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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054 啟示 文 / 白翼龍

    054啟示

    高文舉很大方的雙手虛按了一下,將大家的議論聲暫時打住:「在大家指責我這前,我先給大家講個故事,等聽完了這個故事,如果大家還覺得我高鵬有辱斯文,那高某願意自去舉子身份,從此絕不再提自己是讀書之人。」

    此言一出,更是全場嘩然。這個舉人的身份是何等的來之不易啊,許多人寒窗苦讀十幾年也不見得就能考的過,而且有了這個舉人的身份就能參加省試,中了進士之後可就成了官場中人了,這個舉人的身份就等於是官場考試的准考證啊,那是關乎著將來的人生走向的,如今他竟然為了謝玉英的事願意賭上自己的前程,這實在超出了在座這些舉子們的承受能力了。要知道,在座這些人之所以處處高人一等,連各地衙門的官員見了他們也要客氣三分,完全是因為有這麼個讀書人的身份而已,如今……一句話,高鵬這一把,玩的太大了。

    高文舉自己卻正是抓住了這些舉子們對讀書人身份的看重,而他本身對這個身份說實話並不感冒,一來如今他已結結實實的富可敵國,這個身份對來講,本就是個錦上添花的玩意,要不要並不影響。二來他對官場本就沒什麼興趣,來開封完全就是抱著打醬油的心態來的,若真的為這事鬧的不爽,還不如乾乾淨淨做生意來的痛快。第三,他也是用這個行為來告訴這幫人,什麼所謂的讀書人身份,要是惹毛了我,這個身份我不要也罷,我不跟你們玩了,看你們還拿什麼來說事?不是說我有辱斯文麼?我不做讀書人了還不成嗎?

    看大伙的議論聲又大了起來,高文舉眼睛輕輕瞇了一下,並沒有繼續往下說。倒是人群中一個聲音提醒了大夥一句,先聽人家高兄把話說完,大廳中這才漸漸安靜下來。

    接下來,高文舉向大家講了一個很淒美的故事,在這個故事裡,有一位生活在社會底層家庭的小姑娘,從小就聰慧過人,善解人意,處處為父母設想。十歲那年,家鄉遭遇了一場罕見的天災,在全家人無以為繼的情況下,父母為了保住家裡唯一的根苗,留下了小他五歲的弟弟,狠下心腸來把她賣進了青樓。

    小姑娘知道自己的處境不好,進了青樓就處處用心,希望有一天可以多賺點錢來奉養父母和兄弟。由於她天資過人,到了那裡不久之後就被一位當時極有名的大家看中選為了弟子。幾年後,一手琴藝青出於藍的小姑娘憑著那出色的琴技和動人的歌喉迎得了偌大的名頭。從十四歲開始,便正式登台亮相成了歌妓。

    由於她的歌聲琴聲都要優於他人許多,因此,短短幾年她便攢下了一大筆錢。而她除了用這些錢替自己贖身,奉養父母之外,還用來為自己身邊的丫環姐妹一一贖身,送她們離開風塵生涯。

    說到這裡,大家自然明白他說的這上姑娘就是謝玉英了。

    高文舉接著問道:「孝敬父母是人倫之首,且不去說他。且說這用自己賣笑賺來的錢,為身邊的朋友姐妹贖身的義舉,天下有幾人做的出來?子曰,已所不欲,勿施於人,謝姑娘正是自己明白身處火坑之中的那種痛苦,所以才能理解身邊姐妹的心境,因此用自已的積蓄來幫助她們脫離苦海。謝姑娘用自己的舉動告訴我們,什麼叫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那麼,我想請問一下在座的諸位,這樣的大義之人,值不值得交個朋友?我們僅僅是因為她有過那樣一段悲慘的經歷就要下看她一眼麼?」

