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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海桃花向陽開 111 莫測 文 / 白翼龍

    111莫測

    一般來說,凡有彈劾之事,總是由御史台那幫言官們先找個人出來上折參奏,凡是需要上奏的獄案,先交審刑院瞭解,再發給大理寺、刑部斷覆以聞,再由審刑院詳議,再由皇帝裁決,交給中書。如果可以,中書即執行,不公允者,宰相上報,進行廷議決斷。

    這個規矩之所以能成為一種成規,原因很簡單,因為御史台那些言官有個特權——風聞奏事。也就是說,他們不需要什麼證據,只要聽到有人說到這麼個情況,就可以將懷疑上交給審刑院,至於有沒有那事,那就是大理寺、刑部、審刑院這些專業機構自己的事了,言官們只是負責將收集來的疑惑提交一下而已,最後定不定罪,言官們都沒多大干係。真認定有罪的,上折的言官就是一件功勞,要真是捕風捉影、空穴來風那也沒事,畢竟這是他的份內之事嘛。

    雖然理論上來講,在這種特權制度的激勵下,言官們只要是聽說有個風吹草動的,就可以馬上跳出來上折彈劾。不過畢竟大家都是朝堂上混飯吃的人物,要是你老上折子,結果老是風言,難免受人白眼,再說朝庭養的是言官,又不是潑婦,此種行徑還是要慎重一些才好。最重要的一條,沒人能在言官的位子上呆一輩子,難保你明天放了外,若是得罪的人多了,恐怕以後的日子也就不太好過了。

    開封府判官王繼亭的寶貝兒子在街頭當眾毆打乞丐的事,大家其實多少都聽說了。不過這事大家都知道是那個渾小子最後吃虧收的場,因此也沒人當回事,這種事情即使奏了上去,就算落實了也不過能給王繼亭來個罰俸半年之類的處罰。為了這點事得罪開封府一把手實在有些沒必要。好歹大家名義上都是在人家地盤上過日子的,誰沒有個大事小情的,難保日後不碰到人家手裡。

    這種事情大家經歷的多了,也早就有了約定俗成的舊規了。只要是事情鬧的不大,大家睜隻眼閉只眼,黑不提白不提的就算過去了。當天受了點難堪的那些捕快衙役們,當然就要由王大人自己出幾文體己稍微撫恤一下了。至於兒子受的那一肚子氣,過上個半年六個月的,找個機會收拾一頓那個乞丐也就是了,身為開封府實權第一人,這點小事自然是難不到的。

    誰也沒想到,半年來風評極好的王繼亭竟然在兒子這事上犯了糊塗,就在此事發生的第二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把那乞丐鎖了回去,更要命的是,他把人鎖了回去還沒關入開封府的監獄,而是扔進了法曹的班房之中。

    這開封府規矩,未經審理的疑犯,只能關進開封府監獄等候審理。法曹的班房,那是用來關押逃犯之類的已經定罪的犯人的,為的是看守嚴密,不讓他趁機脫逃了。因為這裡關的都是已經落實了罪名的人犯,故爾常常會發生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暴力事件,大家雖然心知肚明,卻也沒人在這上面去糾纏。如今,把一個起事的由頭未經審判就關了進去,能不能囫圇著出來暫且不論,只這程序上就夠讓人以知法犯法為由彈劾了。這事要是擱在別處,自然沒人說三道四,可這裡畢竟是開封府,有多少人眼瞅著那判官的位子,又有多少人憋著勁要給王大將軍上眼藥?沒事的時候,大家還想著怎麼把這個陰陽怪氣的老傢伙扳下來呢,如今有機會,又豈肯放過?加上前日王大少爺鬧的那麼一出,兩下一碰,王大人這枉法的罪名可算是坐的實實在在了,就算有大將軍和楚王保著,他這開封府判官的位子,今天就算是當到頭了。至於要不要借題發揮,這就要看官家的意思了。

    好多言官今天其實都擬了奏折打算彈劾一下王大人試試水深的,可今天的正題是議鹽鐵政,可巧了碰上個錢瘋子把好幾位出頭的言官當場罵的狗血淋頭,而往常極不看待他的官家居然十分反常的對他誇了幾句,一下把其他言官搞的不知所措了。就在這時,李至以左丞的身份跳了出來,上折彈劾王繼亭了。

