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50節 夜不能寐 文 / 嵩山坳
第50節夜不能寐
駱秉章到訪傳旨,自然也就打斷了曾國藩和家人間的脈脈溫情,一眾人紛紛閃避,正廳中只有兩個人居中而坐,又讓下人取來衣包供彼此換上便裝重見禮,擺上茶水待客不提。
「老夫是本月二十六日接獲上諭,只是那時候滌生兄還沒有回來,便只得一邊派人曾府門前等待,一邊處理其他事物。直到剛才有聽差的來報說,曾府門前鞭炮齊鳴,便知道是曾大人回府了。」
曾國藩苦笑著拱拱手:「為國藩之事,倒是讓儒齋兄久等了。實是慚愧。」
「哪裡,哪裡。」駱秉章搖頭一笑:「哦,滌生兄,這一次桂省會匪之事,可是真的很嚴重嗎?」
「嗯,相當嚴重。」曾國藩宦海多年,知道什麼樣的話能夠說,什麼樣的話不能說,例如桂省之事,將來總是要通傳天下的,這會兒說了,也算不上交通外臣,當下給他解釋了幾句,隨後說道:「這樣的民變一旦發作起來,便是驚天動地的大禍事!皇上一再說,此案乃是我朝開國以來第一件謀反大案,國藩奉旨查辦,只是會匪家中翻出的名冊,便有100餘本。上面滿是加入邪會的骨幹人員。總數不下萬餘人!」
「那……」駱秉章回憶了一下近來往來的案牘信札,只覺得心頭的一個疑惑怎麼也揮之不去,當下繼續問道:「倒沒有聽說廣西那邊驟掀大獄的風聲啊?」
「皇上的意思似乎也不願因此事弄得桂省人心惶惶,百業俱廢。桂省民風淳樸,想來也是以被匪逆以招搖撞騙之術裹挾,若是窮究起來,怕是人人難逃公道,若是到了那時,全省之中十室九空,也大傷君一片愛民之心吧?」
「確是的論!」駱秉章撫掌而讚:「皇登基之後,所行法令無一不是有利於民,可見皇上此番臨宇,便真的是要有一番氣象了。」
「便如儒齋兄所言,皇上這一連串的政令發佈,雖然鹽漕二項尚需時日方能見到成效,不過只要地方督撫大員實心辦差,總是與國修養,與民生息之舉。」
「鹽漕二政,誠是一些奸商蠹吏利之淵藪!」駱秉章用力的一拍座椅的扶手,語氣中滿是憤恚之意:「老夫雖履任巡撫時日尚短,當初湘省藩司任上卻久已有耳聞,彼等之豪奢簡直不似人間。便是那等而下之的鹽商,家中飲食起居便有講說之法。」
曾國藩從入仕以來便是做京官,很少有外放經歷,聞言很是給他的話逗起了興趣,當下放下茶杯轉過身來:「哦?願聞其詳!」
「便舉一例,滌生兄便可見一斑。譬如這食鴨之法。從飼鴨便與別不同。取紹興酒罈一甕,鑿去其底,將鴨置於其中,用泥封上,只有鴨頭留外面,用豬油和米飯填之,六七日即肥大可食。據聞肉質鮮嫩無比,可比豆腐。若欲食豆腐,則殺兩鴨煲湯,以湯煮豆腐獻之。」
曾國藩聽得清楚明白,無奈的一笑:「此等樣人豪奢若此,想來……」他是忠厚人,不喜言人是非,搖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駱秉章很是認同的點點頭,身為朝廷命官,自然不能總把話題放到這樣的事情上,當下宕開一筆,他說:「旨意中有讓滌生兄為國薦材之語,可有心中人選?」
「此事嘛,我也是心中惴惴,怕舉薦之時心有成見,誤了皇上一番使野無遺賢的拳拳之意;又怕舉薦非人,皇上心中不喜。」
「用人之道,權操於上。滌生兄只要精白一心,不以地域,不以私人之交為畛域,我想,便是其人非材,以皇上聖明,也必會原宥的。」
曾國藩霍然張目:「誠哉斯言,誠哉斯言!」
