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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7節 咸豐南遊(3) 文 / 嵩山坳

    第7節咸豐南遊

    肅順一邊,心中大恨!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皇上的一番好心情,全給勞崇光的幾句話攪了,想一旁喝止,又沒有這樣的規矩,而且,皇帝的脾氣他很清楚,大臣奏答的時候,是任何人也不允許胡亂插言的。偷眼看看,皇帝的表情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和煦有加。

    皇帝知道,勞崇光做老了官職,到什麼地方說什麼話,絕對不會故意給自己『添堵』,他現這樣奏答,必然有一番先抑後揚的意圖其中,耐著性子繼續問道:「那,後來呢?」

    「商課之法推行而下,士紳商賈原本不以為然,後來才知道,原來旨意中所說的,允准商賈從旁行以監督之權,並非虛妄。這一下,省內士紳群起,紛紛要爭得一個代行監督之權。」勞崇光似乎很覺得好笑似的說:「臣的衙門,臣居家的府邸,一天之中不知道要見多少有求於人的百姓,弄得臣連家都不敢回了。」

    肅順長出了一口氣,聽皇帝也是撲哧一笑:「嗯,你接著說。」

    「是。」勞崇光碰了個頭,繼續說了起來——。

    有清一朝,商賈的社會地位很低,即使花錢捐來一個名頭,也只是為面子上好看一點而已,不要說是府道上官,就是縣裡的三班六房,那些不入流的小吏,也大可以不理商賈捐班而來的功名,言語之際無禮非常。

    咸豐踐祚之初的幾年中,輕徭薄賦,百姓無不感念皇恩浩蕩,各省之中,物阜民豐,商賈們借這幾年的功夫,都很是賺到了一大筆的銀子,這一次朝廷頒下商課法,百姓也就罷了,受衝擊嚴重的商人,只當是朝中壬僉壬位,以奸邪之語打動皇帝,要對商人下手了。各省商會中人,對政都是大有牴觸情緒,山東兗州一地,竟然有人要以『罷市』相抗,並且準備上書朝廷,請皇上斥退小人,以安民心。

    兗州府知府叫劉滋才,聞訊嚇了一跳,生怕下面的各縣不知輕重,一旦差事辦壞,真的激起民變,他守土有責,不是開玩笑的。考慮了半天,給他想到一個辦法,他親自出面,找到府城一家大的糧米商人,這個人行於,叫於全軍。請他和自己一同出面,官面上邀請治下十個縣的縣令,商會由於糧商出面,把各地商會的會長、委員約請一堂,和他們共商政推行大計。

    等到了日子,眾人到了於糧商的家中,飲宴已畢,劉滋才站了起來,作了個羅圈揖,對眾人說:「各位,本府任上聽到市井之間謠傳,有人要以罷市相抗,意圖使朝廷收回政成論。先不提這件事能不能行得通,只是傳揚出去,旁人不說我劉某人不會辦差,只以為兗州府下,本是聖人所居之地,居然出了大清朝第一號傷風敗俗的案子,大家的臉上怕也不好過吧?」

    「大人,並不是我們行此非禮之事,只不過,皇上若說要我們孝敬,做小民百姓的二話沒有,只請朝廷賞下數額來,我等就是再難,也不能讓皇上紫禁城中受委屈不是?」劉滋才的話說完,立刻有人亢聲而言了:「如今卻要弄上這樣一出,這不是捏著脖子往下灌酒嗎?」

    「是啊,這樣的差事,往年也是有的,如何能夠行得下去?不提銀子花了多少,只是看各地稅吏,多方要,難道還不夠嗎?」有了一個帶頭的,其他的人也敢說了。一時間議論之聲大起,都是希望本府大人能夠上書朝廷,請求皇上收回鈞命的。

    「諸位,諸位!」劉滋才用力安撫了幾下,等到人群的喧嘩之聲稍減,他才繼續說道:「這一次的政,本是朝廷為增加府庫,而不得已行之的。而且,朝廷也不會虧了眾位,旨意之中寫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各府、道、縣所轄商會會長,委員,於政推行,均有監督之權。你們各省運貨販賣途中,遇稅丁卡要;又或者坐商有稅丁上門滋擾情狀的,都是可以向所屬衙門呈控,若是呈控屬實,並情節稍緩的,著由當地衙門按律辦理;若是情節嚴重,未能及時決斷的,也要交由上級衙門,秉公辦理。」