    李至上折子卻並非單單為了扳倒王繼亭,早在真宗調王繼恩入京的時候,他就察覺了皇帝有心將王繼恩一黨抹平的心思了,後來礙於情面,不得已經給了他們一個開封府判官的缺,這小半年來,在王繼亭的打理之下,竟然讓王繼恩這些人緩過氣來了。前一陣子,他從真宗的語氣中聽到了些許無奈之處,這次一聽說王大少的事,頓時有些喜出望外,連忙派了人將此事前前後後弄了個一清二楚。把所有材料準備好之後,又搜羅了許多平日王繼恩一夥多行不端的醜事,打算一舉將王繼恩一黨掃個乾淨。

    李至在奏折中列舉了許多事跡,將王繼恩一夥恃寵而驕,多行不法之舉娓娓道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其實大多數都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大伙其實也多少有些耳聞,不過事情太小,也沒人願意拿來做文章。可如今有了素稱公正廉明的王繼亭縱子行兇事件為由頭,這些小事頓時便升了級,成了王繼恩一夥目無法紀的鐵證了。

    李至慷慨激昂的聲音中,所有知道這事的官員都陷入了沉思。這王繼恩是什麼人?那是太祖太宗兩朝的紅人,早在後周時,便已是內侍首領了,太祖太宗兩位陛下登基時,他都有從龍之功。雖出身內侍,卻是個領兵的高手,據傳聞,他那些帶兵的本事,都是太祖陛下當年手把手教出來的呢。

    即使到了如今新皇繼位之後,依然聖寵不減,大家都知道他在蜀地施政過於苛刻,以至於民亂久不能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上雖然對他不滿,卻也並未對他有何不滿,回京後更是委了左武衛大將軍的高位,沒事誰敢去招惹他呀?因此,雖然大家都知道那王繼亭是他的人,甚至有人說那是個的本家兄弟,可誰也沒想過要把這事往他身上扯,打了一個乞丐嘛,往上揪,最大的可能就是把開封府判官的位子騰出來,那是因為大伙都對那個位子看著眼饞,可扯到王大將軍身上,就大可不必了。一來那大將軍的位子一般人也輪不上,二來王繼恩已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了,也沒幾天蹦躂了,衝他下手實在沒什麼意思。

    可是好端端的,身為工部尚書的李大人為何煙燒火燎的跑出來拿著這事大做文章呢?雖說他兼著左丞的職,可平素裡彈劾官員這事總是隨便找幾個人來唱唱詞就可以了,怎麼著也用不著他來出頭啊。今個這是怎麼了?

    眾人還沒來得及思索呢,就見高坐在龍椅上的真宗已經怒髮衝冠了,當場說了幾句狠話,這開封府是大宋的中樞所在,那是朝廷的臉面,身為開封府的判官,竟然如此膽大枉為,縱子行兇不說,還要知法犯法,這樣下去,朝廷在老百姓心中豈不要成了土匪的山寨了?嚴令大理寺、刑部、審刑院徹查此事,若所奏屬實,則嚴懲不貸。若屬捕風捉影、空穴來風之誣告,則要追究李至的責任。

    至於說到王繼恩縱容部下之下,真宗以為這是李至太過較真了,但鑒於他也是為了朝廷體面著想,就不做追究了。可民間既已有此風聲,說明此事多少也有幾分真實,為了平息民間非議,同時下詔給王大將軍,讓他平日裡多多約束部下,注意一下言談舉止,莫要給朝廷臉上抹黑也就是了。

    一眾文武官員還沒回過神來,詔書已經直接送到宰相李沆手中了,請封駁官審核之後便要付有司去傳旨了。有個沒眼色的言官覺得此事頗有蹊蹺,詔書不是應當由中書門下起草,然後由官家審閱之後再發至封駁官手中審核的麼?怎麼今天直接發了中旨?這不全規矩呀。可剛想出班進言,就被身邊的同僚死死揪了回來,再看看身邊其他人,大家全都做了鋸口葫蘆,連平素喜歡在雞蛋裡桃骨頭的錢瘋子也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不聞不問,這場面太詭異了,不過既然大伙都沒意見,自己幹嘛要充這愣頭青去找不自在呢。