「哪裡。」駱秉章談到這裡,長身而起:「滌生兄,可否容我拜見老夫人和老太爺?」
「啊,不必,不必!」曾國藩自然要代父母謙謝幾句,卻礙不過駱秉章一再堅持,終於還是將父母延請出來,大堂拜見。
駱秉章執禮相見,老夫妻很是客氣了幾句,由曾國藩將他送出府門,前者拉著他的手說:「滌生兄,若是有任何需求,管到府衙來,老夫自當竭誠相助。」
曾國藩還確實有一件事要拜託對方幫助,也不和他客氣了:「只有一件,儒齋兄,皇上天恩上,國藩自當善擬謝恩折,還望借貴衙折差,於公事往來之際,送往京中。」
「哦,是的。此事不勞掛心,老夫明日派人來取。」
「不敢,不敢!此番已是叨擾過甚,明日國藩當親自過府奉上。」
「那也好。明天我就府衙中掃榻以待了。」
夜深人靜,曾國藩祖宅的房中點上一盞蠟燭,有聽差為他從隨身攜帶的書箱中取出黃皮空白的謝恩折子,研了墨汁,就著燭光起草謝恩折。這類折片從來都是官面文字一大堆,無非都是一些『臣愚鈍菲材,山鄉下士,蒙聖上超擢提拔,不勝惶恐』之類的話。草草寫完,又從頭瀏覽了一遍,檢出幾個錯字隨手挖掉改正,就算是脫稿。
轉念一想,任命自己做戶部左侍郎,這等『度支之才』實非自己所長,皇上為什麼會選中自己哩?再看看自己的謝恩折,心中又無端的想起和鄭祖琛臨行前關於文風不振的談話,自覺一篇折子寫的支離破碎,全無半分實質。當下便又提起筆,下面寫了起來:「……臣奉旨出京,赴桂省查辦會匪事宜,已歷三月有奇,沿途所觀,我大清治下百廢待興,百姓安居樂業,縱有桂省邪教危害地方,幸有我皇上上得祖宗庇佑,將亂黨滌蕩乾淨,肅清妖氛。」
寫到這裡,他再一次停下筆,拿起一旁的硯台,輕輕地研磨著,手中動,心中想。論才力,曾國藩自問不輸於任何人,只是要胸中有物,筆下自然千言不綴,只是這樣的一番文字要以何種方式切入,倒是大費周章。說得深了,怕得罪人,說得淺了,又怕呈到皇上那裡,引不起重視。
考慮良久,等他再停下來時注意到墨汁調得太粘稠,簡直都濡不動了。又加點水,才算完事。就是這一會兒的功夫,便讓曾國藩下了決心:皇上是有為之君,便是言辭激烈一些,應該也於己無礙。有了這樣的主張,再動手寫起來便容易得多了:「臣任職京中多年,此次赴桂省辦差,所見良多,心中感觸,實非一吐胸臆,呈報御前不能暢快。」
「……以臣觀之,國貧不足患,惟民心渙散,則為患甚大。自古莫富於隋文之季,而忽至滅亡,民心去也;莫貧於漢昭之初,而漸至又安,能撫民也……」動筆之初,方還覺得窘困異常,只是這一轉念間,難的不覺得難,容易的覺得容易。靜一靜心,先把古來以失民亡國的帝皇一個個想下來,再下面的文字就簡單得多了。
「……我朝康熙元年至十六年,中間唯有一年無河患,其餘歲歲河決,而莊、高堰各案,為患極巨;其時又有三番之變,騷動九省,用兵七載,天下財賦去其大半,府藏之空虛,殆有甚於今日,率能金甌無缺,寰宇清謐,蓋聖祖愛民如傷,民心固結而不可解也。我皇上愛民之誠,足以遠紹前徽,特外間守令,或玩視民瘼,至聖主之德義不能達於民,而民間疾苦不能達於上,臣敢一一侶陳之。」
一番心腹之言陳述完畢,曾國藩略脫行跡的讓自己放鬆座椅上,拿起完成的奏章很滿意的一笑,卻立刻收斂:啊,忘記了。奏事折子和謝恩折子不能混為一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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