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海桃花向陽開 076 不得不作惡人 文 / 白翼龍
076不得不作惡人
「與禽獸何異?」高十一皺著眉頭念叨了一句,冷冷的看了許操一眼,鐵青著臉再不出聲,轉身向山洞外走去。
呆坐在一旁的徐子豪見狀覺得有些不妥,起身走到許操面前頗顯埋怨之態道:「少將軍,你這話說的有些過了,再怎麼說,教官也是自己人,你怎麼可以……」
許操怒聲打斷他的話道:「好了!徐副將,須知你我等雖然淪為海盜,可那也是迫於無奈,非我等過錯。名分可失,但操守絕不能失。父親為我取名許操,所為何事?就是希望我等即使做了海盜也不能忘記做人的操守。如此行徑,即使審出結果來,又有何用?我不想大伙失了名分,最後連做人的操守也丟掉了。沒了名分我們遲早拼得回來,可要是踏出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頭啦。做人,不能忘本~!」
徐子豪跺了跺腳道:「少將軍!你說的都在理,可是眼下的情景,若是這些人咬死了不開口,你就甘心讓他們背後那些人逃之夭夭麼?難道要讓咱們那些弟兄白死嗎?」
許操有些為難了:「誰說我想願意讓弟兄們白死的?我們的弟兄一條命比這些混蛋十條百條都要金貴。可正因為如此,我才不願意讓咱們的弟兄變得和他們一樣!你明白嗎?」
徐子豪歎一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明白,我明白,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先出去勸勸教官吧,怎麼說,都是自家人,別為這點事傷了和氣。」
許操點點頭:「也是我話說的重了些,唉,看著這等殺人取樂的行徑,又如何讓我按捺的住?」又歎息一聲:「走吧,一起去找他勸勸。」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山洞,洞中雪亮的汽燈下,一群士兵沒了首領,看著八名俘虜,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那四個被灌的只剩下半條命的俘虜,隔著臉上的毛巾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站在旁觀目睹了全過程的另外四人心有餘悸的暗自慶幸。四個拿著水袋正在行刑的士兵面面相覷,其中一個掂起腳小心的向洞口張望了一會,見三個首領都走的沒了蹤影,向大伙做了個放鬆的表情,眾人馬上七嘴八舌的議論了起來。
「我說,少將軍是不是有些過了?這幫王八蛋偷襲咱們的時候也沒見他們講什麼仁義之師,作人之本。怎麼到了咱們這兒就要講這個?以我看,還是教官的法子好,實在問不出來,把這幾個王八蛋灌殺便是了。也算解了弟兄們的心頭之恨。」
「依我看,還是少將軍說的在理。咱們雖然名分上是海盜,可說到底,那也是官兵的出身,豈能和這些烏合之眾混為一談?大將軍這些年不是一直在想辦法可以讓大家洗白了身子,乾乾淨淨的上岸麼?要真照著教官這麼幹,那不真變成海盜了?」
「吵個屁,依老子看,什麼說法都不要緊,能問出東西來才是正經。什麼正義之師,為人之本?做朝廷的官兵就真的不審俘虜了?那他娘的軍情消息還怎麼去探?老子沒當過正經官兵,可這道理卻也想的出來。這還是尋仇家,人家硬點咱們就退了?那要是兩軍陣前,都還守著少將軍那一套,最後倒霉的還不是自家?到時候,少不了多死幾個自家兄弟。那時候,你跟誰去講為人之本?」
「你說的也在理,少將軍啊,就是心太善了。這對自己人當然要善了,可要對仇人還這麼善,是不是就有點過了?哎,你們大伙說說,人家教官可是跟著高莊主出身的啊。人家本身可就是正經人家,為啥人家就敢下狠手?教官說他這些本事都是跟著高莊主學來的,那高莊主得是個啥樣的人呀?」
「哎,說的是喔,高莊主我也見過,斯斯文文的一個人,年紀比教官還小一些,也就和少將軍年紀不相上下。說話客客氣氣的,見誰都帶幾份笑。也不知道他怎麼就能帶出教官這樣的手下的。真是讓人想不明白。」
「是啊,按說,以他的年紀,也不能夠啊……」
「你們要是能想明白那才叫見鬼了呢。你們幾個,屁都不知道就敢胡說八道,那高莊主是什麼人?那是天上星君轉世臨凡的,本事大著吶。我以前在兵器坊的時候,那和高莊主也說過幾句話,你看看人家那見識!那氣派!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學來的。呂四叔在咱們島上潦倒了多少年?為那火器的事,沒少讓大伙笑話。他說那些東西,誰當過真吶?可碰到高莊主,馬上不一樣啦。人家兩下就把四叔那收了幾十年的寶貝給弄的能使了,四叔一下就翻了身。你們再想想,除了四叔,哪個碰到高莊主的人少得了好?」
