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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三十五章 立儲2 文 / 肖申克117

    兔兒年(1219)的農曆四月初,蒙古怯綠連河畔的大斡耳朵汗帳的所在,「車帳如雲,將士如雨,馬牛被野,兵甲赫天,煙火相望,連營萬里」1。

    蒙古所有的兵馬皆聚於此,這當中不僅有成吉思汗自己直接掌握的一萬中軍,還有與他一起爭戰的功臣們的軍隊,包括部分擔負後勤與攻佔堅固城池或者說炮灰的僕從軍。經略中原的木華黎也親自從中原來到了大斡耳朵,不過當所有人聚齊了的時候,成吉思汗卻提出了關於自己的繼承權之事。

    大帳內一時有些安靜了下來。趙誠作為新任的札裡赤,他在大帳之中也有一個位置,而且是靠近鐵木真的身側。他本身就在那些從各地趕來的千戶將軍們的一個焦點。成了這麼一個不大不小的官,趙誠得到的好處就是,人人見到他不因為他的年紀而輕視於他,都給予了足夠地尊敬,壞處就是,他不得不每天都列班站在帳中,以致好幾次都走了神,半個月下來,一個聖旨的字也沒寫過。

    鐵木真見帳內太安靜了,便對著諸弟諸子及諸將說:「也遂雖是婦人,但曾說即使是最兇猛的老虎也有老了的時候,人之將死如大樹驟傾,我的弟弟們,還有木華黎、博爾術這些我最忠誠的那可兒,也都未曾提出這樣的建議。而我這個汗位也不是繼承而來,而是我與諸位共同打下來,所以也沒想到這個問題,因而忽略了這個大事。」

    鐵木真的目光在自己的四個嫡親兒子中一一掃過,停留在術赤的臉上:「術赤,我的兒子當中,你年紀最長,你先說說看?」

    術赤還未張口接言,鐵木真的次子察合台搶先站了出來:「父汗,您先問術赤,難道您莫不是將汗位托付於他?他是蔑兒乞人的野種,這如何能讓我聽他命令?要選一個人繼承您的汗位,也只有真正的孛兒只斤氏才能擔當,我第一個不服!」

    察合台的話,立刻如同在一個平靜的湖面上扔下了一顆大石頭,引起了喧然大波,大帳之內嗡嗡之聲不絕。關於術赤血統的問題,是個敏感的話題,不管怎麼說,他即使真的是所謂的「野種」,這種事情也只能在私下裡討論,察合台這話在這麼大庭廣眾之下公開提出來,不僅關係到鐵木真的面子問題,也同時關係察合台自己母親的聲譽問題。

    鐵木真臉色剎那間變得鐵青。而術赤在察合台的話音未落,便跳將起來,一把揪住察合台的衣領,怒火中燒,雙目欲奪眶而出,他氣憤地說道:

    「我從來沒有聽到父汗有什麼異言,有了命令,第一個想起我,有了功勞也從不會忘了賞賜於我,在你們當中,我是第一個領兵,第一個有了自己的封地和百姓。母親也從未對我另眼相待,你察合台憑什麼這樣胡說八道!」

    「憑什麼?就憑你的名字!你不過是一個佔據了孛兒只斤姓氏的外人罷了,憑什麼,什麼事你佔先,憑什麼你非要排在我和窩闊台、拖雷的前面?」察合台針鋒相對。「術赤」這個詞在蒙古語當中是「客人」的意思。

    「哼,你有什麼本事戰勝我?你只不過是一個脾氣暴烈、行為專橫勝我一籌罷了!你若不服,有沒有膽量跟我比賽射箭,我若敗在你的手裡,我就砍斷我的拇指;假如進行決鬥,我若敗在你的腳下,我就倒在地上永遠不再起來。」術赤不甘示弱。

    這兩人互相揪著衣領,相互推搡,誰也不讓誰。帳下諸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沒人敢出聲,不知所措。博爾術和木華黎身為諸將之首,只好站了出來,博爾術拉開術赤的手,木華黎架開察合台的胳膊,但這兩位兄弟仍然像是脫韁的烈馬一樣,掙扎著撲向對方,怒目而視。

    鐵木真早已氣得說不出話來,臉色鐵青,默然而坐。他可以指揮千軍萬馬,砍了敵人的頭顱,如同秋日裡割下用來過冬的草料一般輕而易舉,他可以面對從對面射來的萬隻箭羽,而面不改色,但這家事,卻讓他感到心力交瘁。他忽然想起趙誠曾經預言過,他的長子和次子兩人當中,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可以繼承自己的,從今天看來,確是如此。鐵木真真正打定了主意。