    說到這裡,高文舉有意頓了一頓,待大家沉思了一會之後才接著道:「為什麼百姓會高看讀書人一眼?只因書中記載著前賢列聖的思想,需要讀書人將他們傳承下去。讀書人,什麼是讀書人?他首先得是個人!如果不能學以致用,縱算讀了再多的書,也不過是個書蟲、書包、書獃子罷了。要是沒了做人的良知,那麼讀的書越多,只怕對天下的傷害就越大,這種人,非旦不能稱之為讀書人,簡直連人都稱不上!在這個物慾橫流,人心不古的世界裡,謝姑娘這種非凡的品德就越發顯的難能可貴,她生動的詮釋了什麼叫潔身自好,什麼叫英雄莫問出身,什麼叫出淤泥而不染!這樣的人,不值得結交嗎?」

    高文舉故意把結論說的有些跨度,並沒有循序漸進的解釋。可在座的這些都是讀書人,讀書人最富有的就是研究精神,越是不相干的玩意,他們卻越是能扯上關聯,這就好像在看天上的浮雲一樣,各人站的角度不同,時間不同,所看到眼裡的樣子自然也有所不同,而你最初心裡想到的是什麼,你就會越來越覺得他和你心裡想的那個樣子接近了。如今,高文舉給了一塊浮雲,又給了一個肖像,將整個聯想的過程交給了他們去琢磨。

    果然,不過盞茶的功夫,坐在對面的莫玄飛率先回過了神,豁然起身,肅衣施禮:「高兄一席話,使莫某茅塞頓開,莫某受教了。」大度的舉止,盡顯北方人的豪邁之風,高文舉連忙還禮謙讓。

    莫玄飛又向謝玉英賠了個禮,說自己目中無人,實在不配稱讀書人云云。一時之間,大廳中一片謙遜之聲。

    高文舉心情大好,一揮大手,馬上又安排了一頓酒席為大家送上。許多純粹來湊熱鬧的大是開心,高昇果然是大手筆啊,如今這一樓大廳中,差不多有近三百人,人家眼也不眨就送上了酒菜,要知道高昇的酒菜,在整個開封府都是出了名的貴啊。

    就在一樓笑語盈盈的時候,二樓的某個包廂中,一個面容俊秀而又氣度非凡的青年正微笑著站在窗口向樓下大廳張望,身側兩步開外,站著一臉緊張的劉美。此刻的劉美,正在小心的向那青年介紹著廳中比較活躍的幾個青年才俊,那樣子,說不出來的恭敬。

    那青年看到壽昌近乎於崇拜的貼在高文舉身邊,臉上浮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嘴裡喃喃道:「難怪難怪,原來如此!」突然擺了擺手,示意劉美暫且停下,伸手向樓下一指:「呵呵,子耽,你在大哥那裡住的這幾年,可見過那兩個人?」

    劉美微微一愣,順著他的手指向下看去,正是一臉歡笑的壽昌和不離她左右的趙德才。劉美搖了搖頭:「回官……老爺的話,學生這幾年一直深居簡出,幾乎從未離過那間小院,是以,也未曾見過王府中的客人。老爺識得他們麼?」

    那青年臉上一陣苦澀,歎息一聲,轉過頭來輕輕拍了拍劉美的肩膀:「苦了你了!原本想過了那陣風頭為你外放個實缺,誰想,單是冊德妃的事就被那幫酸丁頂的沒完沒了……唉,這皇帝當的,說是什麼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哼,天下大事,朕的話做不得數不說,連朕自家後院裡的事,都做不得主了。以朕看,就是立了德妃做皇后也是朕虧欠了她的。可這幫酸丁,就為了個出身高低的事,非要和朕頂牛。你說這些人,讀了一肚子書,怎麼就連人家高鵬都不如呢?」

    這青年,赫然就是當今皇帝趙恆。他口中的德妃,便是劉美的妹妹劉娥。劉娥是嘉州(今四川樂山)刺史劉通之女,從小聰慧過人,識文斷字,更因長於嘉州而習得一手說鼓詞的本事。這個說鼓詞用的鼗鼓,其實就是大號的拔浪鼓,搖鼓本身沒什麼技術含量,最精華的部分就是說鼓詞的部分。劉娥之所以在這方面比別人都強,一方面是她本身聰慧過人,另一方面和她讀過書也有很大關係,這年頭說書的也好,唱戲的也罷,大多靠的是死記硬背的方式從師傅那裡口口相傳繼承下來的,劉娥讀過書,就比別人擁有更大的優勢,因此,她說鼓詞的本事很快就爐火純青了。

