼板壁,卻以語聲低微,莫明究竟,只聽出碧霞是深感委屈的聲音。「過了有一盞茶的工夫,萬歲爺裡面叫了,進去只吩咐宣召大人,催得很急。」

    「那麼,」肅順定一定神問道:「碧霞是怎麼個樣子呢?」

    「哭喪著臉,站旁邊。」

    「糟了!」肅順頓足,「必是萬歲爺還沒有出火!這會兒哪裡找合意的人去?」

    說完,拔步就走。到得第三進房子,先「寢殿」外面高聲自報:「奴才肅順,奉召見駕。」

    房門「呀」地一聲開了,是六福應的門。肅順不暇問話,一直往前走去,皇帝短衣赤足,悄沒聲地掀帷而出,臉色卻還平靜,肅順略略放了些心。正待上前說句什麼,皇帝先一步揮手:「叫人把她帶出去!」

    六福上前來,引著滿面委屈的碧霞姑娘又碰頭行了個禮,這才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肅順站一邊,看皇帝坐塌邊,呼呼的喘粗氣,很顯然的,一夜之間慾求不滿,令到主子非常憋悶難過,又不好細問,先跪了下來:「奴才辦事無能,請主子責罰。」

    皇帝是很倦怠的神色,不耐煩的擺擺手,「你也下去吧。」

    肅順不敢這時候觸他的霉頭,心中也大感疑惑,怎麼好端端的,居然美夢難諧呢?就此碰頭而出,逕直來找碧霞,要問個清楚明白。

    最新章節txt,本站地址: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