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囹圄不得展 第015章 抱屈 文 / 滿弓刀

    牢房驀然一靜,只有斷續踱步之聲,那是牢外番子在來回巡視。

    楚落塵肚中暗罵,坐不未定,驀地胸中一熱,只覺體內忽燙,一股炙熱之氣生發,一衝突霎時化為六股熱氣,洄游鼓蕩,有如六泉蓬髮,四處奔流衝撞,卻出口無覓。

    他揉著肚皮,極是難受,只想張口呼叫,又怕橫遭一頓拳腳,這樣苦苦忍受,只覺身子無一處不炙熱難當,頭腦偏又清醒無礙。須臾間面漲酡紅,一焦急,腦中靈光忽閃,心道:「是了,猴面鷹秘藏的『六氣化玉丸』被我連服兩枚,想來大內珍品,豈同小可?我又不通武藝,自是耐受不住,這可如何是好?」正自焦躁,忽然體內那炙熱之氣雄氣如奔,頃刻直衝頭腦而來,不由「啊」的一聲驚呼出聲,只聽得腦中嗡嗡巨響,猶如狂風烈火,霎時齊至,胸中氣血翻湧,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這一番昏暈,實不知時辰,他悠悠醒轉,只感到神氣煥發,體內氣機勃勃,胸間似有石眼細流,涓涓不絕,心中不覺喜樂。他不知這兩枚「六氣化玉丸」實有起沉痾肉白骨之功,他傷勢沉重後服用,正催發了此丸藥力,可惜不會運功煉化,失色不少,卻也粗具伐毛洗髓之效,獲益良多。

    他獨坐四望,但見自己處身在一間牢房,牢中昏暗,牢門鐵柵外漏進一點昏黃燈光,原來時已近夜。他左手在地上輕撐,翻身便起,眼見身子輕靈有異,不禁一呆,隨即瞭然必是那藥丸之功。借光一看,見牆角一張破木板上擱著一大碗飯,另有半碗菜餚,一罐清水。他已一兩日未曾進食,早已飢餓難當,乾渴難言,當下也不多想,一把提起水罐,一氣喝了大半罐。

    清水入喉,腦中一清,忽地想起每次回到滄州家中,一路風塵,肢體倦怠,母親總要倒一碗茶水,細細吹涼,待不燙時催自己飲下。一念至此,心中猛地一痛,雙眼淚水直轉,手中水罐顫抖不定,淚水不絕如縷,順著面頰滑落,掉在罐裡,噗噗輕響。他端起那碗冷飯,扒拉幾口,忽然哽咽出聲,再也無法下嚥,淚水涔涔,又噗噗落了下來。

    夜裡躺在一堆稻草上,牢外燈光熄了,番子腳步聲咯登直響,遠遠有人嚶嚶哭泣,間或一聲淒長哀號。他雙目直睜,扁頭間見到高高的鐵窗外一點夜空,寒氣逼來,輾轉難眠,心似寄身於太虛,又如方入惡夢,心道:「這些東廠太監好生惡毒,稍不如意,非關即殺。自己不過適逢其會,並未殺人,他們憑甚硬要栽贓陷害,把兩百多條人命血案硬扣在我頭上?瞧他們辦案,置無辜於死地,哪有公允清平可言,倒個個是羅織罪狀的好手,恣意殺戮,幽縶慘酷,難怪滿京城都說『寧可見閻羅,不登三寶樓。』果是人間絕域!」

    正自驚懼,忽想起日間群魔相爭,那孫邏慘死,心中又喜,但又想東廠五虎僅去其一,餘下都不是易與之輩,還有那一直不曾露面的老大張誠,能令群魔束手,甘心低伏,更不知是甚麼辣手巨擘?

    一念及此,心中一寒,但隨即一股倔強不屈之氣蕩然胸中,不由脫口叫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榮瘁悲歡,原屬平常,有甚麼畏首畏尾的,死則死耳!」想通此節,心中一定,自言自語的喝道:「你東廠這些濫污禽獸,老旦小旦,沒卵子太監!有朝一日我楚落塵脫困而出,管教你們個個死絕……」

