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028 有原則的混混 文 / 白翼龍
028有原則的混混
汴梁城一條不太起眼的街道上,一行書生打扮的年輕人說說笑笑的走了過來。打頭那位愁眉苦臉的仁兄,正是被朱家哥倆夾在中間的柳三變。這幾天被人說到他和謝玉英之間有一筆風流帳,搞的柳公子鬱悶的不淺。本來打算這幾天打個混子,等這幫人把這事淡忘了也就過去了。不曾想,今日正在拉著朱家兄弟在自己屋裡下棋的當口,那位剛剛搬進高昇的趙兄竟然吵著要去拜訪那位讓他「夜不歸宿、流連忘返」的謝姑娘。被他這一鬧,朱家哥倆也沒了下棋的興致,馬上叛變投敵,做了對方的打手,一左一右就將他夾持著出了門。
今天這陣勢,除了幾位公子之外,只有化名趙嵐的壽昌還帶著自己的跟班,其他人都是一副光棍模樣,書僮隨從什麼的,一概免了。為了彌補柳公子心裡的不爽,朱家兄弟臨時客串,做起了柳公子的跟班,搞的柳公子連溜號的機會都沒了。就這麼推推搡搡的向著謝玉英的住處去了。好在距離也不是很遠,一行人走了大約半個鐘頭左右就到差不多快到了。
「交友不慎吶!」柳三變心裡誹謗一句,望著前面的那棵大樹,很平靜的一指:「轉過前面的彎就能看到了。謝姑娘就住在那裡。」說著腳下頓了一頓:「這回可以放開我了吧?這個樣子讓謝姑娘看到了可不大妥當。」
壽昌聞言向高文舉做了個促狹的笑容,高文舉微微一笑,邁步跟了上去。
一行人剛拐過彎,走進小巷子,就聽到一陣吵鬧聲傳了過來。大家都很好奇,不約而同的放輕了腳步,慢慢靠了上去。當一個憤怒的女聲傳了出來時,柳三變吃驚的回頭向眾人看了一眼,大家馬上會意,這是謝姑娘正在和人衝突啊。
柳三變一聽謝姑娘和人爭吵,馬上加快了腳步,其他人一看他那樣子,心中哪裡還會相信他那番說辭,都是微微一笑,卻也不便當場戳破,只是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眾人漸行漸近,那幾個爭吵的聲音也越來越大了,當柳三變走到那家民宅門口剛要伸手敲門時,突然一聲高亢的聲音飄了出來:「我看那姓柳的小白臉根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這一聲就將柳三變震的愣在了當場,緊接著一個清脆的女聲怒喝道:「不許你這麼說柳公子!」
高文舉突然走到柳三變身後,一把將他扯到旁邊,食指向嘴上一豎,做了個禁聲的樣子,柳三變也會意了,幾人就這樣靜靜的呆在門外聽起了熱鬧。
門裡那位也挺上道,馬上接著就開罵了:「你說你都混到如今這副模樣了,還裝他媽的什麼清高?!和那個小白臉談音律!天天好酒好菜伺候著,就為了和他扯這些不著邊際的玩意?!你也不看看自己還有沒有那個資格了!」
那女聲道:「柳公子對音律一道甚是精到,我是向人家學藝來著……」
「學個屁的藝!你還當你是十年前的謝大家呀?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連吃飯的錢都沒有了,還他媽的學人搞這個。我如今把你這破琴賣了,讓你趁早絕了那心思!趁著還有幾分姿色,好好尋個院子,尋幾頓飯錢去才是正經!」
那女聲哭道:「玉田!我如今就剩下這麼一張琴了,你要是也賣了,我還有活路嗎?」
「哼!你也知道你如今不比當年了,手裡沒錢,還學人家擺闊,養小白臉!如今人家都不理你了,你竟然還不死心!」
那女的哭聲一頓,顫聲道:「你罵我就行了,不要亂說人家柳公子!」
「呸!那幾日,頓頓好酒好菜,花了我多少銀錢?如今屁也不放一聲就沒了影子,我還罵不得他幾句麼?」
