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10節 恩威難測(1) 文 / 嵩山坳
用過了晚膳,皇帝餘怒未息,順手拿過一張上用的灑金箋紙,提起筆快速的寫了一行字:「何桂清於入值之時口出妄言,殊不堪問。著免去何桂清南書房行走並內閣侍講學士之職,交內閣大學士卓秉恬痛斥,並交吏部嚴加議處。欽此!」
用過了晚膳,皇帝餘怒未息,順手拿過一張上用的灑金箋紙,提起筆快速的寫了一行字:「何桂清於入值之時口出妄言,殊不堪問。著免去何桂清南書房行走並內閣侍講學士之職,交內閣大學士卓秉恬痛斥,並交吏部嚴加議處。欽此!」
寫完看看,滿意的點點頭,卻又無端的想起來今天南書房中,奕?輕貿陳奏,話中竟有替皇帝做出種種決斷的事情來,若是只有這一節也就罷了,呆呆的坐軟炕上,心中越想越不舒服!奕?話中的意思,表面上看起來是為全齡做開脫之言,實際上卻是把皇帝當成惡人,他自己落得一個為親貴不惜犯顏的美名!將來若是自己順應所請,則眾人會說,都是奕?之功;反之,他也落個美名,而惡人,卻是要讓自家來做。
一念至此,皇帝心中火起,偏偏眼前還無處發洩,哼了幾聲:「來人,取乾隆實錄來!」
內侍不知道怎麼回事,趕忙找來乾隆實錄送上,皇帝接過來隨手翻找了一下,飛快的拿起筆記錄了幾句,又湊成了一條上諭。
這段上諭的這樣說的:「……朕敬天法祖,行事每每以前朝祖宗章法奉為圭臬,夜來恭讀高宗純皇帝聖諭有云:『中外大臣,皆經朕簡用,苟其事不幹大戾,即朕亦不遽加以斥詈;御史雖欲自著風力,肆為詆訕,可乎?』又恭讀仁宗睿皇帝聖諭,『內自王公大臣,外自督撫藩臬,以至百職庶司,如有營私玩法,辜恩溺職者,言官據實糾彈,即嚴究重懲。若以毫無影響之談,誣人名節,天鑒難逃,國法具。』等因;欽此,訓諭煌煌,允宜遵守。」
「……中外大臣尚且如此,何況朝中親貴?今有禮親王全齡,為人訐告,於戶部庫丁遴選之機收受胥吏賂遺,朕簡派恭親王奕?過府查問。得聞:案情屬實,全齡於所收賄賂一事供認不諱。朕思及禮親王臥病床,心中實不忍驟加撻伐。」
「……朕本有保全宗室之心,卻有奕?冒昧進言:請朕撤回原意,無庸交議,竟似國家政務,弗資六卿,誠伊等親王宗室可以操其行止者!言辭甚屬妄誕,目無君上,謗及朕躬之處,難言之。朕見賢思齊,常以聖人之言為刑事攸歸。有云: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奕?以親王之尊,於國事妄加議處,實乃失卻臣子本分。不知朝廷聽言行政,一秉大公,博訪周咨,惟期實事求是,非徒博納諫之虛名。爾諸臣務當精白乃心,竭誠獻替,毋負諄諄告誡之意,勉之!慎之!」
再看了一遍,覺得心頭的火氣消減了一點,放下手中的筆,雙腿一偏,落到了地上:「萬歲爺,有什麼吩咐?」
「沒什麼,朕想出去走走。」
有了當年的教訓,六福不敢再胡亂的出言『安排』,一邊拿起上用的明黃色的大氅,一邊趕忙吩咐內侍太監隨駕,自己則追了出去。
初春季節,北京城中還有些許涼意,皇帝安步當車的幽靜的紫禁城裡踱著步子,身後是一個舉著大羅傘的太監,他之後是幾個手執各種物件,如馬扎,衣物,熱水壺,茶具等等。他身後亦步亦趨的跟隨著。
回想著登基一年來的時光,皇帝心中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鹽政,漕運兩項政事的改革本來是於國有大利的作為,偏偏又有穆彰阿,祈雋藻等一眾軍機大臣陽奉陰違,今年開衙的時候,祈雋藻還自己面前進言,請求暫緩漕運之事,被自己借敲打陸建瀛的上諭駁斥了回去,他才不敢再自己耳邊嘵舌。
而陸建瀛呢?去年來京陛見的時候,自己對他不可謂不倚重,又是封賞,又是賜宴,加為其老父書寫匾額相贈,君臣機遇既隆且厚,不想回任之後,就有了畏難之心,想來真是可恨!
