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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不得展 第022章 辨酒 文 / 滿弓刀

    酒一入喉,猶如醍醐灌頂,頓覺酒液醇厚,沖喉而下,蓄郁綿長,他大讚一聲:「好酒!」吃得口滑,「吱溜」一聲又吞下一大口。那人大急,一把搶過壺去,怒道:「說好一口,小饞鬼恁地滑溜,直飲了半壺去了。」說著連連搖頭,甚是心疼。

    楚落塵暗暗好笑,吐了吐舌頭,哈哈一笑。只感覺滿齒幽芳,渾身舒坦,當下瞑目回味,若有所思。那人眼瞧楚落塵臉上神氣古怪,便道:「小饞鬼還想喝?你若能道出這酒來歷,便再給你喝一口,不,便再喝三口,又有甚麼稀奇。」楚落塵對他眨眨眼,笑道:「老饞貓,此話當真?還能喝三口?」那人面漲通紅,叫道:「料你小小年紀,能有多少見識,你說,你說,老子不怕你喝。」

    楚落塵細辨齒間酒味,展顏一笑,緩緩道:「古人道『魯酒薄而邯鄲圍。』魯國因酒薄而遭禍,引來楚宣王殺伐,千秋之下,引為趣談。實則魯酒不但不薄,還頗有佳釀。兗州蓮花清,曹州銀光,青州楝米,齊州真珠泉,鄆州風曲,濰州重醞,登州朝霞,萊州玉液,都是魯酒名釀。你這酒清冽穿喉,鬱鬱香濃,正是百年陳釀『兗州蓮花清』,不知我說的可對?」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重重咳嗽了一聲,方道:「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恁般清楚!」楚落塵笑道:「在下楚落塵,原是一個小小廚子。」那人恍然道:「原來是廚子,能識辨我這百年蓮花清,可不是一般的廚子哪。」楚落塵含笑道:「不敢請問酒老丈大名?」那人雙眉陡豎,哼聲道:「什麼酒老丈,老子自有名字,黃歇便是。」

    楚落塵哦的一聲,暗想這窮儒倒沒一些酸氣,性情直爽有趣,肚中暗笑,口中卻道:「這百年蓮花清實在非同小可,乃是用壇封裝,你還有多少?」眼光遊目四顧,忽然凝視石壁東邊一個酒罈,面上大有喜色。

    黃歇神色緊張,忙道:「別亂打主意啊,只這一壺,喝了便休。」楚落塵道:「我可以喝酒了麼?」黃歇無奈,只得放下酒壺。

    楚落塵提壺,作勢欲喝,眼瞧黃歇神不守舍,微微一笑,反把壺塞在他手中,笑道:「不喝了,這些便留給你了。」黃歇雙目圓睜,驚喜交集,叫道:「你不喝了?甘願留給我?」楚落塵強壓臉上的笑容,裝出正經模樣,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美酒雖好,不解饑飽,我吃了你老饞貓半隻雞,又喝了幾口酒,福分不小,可惜……」黃歇聽他沒大沒小,又叫自己老饞貓,也不以為意,道:「可惜甚麼了?」

    楚落塵茫然四望,繼而又黯然道:「可惜深幽囹圄,生死茫茫,這般美酒也是喝一回是一回了。」黃歇上下睨他一眼,呵呵直笑。楚落塵紫漲面皮,沒好氣的道:「有甚麼好笑的?你還不是身遭不測,受禁於此?」黃歇一窒,捋鬚笑罵道:「小饞鬼,偏有這許多感慨,好沒興頭,老子似你這般低沉,便有十條命,也屈沒在這裡了。」