那女的道:「玉田!這些年來,我給你的錢還少嗎?這房子,還有那些家當,哪件不是我賣笑得來?如今我沒了進項,吃你幾頓,你便用這副嘴臉對我?!」
「哼!快別提起,說起來我都替你臊得慌!這等醜事你也好意思翻來嚷嚷?你也知道自己沒了進項,為何還要和那姓柳的勾勾搭搭?原以為那姓柳的好歹也能幫襯幾文,誰知道也是個銀樣蠟槍頭,只說不練的一個嘴貨!你醒醒吧,人家如今覺得你膩了,一把摞開了,你還在這發你的春秋大夢!」
……
門外的柳三變一張臉憋的通紅,實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人家心裡是這麼個印象。更沒想到謝玉英的處境竟然如此尷尬。看著眼前的幾位好友,柳三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朱家兄弟好像司空見慣似的搖頭歎息不已,只是此事並不關自己的事,如何收場還要看柳三變的意思了。
至於高文舉,他已經從這幾句話中聽到了一些端倪,看來這謝姑娘是個過氣明星一類的風塵女子,如今打算洗白上岸,無奈卻沒了收入,只好寄居在別人家裡,聽她倆人的口氣,這房子應當是以前謝玉英走紅時為那個玉田置辦的,如今她想享福時卻要仰人鼻息了。也不知道柳三變是怎麼搞的,就和謝玉英搭上了線,幾次相聚,人家衝著他那衣冠楚楚的樣子,好酒好菜的伺候了一場,結果前幾日碰到契丹人鬧場那次之後,一連幾日都不曾上門來,如今人家以為他是吃干抹淨不認帳了,這才窩裡鬧了起來。
「又是一個白眼狼啊。」高文舉心中很是感慨,同時他又對自己如此淡定十分奇怪。自從遇到在張為善家那次發作前出奇的冷靜之後,他就開始琢磨自己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兩世為人的經驗,他都是個嫉惡如仇的性子,尤其是碰到這種忘恩負義之徒時,往往按捺不住就會當場發作。甚至兩年前那次聽到張為善的事情時,心中的憤怒無法發洩,以致大病一場,差點要了命。可如今為什麼聽到這種事情,心中竟然如此鎮定呢?難道是自己麻木了?
正思量間,屋子裡的吵鬧聲又升級了。
「你如今這般模樣,人家哪裡還肯花錢聽你彈什麼破曲?就算那姓柳的能彈出神仙曲子來,你學來還有什麼用?!還是正經的去院子裡賣肉才是正經!」
「玉田!我是你姐呀!你就真的狠心推我進那火坑?」
「我推你進火坑?呸!你做婊子是我逼你的?你還真把自己當是什麼貞潔烈婦麼?你省省吧!哼,你都做了那麼多年了,如今到在我面前拽起來了?反倒數落起我的不是了?」
那女的哭了半天,抽泣道:「玉田,這麼多年來,我攢的錢可都給了你呀。為的就是有一天能清清白白的做人,要是連你也這麼對我,叫我還有什麼活路?」
「彭!」的一聲響,院門被踹開了,動腳的不是高文舉,也不是朱家兄弟,更不是柳三變,而是趙嵐趙公子。壽昌本來就被這一陣對話氣的不輕,如今聽到這男的竟然是那女人的弟弟,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再也忍不住,一腳就踹了上去。
院子裡有一男一女,男的抱著個長條盒子滿臉不耐煩的站在那裡,那女的則癱坐在地上,一隻手死命的扯著那男子的衣角,兩人都被這一聲響嚇了一跳,舉目看了過來。
壽昌鐵青著臉衝了進去,趙德才如影隨形跟在身後。高文舉等人見她先動了手,只得跟著走了進去。只有柳三變靜靜的靠在門外的牆上沒有動靜。
懷裡抱著個長條盒子的男子怒目相視,一進沒摸清楚情況,大聲怒喝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擅闖民宅?!」