再有便是這一次奕?和何桂清奏對時的不稱心,簡直是混賬。皇帝的心中暗暗想著:為禮親王求情,表面上看起來是單就此事而闡發議論,實際上,還不是想邀名?令人鄙夷。
皇帝心中越想越煩躁,終於突破平日裡意念的藩籬,深悔登基之初就像是民間的童養媳一般,總覺得合該自己受委屈?根本就錯了!「我憑什麼受委屈?」皇帝喃喃自語著:「我朝天子得位之正,莫過於朕。朕是皇帝,聖祖一脈流傳而下的大清天子!我憑什麼受委屈?他們怎麼敢給我委屈受?」
胡亂的想著,只覺得胸膛之中竟似有一把野火,燒得人心口都覺得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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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心頭的憤恚情緒夜間巡遊,真正可稱是內有鬱結,外有風邪。第二天起來的時候,皇帝就覺得頭重腳輕,讓內侍拿過鏡子來看,臉色蠟黃,眼泡腫起,身上也是分外的難過。
皇帝生病,非同小可,軍機處得到蘇拉的回稟,趕忙吩咐傳御醫養心殿伺候,以備需要,這邊做好了撤了今天的叫起的準備。誰知道皇帝強打著精神傳眾人東暖閣中見駕。
六福命人擺好龍鬚草的拜墊,明黃色的軟炕邊垂手肅立,皇帝半躺半坐炕上,伸出一隻手,由跪地上的太醫院醫正薛寶善請脈案。軍機處幾個人外面候著,等了一會兒,薛寶善把皇帝的手放回到被中,和李德山輕聲的說了句:「皇上歇著吧,奴才告退。」
薛寶善和李德山都是漢人,不過太醫院隸屬內務府,所以他們自稱『奴才』。李德山背著藥箱,和他退了幾步,出了暖閣。賽尚阿等人趕忙迎了上去:「薛老爺,李老爺,皇上的病怎麼樣?」
「不妨事的,幾位大人放心。」薛寶善點點頭,一派胸有成竹的神情:「皇上龍體偶有不適,不過也只是內中燥熱,外感風寒所致,只要開幾幅藥用下,可保無礙。」
「開方子來。」軍機處的幾個人多多少少都是懂一點藥理的,何況為之診治的是萬乘之尊,不但方子要過目、留檔,便是藥材的使用,也是要有內務府的專人負責照應監視的。
「是!」兩個人退到一邊低聲商議。太醫院自古就有師弟相傳的心法:宮中不出大事,則本人無大禍。這些人處方的時候,第一考慮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安危,而不是帝后的病情!所以有人說,得了小病可以找太醫院的御醫,若是得了大病,還真不如到外面找走方郎中去診治!