    楚落塵聞言,面上一熱,心下暗自慚愧。他平生曠達大度,傷懷一現即隱,渾沒放在心上,當下也不做聲,走到石門前,敲擊數下,但聽得重實暗啞的回音響起,不由心中暗惱。黃歇冷笑道:「這石門厚達五尺,你當是笨驢啃豆餅,一路能咬將過去?門外那兩個守門老兒拳腳又硬,就算你這笨驢咬門直出,咬得動『崑崙雙奇』的卵蛋麼?小笨驢又不懂控舟之法,能潛出寒潭,爬上深井,擊斃值守高手麼?」楚落塵聽得這話,止不住渾身發寒,回到原處,頹然坐下。

    黃歇嘻嘻笑道:「老夫蝸居在此幾年,這四面石壁哪一寸沒細細敲過,何曾有什麼鳥門道?」

    楚落塵懊喪之極,轉頭四顧,又吃一驚。原來這石室乃是天然山體中掏挖的洞窟,又沒窗戶,室內卻光耀如流,四下冷光射目,令人沒摸頭腦處。他沉吟片刻,禁不住走到光亮處細細一看,卻見壁間凸處安放著一面碩大銅鏡,濛濛清光,潑灑而出。

    他暗自驚奇,又各處走遍,見室內八方各依方位角度,安放了八塊銅鏡,鏡後裝有木製機簧,發出細微聲響,鏡面互相反射光線,照得一室瑩潔明朗,遙望頭頂有一孔洞,白光如柱,自上透入,正是光源所在,不由又驚又奇,轉頭眼望黃歇,目中露出求詢之意。

    那黃歇哈哈大笑,眼露得色,眼珠一轉,道:「小廚子猜一猜,老子這一手採光功夫如何?」楚落塵沉吟道:「那穹頂上面有個大洞麼?我看見你是從頂端引進光線的。」黃歇淡淡一笑,道:「那個洞口便是送飯食的口子了,高達四五十丈,光線到了地面便弱了,整日昏暗一片。老子不耐煩,用八卦方位列鏡采光,那八卦依序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震為東,離為南,兌為西,坎為北,此為『四正』;巽則為東南,坤為西南,乾為西北,艮為東北。那天光從上投下,清晨自東方射入,西北受光,便是乾位銅鏡;之後陽光西移,正西受光,便為兌位銅鏡,一日間,天光依次游移在坤離巽震艮坎各方位,各方位銅鏡受光,余鏡接光互為反照,老子這才不至於在這地窟成了睜眼瞎子。」

    楚落塵聽得神往,歎道:「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老饞貓真是放大智光明,照出四方世界。」黃歇笑道:「老夫又不是高僧大德,照什麼四方世界?小傢伙胡說八道。」楚落塵問道:「那些鏡子後安裝機簧,是要令銅鏡自行旋轉,調節受光的角度麼?」黃歇點頭笑道:「小傢伙聰明的緊。」楚落塵面上一笑,心中驚佩交加,走到石桌邊坐下,心忖這窮儒實是謎一般的人物,不僅熟知易理,通曉日月變化,又精於機關算學,難怪東廠視為頭號大敵,幽禁在這一號監。

    黃歇見他低頭沉吟,呵呵一笑,道:「這些小機巧拿來騙騙你這傻小子還不錯,臨陣廝殺,可用處不大。」楚落塵搖搖頭道:「易學博大,窮極天理,是諸學根本,晚輩經史子論讀了不少,才是用處不大呢。」

    黃歇伸個懶腰,仰天嘿嘿笑道:「要吃午飯了,不知這一頓吃什麼?」楚落塵苦著臉道:「吃什麼還不是這些狗太監說了算,無非是貓啊狗啊吃剩下的,有什麼好東西了。」黃歇睨他一眼,往上一指,笑道:「你瞧瞧再說吧。」

    楚落塵仰面遙望,果見洞口處一點黑影緩緩落下,過了片刻,看清正是一個食盒被人用長索拉著放下。他蹙眉望天,怔怔望著漸降漸低的長索,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忽而想道:「要是就此搶過這條長索,順索爬上,不就逃離生天了麼?」

    他「啊呀」一聲叫出聲,不自禁跳起身,只聽到自己的怦怦心跳,掌中滿是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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