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歷史軍事 > 清山變

小說博覽 第167節 共議新政(1) 文 / 嵩山坳

    第167節共議政

    第二天早上起來,天色陰沉不雨,讓人覺得透不過起來,一夜未曾合眼的軍機處幾個人同著戶部六堂共同遞牌子叫起。本來皇帝並沒有要求一定要一夜之間拿出辦法來,不過奕訢想得很多,皇上屈己從人,令到身為臣下的自己心中不忍,這是其一。其二,一夜沒睡,拿出完整的章程來,難道不也是邀寵之道嗎?

    有了這樣的兩個原因,奕訢才不揣冒昧,連夜會商,只為第二天叫起的時候,能夠有一個正式的奏答,呈送御前。

    皇帝倒沒有想到自己的一句話居然讓幾個人夜不能寐,他的本意只是想讓他們拿出江蘇試行商稅的成議來,至於推行的細則,不妨緩緩圖之,所以這一天的見面,他只當是如往常一樣的呢。只不過等見到眾人就發覺了不對:「老六,怎麼你們的臉色都不大好?」

    「回皇上話,臣等因為事情關係重大,商量了一夜,到現不曾睡過。」

    「哦!」皇帝脫口而出,雖未再說什麼,但感動嘉慰的神色,已相當明顯。「那,議得如何了呢?」

    「是。臣等商議,京畿重地,務須安穩,若是有商民不滿政之法,從中鬧出事來,上勞謹憂,臣等萬死難辭其咎。故而商議之下認為,總要找一穩妥之地,且要百業咸集,則法推行之際,一來可收聚少成多之效,二來,法推行之際,略有出入之處,也好當機立斷,予以處理。是故臣等以為,可以以肅大人折子中所提及的,揚州一地為試行之所。」

    「這是軍機處和戶部共議的嗎?」見奕訢點頭,皇帝隨即說道,「好吧,准了。就揚州試行。具體的呢?」

    「是。臣等議定,先揚州所屬之仙女廟,邵伯,宜陵,張網溝各鎮據地設卡,開徵行商稅金,以百二之數為抽釐標準。至於試行之地的坐商,亦應同例辦理。」

    皇帝終究是有著特殊經歷的天子,只是一句話間就給他聽出了毛病,不過暫時不必急,有的是時間可以開解指導。又繼續問道,「那麼,具體的收稅辦法呢?是由何人辦理?」

    「是,臣等以為,先期試行期間,當以戶部緝查司派員前往揚州,會同江蘇布政司衙門司員共同處理徵收事宜,待大事底定,則移交省內司員負責日常公務,京中所派的司員,屆時也就可以功成而返了。」奕訢又說,「等到江蘇省內初見成效,臣弟以為,就可以以之推行全國,屆時……」

    「辦法嘛,倒是很好的辦法。」皇帝打斷了奕訢的話,他伸出一個手指,「不過,老六啊,你們所議的這個章程辦法是只見其利,未見其害!若是不能推行之前,就先將商稅徵收之法中的種種漏洞堵上的話,等到看見弊端,再思補救之法,就嫌太晚了。」

    奕訢一愣,怎麼還沒有正式說,皇上就已經洞察到其中的疏漏了嗎?他跪地上碰了個頭,「臣弟荒疏,所議之事難免有掛一漏萬之處,請皇上教誨。」

    「先說你等提出的,揚州試行商課徵收辦法一事吧。」皇帝胸有成竹的環視一周,說道:「揚州自古便是第一繁華之地,水路縱橫,四通八達。坐商不提,單說行商,漕運雖咸豐元年之機就已經改為海運了,但運河上帆影蔽日之景無日無之,這樣多往來奔走於途的行商,只是仙女廟等地設局抽釐,又有何效果?難道人家不會繞路而行嗎?」

    「再說坐商,他們固然有跡可循,但其中的麻煩卻大。倒不是來自於他們,而是來自於徵收稅款的稅丁。」皇帝冷笑著說道,「我天朝立國以來,課稅一事上所遇到的種種弊端,不用朕這裡向爾等詳解了吧?」