    由於劉通一向不善理財,自他去世之後,家道從此中落,劉娥無奈只好投靠了堂兄劉美。劉美卻也無甚謀生之術,兄妹倆便相伴到了開封謀生。機緣巧合之下,兄妹倆進了當時還是壽王的趙恆府上。趙恆與劉娥年紀相當,又喜歡聽她的鼓詞,兩人一來二去就好上了。可當時趙恆的母親秦國夫人認為劉娥出身貧賤,又操習賤業,如此行徑是勾引兒子犯錯,就說動了太宗,將劉美劉娥兄妹趕了出去。

    秦國夫人深知兒子很喜歡劉娥,恐怕日後捲土重來,一不作二不休,派出了殺手要將兄妹倆殺掉永絕後患。可趙恆早已做了準備,用了個很巧妙的法子把劉美兄妹送進了楚王府托付給了兄長趙元佐。秦國夫人雖然有心將這兄妹二人殺掉,可她卻不敢招惹趙元佐,這位爺平日沒事還好,一旦發作,連太宗也頂不住,大家巴不得一世不和他打交道,沒人會為了兩個不怎麼影響大局的鄉下人去得罪這個魔王的,於是此事只好作罷,劉美兄妹便保得了性命。直到趙恆繼位一年之後,才又把劉娥招進了宮中。

    趙恆原本計劃的挺好,以為自己做了皇帝,給劉娥一個名分易如反掌,誰知事實並非如此,這後宮冊封的時候還有許多手續要辦,不光要徵得皇后的同意,還要群臣同意才能通過。搞的趙恆頭大不已,只得曲線救國,折騰了近兩年,也只不過給了劉娥一個一品德妃的頭銜。

    宋沿唐制,後宮中等級很是嚴格,皇后為首,接下來依次為宸妃、淑妃、德妃、賢妃、惠妃、貴妃,這六個頭銜都是獨一無二的,冊封時需要詔告天下。其次為貴儀、順容、婉儀、婉容等等,這些頭銜已經不限人數多少了,冊封時只需要發中旨便可。再低一級是婕妤、美人、才人、夫人,這些頭銜就比較隨便了,什麼時候皇帝心情好了,隨便寵幸一個女子,然後發句話,內庫存個檔就算搞定了。也就是說這個德妃的稱號嚴格來講,在後宮應當是算第四號人物了。

    你想啊,趙恆她老娘養了個太子,在太宗在位的時候還只能頂個秦國夫人的名號,直到兒子繼了位才混了個皇太后,這叫母憑子貴,憑什麼一個鄉下野丫頭一進宮就想坐到第四位去?不光是群臣不同意,單是皇帝他老娘這兒,就過不去。更別說還有個皇后早對這個把老公迷的神魂顛倒的狐狸精恨的咬牙切齒呢。

    就這麼著,趙恆冊封劉娥的詔書被中書省三番五次的退了回來,搞的趙恆相當火大,無奈之下,就自己捏了個一品德妃的頭銜給劉娥安頓上了。名義上只是個夫人等級,可實際上大家心裡明鏡似的,皇帝這就是把人家當成德妃看待了。可這個頭銜因為不用下中書省討論,只在後宮大院裡自家人下個通知,內庫裡存個檔就成了。皇太后、皇后以及群臣對此也只好假裝沒看見,省得惹毛了皇帝回頭給你小鞋穿,總不能把皇帝逼到牆角吧。

    一想到當初群臣力諫他不可冊封劉娥時的情景,趙恆看向高文舉的眼神中就充滿了佩服,自己當時怎麼就沒這麼大勇氣,拿皇帝的名頭來和那幫酸丁頂牛呢?看來還是心裡境界有差別啊。不過高文舉今天的舉動,對趙恆的啟示不可謂不大,他從這個貌似冒失的傢伙身上看到了許多讓人意想不到的東西,心中隱隱約約感覺到好像抓住了一點什麼,卻又有些不太確定,一時間,竟然想的出了神。