「哎,說的是啊。你說咱們去年這當口,在這流求,哦,在這桃花島海面上碰到那幫倭奴還只有挨打不敢還手的份呢,如今一傢伙就把他們老巢給抄了。那日碰到朱三爺的時候,你沒見那幫倭奴,根本就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嘿,這事也有我,也就是少將軍心善,才沒把那幫倭奴全幹掉。想想那幫畜生做的那些事。後來教官還說起過呢,說要是讓高莊主碰見這事,當場就帶隊殺到倭奴老巢了。少將軍看人家投降了還挺生氣,可他還是堅持不殺降。」
「是啊,少將軍是好心,可好心有啥用,後來還不是高莊主碰到那幫倭奴私底下商量怎麼逃跑,又聽他們說起老巢裡扣著陳員外,這才對那幫王八蛋動了刑,審出了如今這山洞裡的底細。要真照著少將軍的意思,那群王八收指不定早跑了。」
「要說這高莊主是星君轉世,以前我還不怎麼相信,可人家怎麼就連倭人的話也聽的明白?那些倭人不就是看到高莊主能聽明白他們的話,這才一五一十全交待了的?要是再等幾天,人家早跑回倭國去了。還能有咱們什麼事?」
「是啊,看看如今,又是這事,你們說,這回教官和少將軍理論起來,誰會贏?」
「那哪兒猜的到啊?不過我希望教官贏。」
「嘿嘿,我覺得誰贏都沒關係,能讓我接著審這幫王八蛋就成。」
「呸!我們是正義之師。」
「就是,記著點作為之本!」
「啊……」
「別吵吵,他奶奶的,這都啥時候了,你們這幫孫子還嘻嘻哈哈的。上面沒個准主意,這可讓咱們這些做小的怎麼辦呀?」
「要是高莊主在這就好嘍,他一准有辦法……」
被議論聲吸引的站在山洞口一個凹進去的陰影處的許操和徐子豪聽到這裡,對視一眼,匆匆向洞外走去。
高十一舉著**弓東瞄瞄西瞄瞄,搭上的箭半天也沒放出去,猛的將弓一收,將弓和箭遞給跟在身邊的小廝。緊了緊身上的束帶,拉開架勢虎虎生風的就地打起了拳。看樣子,是察覺到了兩人的到來。
許操和徐子豪走過去,靜靜站在那小廝身邊,看著他一招一式的將一套早已傳授給了海壇島將士的拳法打了一遍。正待他收了勢和他說上幾句時,高十一手上卻絲毫不停,右手一翻,兩人也沒看清楚他怎麼弄的,手上已然多了一把半尺長短、精光四射的短刀。隨著他身形的幾個變化,一套十分古怪的動作展示在了兩人眼前。
許操看著高十一靈活異常的身形,驚異的看了站在旁邊的徐子豪一眼,卻見對方眼中也全然是一副不解的意思。兩人都不願錯過這奇怪的一幕,當下定睛仔細觀看了起來。卻見這套身形刀法,與這前高十一傳授給大家的全然不同。大家跟著他所學的刀法,幾乎都是大開大闔的招式,每一刀都是攻擊敵人的致使之處,靠的是速度,要敵人未發招之前便一招至對方於死地。
而這一套刀法,不光是用的刀比平日裡使的孟刀要短上一大半,連握刀的方法也全然不同,反手握在手中,手揮出去的時候幾乎看不到刀光,每一個招式,在許操和徐子豪看來,幾乎都是將刀從不太可能的角度揮向敵人的要害。這種攻擊手法,兩人之前別說見過了,連做夢也想像不到。
世上竟然有如此怪異的攻擊手法,看高十一那十分認真的樣子,似乎正在努力的和一個高出自己數倍的高手對陣一般,每一個招式都先將自己置於不利的境地然後才展開反擊。兩人越看越驚,心中不由的思索了起來。
許操到今天還清楚的記得自己和父親那日見到高文舉帶著高十一他們四人在高家後花園練功時的情景。他記得父親一眼就看出來高文舉的刀法與眾不同之處,就在於這套刀法全然沒有半點花架子,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結結實實的進攻,而進攻的方位全都是人體的要害。
自己和高家的幾位切磋之後,更是對這套拳法和刀法極度垂涎。當高文舉大度的將高十一留在海壇島做教官時,別人如何想沒什麼關係,自己和父親心中的那股子高興勁,簡直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原以為跟著高十一將高家莊的刀法,拳法學成之後,不收說無敵於天下,卻至少可以在海面上立於不敗之地了。
可今天看到高十一露的這一手,一下就讓許操心裡涼了半截。他看的出來,高十一的這套刀法與平日所習刀法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一個是用來在戰場上拚命的,另一個是用來和人單打獨鬥時拚命的。自己所習刀法,如果用在戰場上,千軍萬馬叢中,斬將奪旗最是犀利不過。可要是一對一的動手,在高十一這套怪異的刀法之下,恐怕又是要不了幾個照面,就一命嗚呼了。
想到剛剛說高十一的那幾句重話,許操心中不禁有些擔憂,這高十一的性格,那是出了名的厲害。在他任海壇島教官的這幾個月裡,全島上下,沒被他教訓過的人那都是沒參加練兵的。凡跟著他練功的,沒有不被他收拾過的。而他在島上的權威,也就是在這一次次冷酷無情的條規中樹立起來的。要是現在兩人翻臉,許操很難想像,會有幾個人把自己當成原來的少將軍來看待。就算兩不相幫,可要動起手來,自己也只有吃虧的份兒。好像,方纔還是有些冒失了啊。
高十一將那套怪異的刀法練完之後,也沒有什麼收勢的動作,不知什麼時候就停了下來,再轉過身來面向許操和徐子豪的時候,手中的短刀已經看不見蹤影了。而活動了這麼久的他卻依然臉不紅氣不喘,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緩步向兩人走了過來。