    奕訢臉一紅,沒有說話。

    「再有一個大的弊端,就於你們沒有拿出一個日後推行全國的時候需要用到的章程辦法來。你們看看,這裡……」皇帝打開奕訢呈遞上來的折子,指著其中的一句話念到,「……俟各省辦理抽釐之後,應將收支款項按季報部。只有這樣一個籠統的要求,你這不是乾等著下面的人徇私舞弊嗎?」

    「臣弟糊塗,臣弟糊塗。」奕訢聽皇帝語氣中帶出了絲絲怒意,趕忙伏地碰頭,口稱有罪。

    「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不過啊,老六,你年紀還輕,很多時候難免看不到那麼深,還要和列位同僚多多會商,不要仗著你的身份貴重,就軍機處中獨斷專行。明白嗎?」

    訓斥了弟弟幾句,皇帝又看著閻敬銘,「閻敬銘,你是戶部做老了官職的,這樣的漏洞也需要朕親自提點你嗎?老六自陳糊塗,朕看你才是真糊塗!」

    閻敬銘醜臉通紅,摘下大帽子放一邊,口中請罪說,「臣荒疏冒昧,見事不明,請皇上降旨處罰。」

    皇帝歎了口氣,「你們這些人啊。」對幾個人發了一頓火氣,他又說,「章程之中規定的抽釐比例,全然是你們閉門造車,胡亂臆測之數,到了下面正式推行的時候,少了不頂用;多了,這部分釐金的數目必然要分擔到百姓小民的頭上,平白增加他們的負擔。又怎麼得了?」

    肅順聽皇帝批駁奕訢,心裡高興得什麼似的,抓住一個空擋,向上碰頭答說,「皇上,奴才以為,抽釐之具體數額,不如交天下督撫公議吧?彼等人代天守牧一方,深通百姓疾苦。料想日後但有所見,也皆是為名疾呼之聲。屆時推行政既可以使朝廷國課充裕,又不至成傷民之策。」

    「是不是公議,容朕再想一想。」皇帝把折子放一邊,「等一會兒你們回去再議一議。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朝廷總要想百姓小民的前面,政令發佈起來,才能使百姓喜聞樂見。」

    「是。臣弟明白了。下去之後當集思廣益,將法中種種疏漏之處補充清晰明確,再呈報皇上。」

    「嗯,這還算句話。」皇帝無可無不可的一擺手,「都跪安吧。」

    奕訢滿心歡喜,不想後落得個『這還算句話』的評語,這意思是說他先前所說,都不算句話?皇帝不是有指責,他聽來,卻很不是味道。委委屈屈的碰頭而出,大步出了湛福堂,一路陰沉著臉,向二宮門而去了。

    回到值房,兀自鬱鬱難解,把大帽子往邊上一扔,登炕歪身躺倒下來,「你們議吧,等一會兒叫我。」

    眾人為之愕然。替他想想,也難怪他覺得委屈,十幾個人一夜未睡,商議好的條陳奏上,不想皇帝沒有半點慰切之語,反倒言辭冷漠的全給駁了回來!

    看他一臉悒悒,雖是眾人中他的年紀輕,卻是身份尊貴,旁的人也不敢多說什麼,文慶無聲的擺擺手,「那,王爺,我們先商量著,等到有了成議,再叫王爺起來?」

    奕訢就是再驕狂,也知道文慶是婉轉的奉勸自己,所謂雷霆雨露莫非君恩,一旦遭遇君父重責就這般模樣,日後給人知道了,上章彈劾自己一個對皇上『心懷怨懟』,如何收拾?

    想到這裡,奕訢只覺後背一片濕涼,驕矜之氣化作冰雪消融,一骨碌身爬了起來,強自擠出一抹微笑,「實是,年紀輕輕的,居然這麼容易就中暑了?剛才出來的時候走得急了點,頭重腳輕根底淺,失禮之處,請各位大人見諒。」

    肅順呲牙一樂,「人吃五穀,哪有不得病的?王爺一夜未睡,面聖的時候趨走之間又著急了點,我剛才還想勸王爺慢點走呢。您看,身子不舒服了吧?」

    奕訢半真半假的一瞪眼,「既然知道,幹嘛不早點說?又我這裡放馬後炮!」

    說笑幾句,把剛才的一幕揭過去,眾人重坐定,再做商量。

    這一次的商談又與昨天大不相同,閻敬銘徹底放開胸襟,當眾折辯,慷慨陳言:「各省稅吏徵稅之機的種種弊端難以勝言,這一次推行商稅之法,照我說,正是要從根子上解決稅吏貪墨、中飽的陋規。若是做不到這一點的話,說什麼都是白搭。」