壽昌不由分說,走到面前,抬起腳就踹了過去,一下結結實實的踹在那人肚子上,將他踹的向後退了好幾步,一跤跌坐在地上,懷裡抱著的盒子甩了出去,掉在地上,發出一陣雜亂的聲音。癱坐在地上的女子吃驚的看著她,顫聲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能亂打人呢?」
壽昌皺了皺眉頭,氣哼哼道:「謝姑娘是吧?我這是為你出氣!」
誰知謝玉英並不領她的情,也不說話,只是輕輕起身,冷冷的看著她,看的壽昌心裡直發毛,喃喃道:「我是看不慣他那樣對你。」
謝玉英冷冷道:「這是我自家的家事,不勞公子費心。」
壽昌很生氣:「你這人怎麼好壞不分呢?他那樣對你,你還這麼護著他?」
謝玉英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模樣:「謝玉英早已閉門謝客了。公子請回吧!」竟然直截了當的下了逐客令。說完向躺在地上直哼哼的謝玉田走了過去,輕輕將他扶了一把:「玉田,你沒事吧?」
謝玉田一把將她推開:「滾開,賤人!還說自己要從良,姘頭都找上門來啦。真當我是瞎子啊?有本事你就讓他打死我!」
謝玉英怒道:「你說什麼呢!我根本不認得他們!」
壽昌登時羞得連脖子根都紅透了,瞪著他就想再度出手,一道人影閃過,高文舉及時的擋在她前面,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壽昌小腳狠狠一跺,極度不爽的停了下來。也難怪人家誤會,這種情況下你貿然出手,換了是誰也會覺得這其中多少有些不對勁了。再讓你上去折騰一陣,可就再也說不清楚了。
她這副小女孩模樣看的高文舉心裡稍稍疑惑了一下,不過他目下卻也無暇考慮這個事情,轉身向謝玉英道:「謝姑娘,趙兄也是一時氣憤,傷了令弟,我代他向你賠禮。」
謝玉英被弟弟推到了一旁,心知他心中惱怒自己,有心再過去扶一下,卻見他眼中充滿了惱怒,無奈的站起身來,向著高文舉福了一福:「這位公子,奴家早已閉門謝客了,各位請回吧。」
高文舉還沒說話,朱文方就先怒了,大聲道:「我們不是……」卻被朱文遠伸手將他攔了下來,狠狠的瞪了一眼。朱文方這才意識到,有高文舉在,哪裡輪得到他哥倆說話,連忙低下了頭,再不敢吭聲了。
高文舉正想說話,不想院門口又傳來一陣吵吵聲。一個十分囂張的聲音叫道:「謝玉田!今天可到正日子啦,你那……」隨著說話聲,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帶著幾個隨從前呼後擁的衝了進來。
剛剛還癱坐在地上的謝玉田就像被蛇咬了一般,噌的一聲竄了起來,一路小跑到了那漢子面前,點頭哈腰陪著笑:「邦爺!您……再緩兩天吧。」
邦爺劈臉就甩了他一個耳光:「緩你娘的騷!前後緩了幾回啦?你上回說結識到了個豪客,多少能撈幾個。爺我當了真,又借給你十貫,前前後後可有兩百貫啦。今天可是正日子了,你又怎麼說?!」
謝玉田捂著腮幫子,哭喪著臉道:「邦爺,本來好好的,也不知道那賤人怎麼得罪人家了,這都好幾天了,也沒見那柳公子再上門來了。您看……」
高文舉突然吃了一驚,進門時,柳三變就靠在牆邊發呆,自己進來還沒一會這個什麼邦爺就進門了,那麼柳三變哪裡去了?想到這裡,連忙向朱文遠使了個眼神,朱文遠會意,無奈邦爺一夥氣勢洶洶的攔在路口,他卻沒那麼大膽子衝出去,只好向高文舉回了個無奈的眼神。