    「這樣的話我們也看到了,只是一來本鄉本土,不好到衙打官司;二來,若是外省的話,又有誰會理我們這些人?」

    「這一層你們可以放心,旁的人不提,以我劉某人來說,就一定會秉公處置列為所呈告的案子。」他四處望望,看著屬下的十個縣令:「資陽縣,貴縣如何啊?」

    資陽是兗州府的首縣,縣大老爺姓韓,聞言趕忙站了起來:「回大人的話,卑職若是接到商會呈遞上來的折子,定當認真處置,不敢有絲毫游移搪塞。」

    話說得好聽,不過卻騙不來這些久走江湖的老商賈,只是當堂再難有旁的話拿來搪塞,十幾家商會的會長、委員面面相覷,心中大不以為然,卻也說不出什麼來。

    政算是勉強推行了下去,不過,不但是商賈全不以為然,就是那些稅丁,也根本不拿朝廷的鈞令放心上。這些人縣中都是驕橫慣了的,這一次又有朝廷的旨意身,辦起差來橫挑豎撿,總要那些坐商行賈拿上大把的孝敬銀子,方才了事——正如商會代表所說的,本鄉本土的鄉親,只當是吃了個啞巴虧,竟從沒有到衙門投訴呈告的。這也加助長了稅丁的氣焰。

    到了今年的六月十八日,出了一檔事——。

    兗州府轄的泗水縣逢三、八是集日,從各鄉趕來的百姓擔著擔子,裝著各色物品,進縣城來售賣。

    有一個名叫魯小趕的,是縣城西北十五里地的一戶莊戶人家,家中父母俱,他和他大哥兄弟兩個。

    這一家人都是老實頭,只有一個魯小趕,外號叫小楞,從小練武,身材非常粗壯,而且脾氣有些倔,除了父親、母親的話之外,誰的話也聽不進去。

    往常的日子,家中人知道他有一身的功夫,又脾氣憨直,生怕他惹禍,便不讓他進城,每一次只是把擔子幫著老爹和大哥抬到縣城,就打發他回去。

    六月十八這一天,魯老爹早上起來鬧肚子,不能出門,只好由老大一個人帶著弟弟去縣城,臨行前,老夫妻怕大哥管不來這個又混又愣的弟弟,便一再囑咐他:「到了縣城之後,把擔子放下,然後就自己一個人回來,那裡有你哥哥照顧就好,你不要縣城多呆。聽見嗎?」

    小楞答應了,挑著擔子,和哥哥一同進城,其時天色剛剛泛白,等進到城裡,早起趕集的商戶,百姓已經壅塞於途了,兄弟兩個找了個位子,把擔子中放著的黃瓜、西紅柿之類的雜物取出來,就地售賣。

    大哥吆喝了幾聲,轉眼一看,小楞還身邊,便打發他回去。小楞還記得父母的囑咐,和哥哥說了幾句,起身就走。

    好死不死,偏偏這個時候,縣裡的巡檢,名叫華野的,帶著幾個稅丁,手中各提著一根鐵簽子,招搖而過,路上的行人也就罷了,擺地攤的小商販,知道華野是縣城中的一霸,誰也不敢招惹,紛紛躲避。

    華野好喝酒,早上起來不知哪裡飲了幾杯,臉色通紅的一路走來,看看這裡,摸摸那裡,到了魯家老大的身前:「魯老大,上次集日,你欠的三十文稅錢,該還了吧?」

    魯老大趕忙賠笑臉:「華爺,您瞧,俺剛剛才來,這不,還沒開張呢。不如等今兒個集日散了,小的給您送過去?」

    「你糊塗了?」華野還沒有說話,跟他身後的一個簽子手叫囂了起來:「讓我家大人衙門中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誰不知道,這泗水縣的集日,有我們大人從中操持,每一次都要到下午晌頭?要我家大人衙門等你一天嗎?」

    魯老大還不等說話,一邊聽得清楚的小楞心中大怒,一步衝了過來:「俺大哥說了,下午有了錢就給你送過去,怎麼的,不行啊?」

    魯老大大吃一驚,一把把弟弟拉身後:「華爺,小的這個弟弟是混賬人,他……吃多了馬尿,這胡唚呢、」

    這句話可惹禍了,華野牛眼一瞪,揚手給了魯老大一個嘴巴:「娘的,你說什麼呢?誰喝多了馬尿?」

    小楞眼見大哥為人家打了一個嘴巴,心頭冒火,一把推開哥哥,衝上前去和華野扭打了一起。他是自小練武,擔石鎖,舉石墩,身材魁梧,力氣很大,一眾簽子手都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如何是他的對手?不一會兒的功夫,就給他打得滿地亂滾,狼狽不堪。