    肅順提高了聲調,大聲說道,「丹初兄所言極是,不過知易行難。黑眼睛盯著白銀子,還能保證這些胥吏不會動心的嗎?到時候如何保證這些人不能,不敢為一己之私做出違法的勾當?難道只憑聖人教化嗎?」

    閻敬銘立刻駁了回去,「肅大人這話我不敢苟同,不能倚仗聖人教化,使這些人棄惡從善,還能有什麼旁的辦法?再派一些人管著這些人?那管著這些人的人,又由何人來監管?若是這樣層層累積而來,只恐徵收上來的稅款,到時候還不夠這些人的俸祿呢!」

    他說話語速極快,倒像是講繞口令似的,把肅順說得啞口無言,呆了片刻才說道,「丹初兄何必動氣,這不是商討嗎?」

    閻敬銘也覺得自己的態度過於激昂,起身向肅順拱拱手,「肅大人,列位大人,是閻某失儀了。」

    「丹初兄公忠為國,又何必過謙?這等為國不計己身的作為,倒真讓我等心生敬仰呢。」

    爭吵了半天,全無定見,軍機處沉默的下來,過了半晌,閻敬銘呼的又站起身來,「我有一法,不知當不當說?」

    「說嘛,此刻我等集思廣益,丹初兄只管說來。」

    「是,我以為,是不是可以奏請皇上,一方面選拔品行純良之士子插手其間,另外一方面,」他考慮了片刻,心一橫,把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准許各省商戶,自行辦理?」

    奕訢幾個面面相覷,若說前面提及的,選拔士子操作其事還能夠接受的話,則後面說的,允准商戶自行辦理商稅之事,就有點過於匪夷所思了。「不妥,不妥!」孫瑞珍第一個大搖其頭,「丹初所議大為不妥。簡直是匪夷所思。」

    閻敬銘眨眨大小眼,說到背《朱子大全》之類的文字,我不能像你背得那麼滾瓜爛熟,講到理財,難道我這個皇上破格撿拔的戶部尚書,又部眾任職多年的,倒不如這個理學大家了嗎?

    心裡這樣,臉色便有些難看了。「英公,」他問,「倒要請教,怎麼是匪夷所思?」

    「列位請想啊,本來商稅之法是從商人口袋裡往外拿銀子,現居然要商人幫著我們往上收銀子,不提人家幹不幹,就是肯干了,又有誰知道他們應該徵收多少銀子,又有誰知道他們從中折衝了多少走?這不成了開門揖盜了嗎?」

    「用商人不過是用這個商人各商戶之間的信用,讓他來替我們打開局面。戶部仍然是有監督之權的,如何說是開門揖盜?」

    孫瑞珍還待再說,軍機處的門一開,皇帝的聲音飄了進來,「孫瑞珍,旁的事還有你置喙的餘地,這等經濟方法,還是請通人如閻敬銘者,給你好好解釋解釋吧。」

    皇帝駕臨,眾人趕忙離座跪倒,恭請聖安,皇帝擺擺手,「都起來吧,宮中呆著有點氣悶,又放心不下你們這裡,就過來了。起來,起來吧。」

    奕訢未敢起身,繼續地上跪著,「總是臣等做事無能,勞動聖懷憂慮,請皇上降旨處罰。」

    「剛才見面的時候,朕有一句話忘記說了,就是折子中你們提及的,商稅之法並無前例可循。既然無前例可循,議定之時,自然就難免有疏漏之處。」皇帝再一次擺手,示意幾個人站了起來,「所以說,此次公議的成果雖不那麼讓朕滿意,也很難把責任都推到你們頭上,這不,朕親自過來,就是想和你們一起商量商量的。都坐,坐下說。」

    「是。」奕訢屁股虛虛靠著椅子的一邊坐下,靜候皇上發問,「閻敬銘,你剛才的話沒有說完,現朕這裡,你把你心裡想的,全數說出來。今天我們是為開前古未有之政共商國是,言者無罪。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最新章節txt,本站地址: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