    鐵木真稍打量了一下趙誠,見趙誠眼觀鼻,鼻觀口地正如木頭一般沉默無語。

    正在這時,察合台的師傅闊闊搠思從東廂的諸將群中走了出來,他是當初皇子們受封之時,被鐵木真派出輔佐察合台的師傅,這些輔佐之人都是大功臣,而且德高望重。

    闊闊搠思當場毫不客氣地嚴厲地批評了察合台:「你何必如此如此性急,大汗只是先從術赤問起罷了,誰能繼承汗位,全憑你們的父汗做主,輪不到你來決定。當你們還未出生之時,星天旋回,大地翻轉,各部落相爭,沒有一天不打仗,沒有一天不死人。你們的母親孛兒帖可賀敦當初不幸被蔑兒乞人擄了去,她不是有意相思離家而奔,而不是不幸的遭遇所致;不是偷偷地去私下約會,而是戰爭造成的分離。你怎麼可以這樣胡言亂語,將你自己的仁慈、純潔的母親說得如此不堪,敗壞她的名譽呢?這豈不令你那含辛茹苦將你各你兄弟們養大的母親心寒?你就是如此報答你的母親,讓你的母親將來抱恨終身?你還有一點良心在嗎?」

    闊闊搠思這一番說辭,讓察合台和術赤兩人平靜了下來,於是他繼續說:「當你們的父汗建立這個自古以來最偉大的兀魯思的時候,你們的母親與大汗一樣辛苦,他們同生死,從來就沒有貳心,相依為命,以衣袖為枕,衣襟為由,涎水為飲,矢吉(牙縫中的肉)為食,額上流到足底,足底的汗直上額頭。你們的母親緊裹固姑冠,嚴束衣帶,寧肯自己忍饑挨餓,也要讓你們吃飽穿暖,無非是希望你們都能長大成人,不斷上進,成為一個賢明勇敢之人。聖後之心,像太陽一樣明亮,又如騰汲思海一樣寬廣。如今,你們都錦衣玉食,手下有無數的人服侍你們,有無數的兒郎供你們驅使,怎麼你們都忘了本,忘了這都是你們父親與母親帶給你們的,忘了你們那辛苦的母親的恩寵嗎?」

    趙誠站在西廂,看著這個老人一番有理有力的駁斥,心裡暗自讚歎不已,這個老頭口才真的不錯。那察合台滿頭大汗,羞愧不已。闊闊搠思這一番對孛兒帖的辯護和美化,事實上對術赤有利,術赤自然不會有任何異議。

    鐵木真見自己的兩個兒子平靜了下來,對著察合台說道:「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術赤,我的兒子當中,他最長,今後不可如此說他!」

    這等於他在眾人面前,公開承認術赤是自己的親生子。察合台聽了這話,勉強露出一絲微笑,表態道:「父汗,我以後不會如此說他!術赤的氣力、箭法,自然很不錯,用不著與我比試,我的兄弟當中,術赤與我最年長,我願意與他一起在父汗帳前效力,打破那些躲避者的腦袋,砍斷那些落後者的腳跟。窩闊台最敦厚,父汗是否可以選他,讓他站在父汗最近旁,聆聽父汗的教誨?」

    鐵木真又轉向術赤:「你有什麼看法?」

    趙誠曾跟術赤有過一次比今天這個議題比較接近的談話,術赤很有自知之明,對汗位並沒有太多奢望。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姑且不論他的出身疑問,他本身並沒有什麼政治才能或者手段,更適合做一個武將和王爺。

    果然術赤道:「察合台都說了,我們二人願意出力氣,讓斡歌歹(指窩闊台)做繼承者!」

    鐵木真的目光又轉向窩闊台,問道:「你的哥哥們都推舉你,你有何話說?」

    窩闊台臉色平靜,在這個場合當中,絲毫沒有上次跟趙誠單獨相處時的那根本不曾掩飾的得意:

    「父汗降恩讓我說話,我怎能說不行呢?我以後會盡力去做好。我只是擔心一事,將來我的子孫當中如果出現了一些無能之輩,裹在草裡牛不食,塗上脂膏狗不理,野獸敢在他面前橫越,鼠類也敢在他後頭穿行,這樣的不肖之輩如何付以重任呢?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一件事,其他的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

    「窩闊台既然如此說,那就是同意了你的兄長的提議了。」鐵木真道,又問拖雷:「你是我最幼的一個兒子,你有什麼意見?」

    拖雷剛才在帳中一直一言不發,他的目光一直在鐵木真的臉上打轉,術赤與察合台爭執的時候,他那嘴角的一絲笑意被趙誠看得一清二楚。

    「父汗既然要讓我三兄窩闊台做汗,我願站在他的身側,他若是忘了什麼,我警示與他,好讓他記起,他若有事吩咐,我願做他應聲而行的隨從,做他策馬的長鞭,不空佔他帳下的序班,願為他進行長途的征戰,兩軍交鋒的排頭!」拖雷站出來表態道。

    鐵木真聽完四個兒子的表態,臉色立刻好看起來,於是趙誠就有了第一份差事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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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引自耶律楚材《西遊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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