    華野之下的簽子手,縣中人緣極壞,百姓看見這些混賬挨揍,心中叫好,不要說上前幫忙,就是連一個跑去報官的都沒有。還是一個簽子手,見勢頭不好,撒腿跑回縣衙,叫來三班六房的捕快,才算把小楞制止住。

    小楞自然給關到縣衙的監獄之中,魯老大人窩囊,哭哭啼啼的回到家中,和父母說了一遍,老夫妻大驚,趕忙再度入城,到縣中準備找人,求饒告幫。

    像這樣的毆鬥,屬於細故,按照大清律,小楞自然會受一些皮肉之苦,不想此事給劉滋才知道了,當他聽聞是稅丁和商戶言語不和,當場動手之後,突發奇想,當即行文泗水縣,讓泗水縣令將此案人犯、證人、卷宗全數解到府衙,他要親自審理。

    這是一種不合乎清代司法規程的創舉,不過泗水縣令也猜到了上官的意圖,當下命人將案子移交府城,自己則一旁聽審。

    劉滋才把案子的情況做了瞭解,後宣讀判決:魯小趕身為鄉民,為稅丁言語失節,不知容忍克制,反倒揮拳相加,非法理所容,故念其不通文字,不知禮制,網開一面,責打四十板子,枷號三日。

    小楞身體健壯,皮糙肉厚,四十板子打下去,混若無事。不論怎麼看,都是他佔了極大的便宜。

    而對於華野之流的簽子手,就沒有那麼客氣了,劉滋才認為,華野身為一縣巡檢,於當值之日,飲酒作樂,且於言語之中侮辱百姓,實屬有辱斯文;另外華野乃是官身,本身當守法,為百姓做一表率,而據本官所知,華野其人,縣中久為百姓怨懟,種種不法行徑,難以贅述。故而,行文泗水縣令,免去華野縣內巡檢之職,下屬稅丁,本性貪婪,早成縣內蠹蟲,仿華野例,一概免職。

    這件事哄傳兗州府治下的十縣之內,這時候不論大小商賈都明白了,原來朝廷於政頒行之時的詔旨所言,不是虛妄有了,真的是允許商賈於這些稅丁之流有監督之權了?

    因為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兗州府轄的各縣之中,商民百姓到衙門呈告稅丁的各種案子層出不窮,幾乎每一個百姓、店家都有給稅丁需過的經歷——經常是各縣忙得不可開交,而其中,每一個稅丁身上,都要分擔上十數,數十樁官司!

    到了六月底,眼見得稅丁全數為人控訴得離了職位,弄到縣裡連負責徵收稅款的人丁都沒有,各縣只好把三班六房的捕快分派出去,暫時擔任這些人的職分,縣令看看不是事,向府裡呈報,劉滋才想了想,決定暫時將稅丁從監獄中放出來,各司其職,不過事先嚴厲告誡,再有為商民呈控的,一律就地免職,再也不復起用。

    說到這裡,勞崇光停止了講述,抬頭看看,「皇上,如今山東省內,百姓好訟成風,有一點委屈,也要到各府縣去報官,臣想,是不是……」

    「你想什麼?是不是暫時停止這種商民告官的風氣?不行的。」皇帝斷然拒絕,搖頭說道:「百姓與百姓之間,若是為了細故鬧上公堂,可以著由各縣學官、典史從旁解勸,曉以聖人之道,百姓心中感佩,自當景從。民告官,多由是那些一縣的胥吏,行事之間仗著自己是朝廷的官人,到處征斂,這樣的歪風,難道還不應該煞一煞嗎?你們這些人,都是飽讀詩書,心中長存聖人的仁恕之道,便是偶有咎戾,心中總還是存著幾分善念。倒是那些鄉居蔽竇之間的小吏,若論及品秩,根本都是些不入流的傢伙,偏偏就是這些人,朝廷的政令發佈,是不是能夠嘉惠百姓,全要靠他們推行而下,所以,這一層要是壞掉了,你我君臣就是再殫精竭慮,宵衣旰食,也是不足看的。」

    本來應該是很高興、很熱鬧的一番君臣際遇,只是為勞崇光的一番奏答,又有要演變成朝堂奏對的趨勢,肅順一旁心中嘀咕著,上前一步:「主子,天色已晚,主子忙了一天,怕龍體也有些疲倦了,今兒就到這裡吧。」

    皇帝聽勞崇光說了很久,自己又大發了一番闡論,覺得口焦舌敝,便順應所請:「也好,今兒個不再說正事,椿壽,」

    「奴才?」

    「朕聽肅順說,你給朕準備了點兒小玩意兒,是什麼啊?」

    「是,請皇上稍等片刻,奴才這就去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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