    站在朝堂上所有的人都各自打著小算盤,可大伙幾乎都沒留神,這件事的主角,開封府的判官王繼亭王大人,此刻就站在班中,竟然也是一聲不吭,似乎這事根本與他無關一樣。不過大家都被今天這不太正常的氣氛感染的不輕,他又不聲不響不出聲,倒也沒人留神他也在大伙中間。

    面色平常的王繼亭一聽到李相公參他的折子,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不過就是兒子在街頭仗著老爹的勢撒了把潑罷了,事件中不但沒佔上什麼便宜,反而吃了一會虧。而且事後自己已經將那小畜生教訓了一頓,還禁了足,又沒真正仗著官威為禍民間,這種事最多也就能給自己扣上個教子無方的帽子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他覺得李相公這回有些小題大做的味道。

    可聽到後來,他越來越不是滋味,先是說他無理擾民,將陳州門大街上的無辜百姓隨意鎖拿,又不經審訊便投入法曹班房,分明就是要仗著官威公報私仇,接著又從這裡拉出了王大將軍一干人的種種劣跡,搞的王繼亭莫名其妙,卻又不敢出聲反駁。原因很簡單,抓人的事,他不知道。

    雖然他自己沒下令去抓人,可手底下那麼多差役,難保就沒人起了報復的心思,對方又只是個乞丐,鎖拿起來根本不需要什麼顧忌。因此,李至從頭說到尾,王繼亭都沒敢出言反駁,再說,不管怎麼說,這事都是自己那寶貝兒子捅出來的簍子,他心中只希望這是個誤會,等回去好好問問下邊那幫人,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可當他看到那個清秀的內侍將早已準備好的詔書遞到宰相大人李沆手中的時候,心中頓時涼了下來,這分明就是早已安排好的一齣戲,人家早就在等著這麼個合適的時機來整自己這幫人了,搞不好下令抓人的便是人家打著自己的旗號出的手。這時候,恐怕他說什麼也都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怎麼在自己摔下去的時候把王大將軍摘個清楚,好讓大家還有個退路了。

    就這樣,一個十分奇怪的彈劾事件迅速的開始運作了。整個事情的導火索,竟然是一個動手打了官差的乞丐,而被彈劾的當事人在朝堂上竟然一言不發,奇怪的是,看到他的人竟然也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似乎此事與他無關一樣。

    在明發中旨的強大壓力下,三法司的各部官員以驚人的速度將整個事件調查了個清清楚楚,案件在兩天後便宣告結束。事件中最關鍵一個部分,下令鎖拿乞丐的人並不是王繼恩,卻也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是有人故意陷害而假借他的名子下的令,讓李來福帶著人去鎖人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王繼恩的寶貝兒子王華甫。

    原來王華甫在街上挨了一頓胖揍之後,又被老爹差點打死,要不是老娘使出撒手鑭來,恐怕小命都難保。整個過程讓從小就驕橫跋扈慣了的王華甫十分氣惱,差點就氣死在當場,在老娘的柔聲勸解下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第二天。

    王華甫心裡對那兩個少年恨的無法形容,無奈又不知道人家是何方神聖,雖然不知道那兩個小子在哪裡,卻知道那乞丐就在陳州門大街一帶混日子。整整一夜他都在思索如何報復那兩個小子和那個乞丐。終於讓他找到了老爹赴衙理事的機會偷偷溜出了門,直接找到了還在家中修養的李來福。

    被他一番言語相激之後,心中也憋了一肚子氣的李來福頓時將王繼亭的告誡拋到了九霄雲外,不過他也知道光憑著自己那幾號人根本奈何不了洪七,便托了熟人將開封府兵曹參將蘇世廉將軍手下的八大金剛借了出來。