許操和徐子豪此時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正有些為難的想找個開場白,就聽高十一悠悠的說道:「和大家待的久了,我都忘了自己是高家莊的人了。」
許、徐二人聽了這話,登時心中翻騰不已,是啊,高十一雖然是高家莊的人,可自從他上了島,半年來,除了隨著許大勇回去過一趟之外,就一直和大伙生活在一起,每天,從將每一個新兵從被窩裡拎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正經的休息過一下。到了晚上,還得上新兵們休息了之後他才最後就寢。
尤其剛開始的那幾個月,由於他不識字,還得每天晚上在大伙休息了之後,自己隨著老夫子崔福仔細的讀高文舉留下的訓練大綱。老夫子卻全然不像賬房師爺那般只是念一遍了事,還要教他將那些字學會才肯罷休。而勞累一天的高十一不得不像個童子那樣,被這個文文弱弱的老夫子一頓頓的打手板。
幾個月下來,海壇島的將士們學會了高十一的那些玩命的東西,高十一同樣的在崔福那裡學到了那些差點要了自己命的東西。期間高十一所付出的,或許是整個海壇島最多的一個人吧。這也是他在海壇島威望越來越高的原因之一。
想到這些,兩人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徐子豪搶先開口道:「教官,少將軍剛才一時情急,話說的重了些,過後想想確實不妥,特來給教官陪個不是。」說著悄悄的扯了扯許操的衣服。
許操雙手一拱,正要開口,高十一卻抬手將他打斷道:「不必不必,少將軍剛才的一番話,確有道理。這個道理我又何嘗不知,可是我這麼做也有這麼做的道理。只可惜,我嘴笨,無法說服少將軍。」
許操聽他這麼一說,自己反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教官哪裡話,我也知道教官是一心為了給弟兄們報仇。這才不計手段想要審出結果來。只是……我等畢竟不是只會殺人越貨的海盜。而且以文舉兄的意思,如今也要立足桃花島,若是此例一開,別人會怎麼看待我們?恐怕日後難以服從啊。」
高十一點點頭:「我明白,少爺曾經吩咐過我,無論何是,自家人的團結總要放在第一位。若是有什麼會引起自家人不快的事,不妨先放上一放。因為氣頭上,大家都容易衝動,如果這時候說一些過頭的話,事後再怎麼彌補,總會讓人心裡不痛快。因此,不妨等大家心平氣和了再做計較。」
許操正色道:「文舉兄果然大才,教官好涵養。許操佩服。如此,便請教官將那幾名俘虜先行關押起來,稍候再做計較。子豪兄,你去吩咐吧。」
徐子豪點點頭便欲離去。高十一開口道:「徐副將切記,這八個人萬不可關於一處,受刑的四個一定要和沒受刑的分開關押,絕對不能讓他們互相說話。否則,將前功盡棄。」
徐子豪不解的看了許操一眼,抬頭向高十一問道:「這卻是為何?」
高十一道:「這是少爺教我的。這世上有些人,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的刑,總是無法讓他開口。而那些沒那麼硬的,則根本用不著動大刑。因此,審訊的時候,只拿那些硬漢開刀,讓那些膽小的看著便是。如此一來,即使那幾個硬漢熬不過刑送了命,那個過程也會落到其他人眼裡,撐得住的自然無妨,可熬不過的,等不到你動手,自然就會交待了。況且,那引起受不起刑的軟蛋,若是動了大刑,難免會說些不三不四的話來搪塞,到頭來,反而會誤了事。而動了刑之後,若是讓熬下來的人和沒受刑的說了話,必然會堅定他們的決心。這個道理,你明白吧?」
徐子豪恍然大悟:「有道理,我明白了,難怪你先前說那些想看那些人能撐多久才死的話,原來是說給其他幾個人聽的?」
許操抹了一下額頭的冷汗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還以為教官是喜歡以殺人取樂。真正糊塗至極。」
高十一苦笑道:「你當我是妖怪呀,怎麼會以此為樂?我也是強忍著才說這些話的。說實話,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審訊了。當初,第一次見到少爺審犯人的時候,看的我都吐了。可想想少爺說的話,這世上,有的時候,你不得不狠下心來做惡人,要不然,最後你就會害了自己,還要連累親人。累人累己,到頭來後悔的還是自己。如今做一回惡人,可能就會救下好多兄弟的命,這樣的惡人,不是我喜歡做,而是不得不做。」
許操機械的點了點頭:「是啊。有時候不得不做惡人。」突然精神一震,朗聲道:「既然是咱們弟兄的事,沒道理讓教官一個人來背這惡名。這惡人,讓我來當吧。」轉身大踏步向山洞中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