高文舉無奈的搖了搖頭,退後兩步,走到謝玉英身邊,卻見她正在微微發抖,輕聲說道:「我們是柳三變的朋友,受他之托來接你的。」謝玉英吃驚的看了他一眼,兩眼中欣喜之色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又是那股憤怒和絕望的神情。
就聽邦爺開口道:「小謝啊!你這就是在拿爺們開涮了。你這樣子搞,讓邦爺很為難啊。唉,邦爺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這樣吧。這房子雖然破點舊點,邦爺我吃個虧,給你折個好價錢,就當兩百貫吧。如何?」
謝玉田頓時洩了氣:「邦爺,求你高抬貴。這房子……是我姐的呀。」
邦爺伸手輕輕在他臉上拍了拍:「小謝啊!你也知道,邦爺我不欺負女人,傳出去不好聽。」突然臉色一沉:「可你他娘的當邦爺是傻子呀?你姐的房子?你蒙鬼去吧!麻溜的把房契拿來,咱們一拍兩散,要不然,就拿錢出來!邦爺我也不是開善堂的!」
謝玉田幾乎變成了哀求:「邦爺!求你了,我如今手裡可就只有這麼一間房子了……」
邦爺笑道:「小謝啊,你這就讓邦爺為難了。邦爺這幾年可沒少幫你的忙啊。你說你姐手上有錢,邦爺我就信了,結果你姐把她的積蓄給丫頭做了嫁妝,一個大子都沒輪到你頭上。如今,你又說你姐能招來豪客,可我怎麼聽說,你姐已經從了良,已經謝客啦?你到底想蒙我到什麼時候?!」
謝玉田道:「邦爺!您再寬限兩天,我一定能想到辦法!」
邦爺冷冷道:「辦法?逼著自己親姐姐去做那皮肉生意也他娘的算辦法?邦爺我就夠不是東西的了。可我怎麼覺得你小子比邦爺還他娘的不是東西呢?!你要有點血性,就別賭啊。上了這船,如今又回頭來欺負女人,算他娘的什麼玩意?!」
謝玉田顫抖著,轉頭向謝玉英道:「姐!求你……」
謝玉英卻已經止住了顫抖,再也不肯看他一眼,滿臉淚花嘴裡喃喃道:「枉我不顧廉恥、受人白眼,操琴賣笑,一心想為你謀個安寧日子,誰想到頭來竟然雞飛蛋打一場空。」蹣跚著走到謝玉田方才扔下的琴盒邊上,輕輕將琴盒撿起抱在懷中,再次起身時,竟然沉著無比,抱著琴盒走到高文舉面前,靜靜的望著他道:「公子,請!」乾脆利落的讓人瞠目結舌。
高文舉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卻也不願再生事端,向壽昌使個眼神,幾人前前後後將謝玉英裹在其中,一起向門外走去。
謝玉田哭喪著臉,眼睜睜的看著姐姐跟著眾人向外走去,張了張口,卻終於沒再說話。邦爺一行人見眾人過來,也不阻攔,反而閃開了一條道。
高文舉等人都是一頭霧水,卻都心思相同,只想盡早離開這鬼地方,至於那個謝玉田接著要怎麼向邦爺交待,卻不在考慮範圍之內了。
這些人中,以壽昌最是莫名其妙,她先是仗義出手,結果被謝玉英姐弟當成了登徒浪子,沒給好臉色,正氣結時卻又碰上邦爺這麼一夥人來打岔。沒想到這幫人這麼一折騰,倒讓謝玉英絕了心思,可為什麼謝玉英要向高鵬回話呢?難道她心裡還是把自己當成了壞人?
不提壽昌心裡的小九九,只說眾人剛出門時,就聽邦爺的一個道:「邦爺,這姓謝的小娘皮老是老了些,可好歹還算有幾分姿色,何不……啊!」
卻是邦爺甩了他一個嘴巴:「扯你娘的騷!欺負女人算什麼本事?要玩女人,窯子裡有的是。要是讓我知道你們這群狗東西誰在外面欺負女人,老子就騸了他!」
「是是是,邦爺高義!」一時阿諛奉承之辭洶湧而來,聽的高文舉一行反胃不已。
高文舉苦笑道:「真是見鬼了。正經的人沒個樣子,反倒是個混混還挺有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