很快的,藥方擬好,進呈到軍機處,祈雋藻拿過來看了看:「皇上可有痰?」
「回中堂大人,有的。」
「那就不對了。既然有痰,就應該用竹瀝加薑汁調和之後給皇上服用,你怎麼用蘇合香丸呢?蘇合香丸有麝香,裡透骨髓,外徹皮毛,內則經絡全壅,外則諸竅皆閉。這等虎狼之藥,如何用得?」
「回中堂大人的話,竹瀝要現采,宮中又沒有竹子,奴才本來想用二陳湯加枳實和南星導痰,皇上卻說……」
「皇上說什麼?」
「皇上說,他吃不來那種味道,問奴才有沒有丸藥。若是有的話,讓用丸藥進呈。」
祈雋藻一雙壽眉深深地皺起,既然是皇帝有命,他也不敢駁回,只得點點頭:「那好,你們下去準備吧。」
太醫院的兩個人轉身退下,皇帝暖閣中咳嗽了幾聲:「六福?」
「奴才!」
「看看可是幾位軍機大人來了?若是的話,讓他們進來。」
「喳!」
幾個人魚貫而入,果然,皇帝的臉色很是難看,呼吸之間能夠聽到胸膛裡呼嚕嚕有聲,賽尚阿不敢怠慢,先一步跪了下去:「臣賽尚阿,恭請聖安。」
「都起來吧。」皇帝本來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滿是血絲,人也困頓的很,不過說起話來還是中氣很足的樣子:「六福呢?」
「啊,奴才伺候著呢!」皇帝見軍機處的時候,是不能有內侍和宮婢伺候的,六福聽見呼喚,撩起門簾門口跪下:「萬歲爺有什麼吩咐?」
「今天是誰入值?」
這是問領侍衛內大臣、御前大臣,以及『內廷行走』的王公。六福答道:「回萬歲爺,五太爺、五爺,六額駙都。」這指的莊親王綿愉、過繼給?親王的皇帝的五弟奕?和景壽,他是奕?同母妹婿。
皇帝略沉吟了一下吩咐:「「傳內閣大學士卓秉恬,杜受田,上書房師傅賈禎,倭仁,李棠階,宗人府還有六部堂官,看看都有誰,一起召見,快去。」
六福答應著,退出殿口,飛快地去傳旨。他知道這是片刻耽延不得的事,而要緊的是得把兩位老大學士找到,所以見到景壽和惠親王之後,自告奮勇到內閣去傳旨。
一聽皇帝召見,誰也不敢怠慢,卓秉恬和杜受田都是賜了『紫禁城騎馬』的,立刻傳轎,抬到隆宗門前。這時上書房的幾位師傅,吏部尚書文慶,戶部尚書曾國藩,左都御史花沙鈉等人也都到了。
報名而入,除了軍機處的幾個人之外,惠親王綿愉,六額附景壽先眾人一步等殿中。彼此相見,都有點摸不著頭腦,誰也不知道皇帝今天突然養心殿叫大起是為什麼,不過一個同樣的認知卻是:今天怕會有大政潮!
養心殿的面積要比乾清宮小很多,東暖閣中面積小。眾人蜂擁而進,行禮完畢,暖閣中站得滿滿當當:「賽尚阿?」
「奴才!」
「朕這裡有一份草擬的上諭,你給同僚們念一念。」
「喳!」從六福的手中接過上諭,賽尚阿先仔細看過,確定可以念斷句了,這才高聲誦讀:「朕敬天法祖,行事每每以前朝祖宗章法奉為圭臬,……」
這篇上諭正是昨天晚上皇帝手書,唯一不同的是,上諭中沒有提及對兩個人的處置,似乎覺得有欠妥當吧?皇帝又重謄寫了一份。待到念完,十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點發呆,養心殿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旁的人不說話還可以,卓秉恬卻不能不說。他是上書房總師傅,連同現的皇帝,加上奕?,奕儇等一眾小弟兄都是他的學生。學生惹出這樣大的禍事,他這做師傅的也是難辭其咎,當下出班跪倒:「皇上,老臣為先帝撿拔,以上書房總師傅相膺。卻不能為皇上分憂,下不能教導皇子一秉大公之心事君,實是慚愧。臣請皇上下旨責罰!」
「朕今天不是要追究你們的責任。」皇帝很清楚,卓秉恬這是意圖攬責任,希望能夠對奕?和何桂清法外施仁,不過,今天他是執意要找這兩個人『借人頭』的,焉容得卓秉恬從中分責?一句話就把他的話堵了回去:「朕今天把你們叫來,要的不是聽你們為這兩個人解釋,而是要對奕?和何桂清有一個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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