    忽地眼前燈光大亮,一個守牢番子在外提個燈籠朝內一張,厲叱道:「鬼叫甚麼?詐屍麼?」楚落塵大怒坐起,方要戟指大罵,忽然心中一靜,一個聲音猶如洪鐘大呂,轟然響起:「我能脫困出牢麼?能麼?這黑牢不知屈死了多少英雄好漢,我……我手無縛雞之力,連這守牢小廝也鬥不過,焉能出去?」心中一急,只聽到自己的怦怦心跳,滿頭滿臉都是汗水。

    那番子又輕罵道:「小雜種!叫你學個乖,以後休在老爺面前胡鬧!」

    楚落塵又氣又急,忍氣吞聲復又躺下,耳聽腳步聲咯登響起,牢中一暗,那番子走遠了。他躺倒稻草上,心想:「難道我一生就要囚身在此,直到難抵苦刑死去?」他越想越驚,面色慘變,雙手禁不住發抖,轉念想到:「此處既是三寶樓,乃是東廠極要緊所在,自是守得鐵桶般森嚴,逃是逃不走的,唯有依賴外廂搭救則個。只是我既陷身東廠,誰會捨拼著身家性命向前?武鵬會嗎?結識的兄弟就數他拳棒精熟,但他新娶了小惜,我怎能令他捲入受累?月盛齋掌櫃老金,自我學徒起,一力帶契,雖是主雇,形同叔侄,見我身遭不測,定會設法搭救,還有……還有娘親,知道我困在這裡,自會趕來。」

    想到此處,心頭登時一寬,嘴角露出笑意,但轉眼心中又「咯登」一驚,「啊」的一聲,跳起身來,腦中一個念頭忽閃:「狗太監奸猾得緊,若是母親、老金趕來,反遭挾持,以之要挾於我,逼我就範,恁地是好?」

    想到母親與老金不來還好,來了反落虎口,一時如被冷水澆頂,由頭一路冷到足底,一時彷徨無計,在室中來回急走,想到:「母親、老金不會武藝,自是難防這廝們用強,只怕會輕易著了道兒,最好他們打探到我監押在此,自己不來,托有頭臉的人物前來說項,老金精明,有甚不瞧科的?總歸能覓到良策,我忒也膽小,有甚好焦躁的?就算大限將至,又何必耿耿介懷?」

    一念至此,心神一定,抱膝坐下。他向來喜好熱鬧,不拘形跡,而今深幽囹圄之際,方覺孤涼。自知一入魔窟,性命實在頃刻之間,但他生來豁達,胡思亂想一番,也便不以為意,只是思念母親,心下好生煩惱。

    黎明時分疲倦襲來,他眼皮一耷,抱著稻草,昏然入睡。

    楚落塵一覺醒來,也不知是甚麼時辰,牢中天光漸白,柵外燈火未熄,遠處已有人聲。忽而聽得腳步聲響,一人漸漸走近,腳步凝重,與守牢番子大不相同。楚落塵砰然心跳,尋思:「不知道是娘還是老金來救我了?」但隨即心頭一沉,卻見一人挑擔過來。那人走到牢前,歇下擔子,原來是兩個箱籠般食盒。他揭開一層食盒,取出飯菜水罐,放在地上。楚落塵叫道:「喂喂,你放外面,我恁地吃?」那人瞧也不瞧他一眼,挑擔徑去了。楚落塵正要發作,那守牢番子聞聲走來,厲喝道:「兀那雜種!又來鬼叫甚麼?」跟著罵罵咧咧打開牢門,把飯菜端進牢中,把早一日飯菜收走,叱道:「再不安生,爺爺餓你三天,餓死你這王八雜種!」

    楚落塵暗暗咬牙,忍氣吞聲,端過食物就吃,那飯菜豬食般粗糲,他直著脖子也難嚥下,直掙得眼白,就著水罐吞了幾口水方送下肚去,那番子冷冷瞧著楚落塵,輕哼道:「嫌飯食不好麼?有膽你就不吃,哼,窩囊廢,礙爺爺眼角!」

    楚落塵怔了半晌,也不吭氣,一口一口**著咽落。一頓飯吃完,又自坐下發愣。

    這一日卻沒誰過來提審,他怔忪不安,直挨到夜間,兩個廠衛進來,給他上了一副重枷,手足俱銬上鐵鏈,一路拉扯到一處刑房。那霍文柄當堂坐定,擠出笑容,和氣誘供。見楚落塵始終搖頭不招,笑容一僵,喝令動刑,杖刑五十。廠衛一五一十,打到三十,楚落塵已然天旋地轉,兩眼一黑,昏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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