    李來福是法曹的捕快班頭,平日裡就是負責京城地面這些巡街一類事務,一般處理的都是百姓們的日常糾紛,有身官衣往人前一杵,往往就把問題解決了。偶爾在碰到一些點子硬的對手時,自己這些普通差衙也就應付不了了,這時,就需要借調兵曹那邊的高手來出面應對了。因平素大家都是極相熟的,這次李來福去借人的時候,蘇將軍也沒二話,什麼調令之類的手續也沒問他要,直接就打發人跟著去了。

    讓王華甫和李來福沒想到的是,洪七十分配合,他們一到就乖乖的跟著往回走了。倒是幾個看不過眼的乞丐當時口裡不乾不淨的罵了幾句,李來福沒怎麼往心裡去,京裡人都這德行,不怎麼把差衙們當回事。可王華甫一聽馬上就不樂意了,他一個人的時候都受不了人這麼罵,何況如今帶了這麼一大幫人來了呢?當場就讓人把那幾個罵過話的乞丐一道鎖了回去。

    本來把人往開封府的監獄裡一扔,關上個十天半個月,餓個半死,再過個堂,尋個由頭遠遠發配了也就是了。可整個過程中,有一個乞丐一直不停的說著些讓人氣憤的噁心話,什麼在京城地面沒人敢把大爺如何如何啦,又是什麼過兩天就得把大爺乖乖放出去啦之類的廢話一串連著一串。搞的王華甫火冒三丈,硬是逼著李來福把這幫不知死活的乞丐弄到法曹的班房裡去,因為他去過那裡,知道那裡面有一套刑具,他要好好地教訓一下這些賤人。

    當王繼亭回到衙門弄清楚事情來由之後,連忙回家想當面質問一下自己兒子,究竟是被誰蠱惑著跑去給人當槍使的,可回了家才知道,他那寶貝兒子根本就沒把他說的禁足當回事,趁著他去朝會的功夫,早就開溜了。其實是因為昨天揍那幾個乞丐好像沒過癮,今天又去了。

    王繼亭也顧不上夫人在背絮絮叨叨,匆忙趕到法曹班房裡去看的時候,眼前的景象把他嚇了一大跳,五六個渾身污血的乞丐正在自己那寶貝兒子的皮鞭下苦苦掙扎,看著這一切,他心裡已經不再抱任何期望了,連招呼也沒打一句,就失魂落魄的打道回府了。

    王華甫看到老爹的身影嚇了一跳,可看到他竟然沒說話就轉身走了,還以為他這是拿自己沒辦法,便趁著他不在跟前,又狠狠的折磨了幾個乞丐一番,一直搞到自己累的不得不歇口氣才停下手。

    當他停下手之後,卻發現班房裡來了幾個生人,這幾個官差模樣的人很客氣,非常禮貌的問了他許多話,他雖然年紀不大,卻也知道花花轎子大家抬的道理,便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眉飛色舞的說了一遍,又當著這些人的面將自己發明的幾個花樣表演了一番,看的那幾個人點頭稱讚不已。

    那幾個人,自然就是三法司來的辦案人員了,因為人手眾多,大家甚至連供詞也沒寫,便請王大少爺帶路,前往王府去拜訪王繼亭王大人了。此時的王繼亭早已沒了平日的幹練之態了,行屍走肉一般坐在家中等候眾人的問詢……

    兩天後,就在三法司的案卷送到真宗的龍案上的同時,左武衛大將軍王繼恩乞骸骨的折子也同時送到了。又過了半個月,此事的處理結果終於出來了,比起這件奇怪的彈劾案開端來,它的結果更是奇怪的讓人感覺到有些詭異。

    當事人王華甫並沒有受到一星半點的懲罰,他的老爹也並沒有因此而被罷官去職。倒是開封府法曹參軍事,一個連名字都沒人記得的六品官員因為律下不嚴,被流放三千里,執法犯法的李來福,則被發配充軍去了登州。那位好心幫人的兵曹參軍事蘇世廉則被罰俸半年,降半職留用了。至於李至所參的左武衛大將軍王繼恩,不但沒有受到牽連,連他乞骸骨的折子也被駁回了,並下了特旨對他做了一番褒獎。

    就在大家都覺得這事有些莫名其妙,猜測不已的時候,沒人留意到,駐紮在蜀地的二十萬平叛大軍中,十六位軍中首腦都以身體不適為由,解甲歸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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