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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不得展 第017章 探獄 文 / 滿弓刀

    楚落塵卻整整衣衫,自顧坐下,東拉西扯,與霍文柄胡鬧了半天,霍文柄甚是不耐,擠出笑容,道:「小哥快招了啊,萬歲爺等著回奏呢。」

    楚落塵估摸小月一家早已遠去,才慢騰騰道:「事情便是這般。」當下又將實情再敘一遍。

    霍文柄兩條白眉漸漸豎起,眼中寒光一閃,喝道:「說完了?」

    楚落塵笑道:「實情如此,我如實招認了,說完了。」

    霍文柄怒不可遏,厲聲喝道:「好個狗崽子,胡弄你家爺爺,來人,給咱家狠狠地打。」

    須臾奔進兩人,各持大毛板子,將楚落塵一腳踢翻,打個不停。

    楚落塵哈哈大笑,想起終究救下了幾條人命,滿心喜悅,甘心受打,嘴角邊始終掛著一絲笑意。

    兩人打了一通,又將他丟在原來那間腌臢牢房。如此挨了十幾日,每日裡霍文柄都提他出去,變換刑具逼供。東廠酷刑,天下無雙,如此折磨一個常人,端地少有。楚落塵歷盡萬般煎熬,遍體鱗傷,不成人形,直似身在煉獄,昏醒之間越來越長,一股傲氣卻始終不滅。霍文柄見他這般硬氣,也是暗暗佩服。

    這一日夜間,楚落塵又受刑入牢,散發沬血,頭腳披枷戴鐐,藍袍早被血染得污穢不堪,瘡毒滿身,軟癱在腌臢地面,燈光昏黃,淡淡光暈罩著他俯伏身子,早昏死過去。忽地他頭腦一激靈,跟著身上傷口冰冷刺痛,結痂處本已潰瘍,更覺痛楚,隱約間知道又被人潑水催醒。他緩緩張開眼簾,怔然半晌,方見到一褐衫人站在身旁,那人笑道:「快些起來,臭小子,有人瞧你來了。」

    他萎蔫不堪,一時恍惚,半晌方才明白過來,不禁驚喜交集,想爬起身來,四肢卻全然無力,一動也不能動。只聽得腳步聲響,有兩人疾步進牢,接著響起一聲尖叫,又一人喉間發出咯的一聲響。

    響聲入耳,楚落塵便身子一震,又是狂喜又是惶急,胸中一熱,也不知哪來的氣力,翻身坐起,口中呼呼喘氣,道:「娘,老金……我……我……」說著面色酡紅,眼前一黑,又咕咚一聲委頓在地。

    一個廠衛裝束的褐衫人搶上扶起,顫聲道:「塵兒,你恁地這般模樣了?塵兒……」說著眼圈兒一紅,不住啜泣,卻是個眉眼如畫的中年婦人。另一個褐衫人白髮蒼髯,伸手入懷,摸出兩張銀票,塞在守牢番子手中,面上堆笑道:「公公行個方便,容我等說說話,看覷則個。」那番子笑道:「須得快些,三寶樓從不准探監,這小子又是欽命要犯,咱家可擔著好大干係。」說罷去了。

    那美婦收淚,一凝神,伸手在楚落塵身上**片刻,楚落塵驀然醒轉,睜眼強笑道:「娘,我沒甚大事,就是受了些傷……」話語未完,胸口忽而作痛,一口血湧上喉頭,苦苦忍住,隨即臉漲酡紅。那美婦脫下身上褐衫,蓋在楚落塵身上,露出內裡一身青衣,她雙手抱定楚落塵,叫道:「塵兒,這些人如此折磨於你,端的狠毒!」一旁「月盛齋」掌櫃老金張口瞪眼,臉上慘白,跺腳恨聲道:「無法無天,老天不長眼,這還叫人有活路麼?耿蘭妹子,你且請寬心,只叫小楚還在,咱們總歸有法子可想。」

    那耿蘭目泛淚光,輕聲道:「塵兒別怕,萬事有娘呢,先把這藥吃了。」取出帶來的傷藥,喂楚落塵吞服,老金忙找來水罐,要給他喝水服藥。耿蘭搖手道:「不用的,金掌櫃,塵兒用唾液吞服就好了。」說著手上不停,在楚落塵身上拿捏。

    楚落塵閉目喘息,只覺那藥奇苦,入腹一攪,他輕咳一聲,驀地胸口一痛,連吐兩口紫血。老金大驚失色,情急關心,搶上攙扶,失聲驚呼道:「恁地是好?」耿蘭卻面有喜色,問道:「塵兒,可好受些了麼?」