    不一會兒,他又想到劉美為了自己的事差點連命都丟了,如今想要出頭還要自己去走科舉的路子,趙恆心裡挺不是滋味的,扭頭對劉美說道:「原想放你一任縣令的,後來德妃自己也來勸我,說原本賜你舉子身份便已是特例了,若是你連進士都中不了,恐怕也難以服眾,回頭又讓那些御史言官找到把柄來找朕的麻煩……呵呵,朕這皇帝當的,縛手縛腳,什麼都做不了,真不舒服啊。」

    劉美連忙回道:「陛下是天下共主,一舉一動皆為臣民典範,自然不能因小失大。自古外戚干政,多有是非,學生也不願意背著這個名頭去作官。還是實打實的考上一場,名正則言順。」

    趙恆點點頭,不再看他,心裡卻對這個識大體的大舅哥感到很放心,對德妃的感情越發的深了一層。由於有了這層關係的影響,再望向一樓大廳中興高采烈的壽昌時,眼中的神情已經全然是溺愛的樣子了。正出神間,突然耳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怒吼聲,趙恆側耳細細一聽,卻是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和另外一個人爭吵著什麼,趙恆苦笑一聲,喃喃道:「這個寇老擰,又在和誰頂起牛了?……不好,他在這裡,丫頭又在下面,今天可不能再呆下去了,否則一會被人發現了可就大大的不妙了,還是趕緊回宮的好。」

    眼見樓下酒席已經擺上了,趙恆向劉美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身份,邁步走了出去,身後無聲無息的出現了兩個人影,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劉美嚇了一大跳,自己和皇帝在這裡已經呆了大半天了,居然沒發現這屋子裡還有兩個大活人,想想可真可怕。待趙恆等人離去之後,劉美渾身散架了一般,失神的坐在椅子上,搖頭苦笑,想不到和皇帝見面的壓力竟然如此之大。

    正呆坐著,突然腦子裡閃過一絲靈光,劉美一躍而起,從窗戶又向下望了一眼,看著那個神采飛揚的壽昌,細細的琢磨了起來。

    這時,大廳中的士子們已經漸漸平復了心情,因為謝玉英正在為大家撫琴高歌呢。琴聲一起,不僅是一樓大廳,就連二樓三樓的客人們也靜了下來,大家都在細細口味謝玉英那美輪美奐的曲子和歌喉。

    一曲終了,高文舉率先鼓起了掌,壽昌第一個響應,一雙小手拍的通紅,周圍的士子們有樣學樣也紛紛拍起了手,一霎時,大廳中掌聲雷動,經久不息,感動的謝玉英熱淚盈眶,連忙施禮不迭。

    掌聲堪堪落下,謝玉英突然邁步走到高文舉面前,福了一福,開口道:「高公子於音律一道,頗具特色,今日各方才俊濟濟一堂,還請高公子不吝賜教,讓奴家沾沾諸位公子的光一飽耳福。」

    眾人一陣起哄聲。

    壽昌兩眼都快冒星星了:「鵬哥,你都好久沒彈琴了,趁著大家高興,快彈一曲來大家欣賞欣賞啊。」

    高文舉大窘,狠狠的掃了柳三變一眼,柳三變回了個很無辜的眼神。嘴裡卻做了個口型,高文舉很清楚,他嘴裡示意的正是「活該」兩個字。

    這是因為柳三變和謝玉英這一陣整日在一起切磋琴藝的時候總是想從高文舉那裡掏點東西來,可高文舉這一陣子死活不願意再碰琴,說是沒感覺,還說什麼有謝大家在,自己再上手那不是找不自在麼。折騰來折騰去,柳謝兩人把高文舉一點辦法也沒有,害的聽過一邊《從頭再來》的幾位心裡直癢癢。

    今天高文舉為謝玉英正了名,卻沒想到謝玉英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要讓他來上一曲,這時候他要是推辭的話,實在就有些說不過去了,畢竟你剛剛還當著大家的面說什麼為了和謝姑娘做朋友,甚至可以不要舉人的身份,這一轉眼,你朋友請你彈一曲你就推三阻四隻怕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了。

    高文舉心裡暗暗說了一句「該!」,滿臉堆笑,很光棍的坐到了琴桌後,清清嗓子向大家拱手一禮:「獻醜了!」

    大廳中頓時鴉雀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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