    楚落塵驀然覺出胸間一暖,久淤蔽塞處騰地清爽,那股暖意在經脈之中如明珠流轉,隨著母親手指不住拿捏,全身痛楚漸消,這種奇妙感覺只在服用那「六氣化玉丸」後才有過,他不由得展顏一笑,道:「娘,你的藥真好,兒子好多啦。」

    那耿蘭鬆了口氣,道:「這藥娘也只剩得小半瓶,幸得那年離開宮中,帶在身上……」驀覺失言,微微一驚,隨即住口。

    楚落塵奇道:「甚麼宮中?娘。」耿蘭不住瞧他,面上愛憐橫溢,略一沉默,說道:「沒甚麼,傻小子。」話聲一頓,又道:「有些事娘未曾告訴於你,以後,以後慢慢說罷。」楚落塵聽得奇怪,不由一怔。老金急接口道:「對對,等人出去了,你們娘倆有得是時間叨嘮,目下急的是怎生設法救人。」

    耿蘭四望一眼,眼光投在老金身上,道:「金掌櫃可有好主意?」老金捋著頜下銀鬚,沉聲道:「這些宦官閹人親媚於主上,一心營職,又無家室,也只為多要銀子。為今之計只得多用財賄,叵耐那張誠不知恁地硬不吃腥,昨日封去的禮金原樣退回不說,反被這廝斥責一頓,鬧個灰頭土臉,叫人沒摸頭腦處。看來只有邀朝中說得上話的前去了。」耿蘭沉吟道:「若是朝中無人出頭,我兒豈不永無天日,況且邀人說項拖延時日,待到東廠首肯,塵兒怕早已折磨致死。」

    老金微一皺眉,道:「明日起,東廠上下老夫詳加打點,有錢能使鬼推磨,老夫就不信,小楚仍要受那廝們酷刑。」耿蘭忍不住輕輕一撫楚落塵蓬亂頭髮,摸著他頸上重枷,含淚道:「不受刑又有甚麼用了,他們只須絕水斷食,塵兒還不是沒有生理。」老金面色一僵,歎了口氣,喃喃道:「他們咬住小楚不放,不知有甚重大圖謀?唉,老天不長眼,叫小楚落入這等鬼窟。」

    牢內一時寂靜無聲,但聞遠處寒風隱隱呼嘯,昏黃的燈光直灑進來,更增幽黯陰濕之氣。

    楚落塵心中一沉,不覺泛起一陣寒意,往母親懷中一縮,強笑道:「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耿蘭暗歎一口氣,黯然道:「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呢。」楚落塵心下一悲,暗忖:「往年這個日子,正是歡聚熱鬧之時,大街上花燈溢彩,銀月似盤,在家吃罷湯圓,與朋友游賞歡飲,竟夜不歸,這一天,母親任自己恁般瘋法,也不會來苛責自己,豈料今年元宵卻落得這步田地?」

    一念至此,忍不住就想大放悲聲,一瞧老金,忽又強忍下去,心想:「大丈夫有淚和血吞,不能讓老金覷得扁了。」當下大聲道:「他們不會放我走的,那幾個閹鬼鬧著當司禮監副掌印,自傢伙裡打得雞飛狗跳的,搶著逼我胡亂認罪,才能當上那官兒。」耿蘭奇道:「甚麼司禮監副掌印?」

    楚落塵當下把這些天來的遭際略略說了。耿蘭與老金面面相覷,老金顫聲道:「原來如此,難怪他們不受銀子,此事……此事大大不妙。」耿蘭寒聲道:「這些腌臢奴才,就會陞官發財,欺凌弱小,陷害忠良,還有甚道理說的?」忽地燈光一暗,一人開門閃了進來,急道:「白三爺巡監來了,快些出來。」正是那偷帶兩人探監的守牢番子。

    三人都吃了一驚,老金臉色慘然,頓足道:「你不是說此時無人巡查嗎?」那番子低喝道:「咱恁地知道,今遭撞鬼了!休得聒噪,快隨咱家來!」

    那耿蘭抱持楚落塵還要說話,番子變色道:「你這婆娘,好不曉事!你再慢些,咱家叫你不得好死!」耿蘭面色一寒,瞧楚落塵一眼,忽又忍住,淒然道:「塵兒莫怕,娘會再來救你!」楚落塵心中一酸,也不知母子此後有無再會之期,顫聲道:「娘,你別管孩兒,自己保重。」

    老金反手拽住耿蘭,低聲道:「別困在這裡,先離開再說。」拾起耿蘭脫下的褐衫替她披上,耿蘭俏臉發白,腦子裡亂哄哄的,不住回頭瞧看兒子,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覺面頰一涼,兩串珠淚順腮落下。

    楚落塵瞧著她出牢門,心中忽地一空,眼前模糊一團,終於忍不住身子發顫,嗚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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