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故園風月 第一章 誰言寸草心 文 / 集古字
第一章誰言寸草心
雨打梨花雪打萍,青衫薄酒任平生。
劍氣銷磨顏色改,江畔依然老竹亭。
別前上官玥竟然未作一言,就連衡陽公主也只是淡然作別。離開之時,二人均未相送,盧鴻心中對上官未始不有隱隱的歉意。
一路之上,盧鴻心中更是不斷閃現長安一年來諸生態。敵友難明的魏王李泰,卻一直熱情親切,難辯真偽;衡陽公主更是飄忽難定,令人心驚。再想想一心回護的孔穎達以及率直天真的褚遂良等人,這一年可說雜彩紛呈。經歷的種種,想來竟讓人如十年一般。如今再回故園,回首前塵,直有恍然如夢之歎。
近鄉情怯。終於見到范陽城遠處的身影,盧鴻心中竟有幾分波動難耐。
雖然只離開了一年的時間,盧鴻覺得已經離開得太久了。
車子穿入高大的城門,進入范陽城內。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耳邊傳來熟悉的鄉音,盧鴻心中倍覺親切。只因范陽在前幾年由太極書院及義學帶動,故一時文風大盛,郡中無論老幼,均以入學識字為榮。家中但有聰明的後生,便是節衣縮食,也要想方設法供他讀書才好。若一旦魚躍龍門,被太極書院取了,一家人都要視為天大喜事,更是在左鄰右舍中最有面子之事,少不得要被街坊一再誇耀,以為榮光。
太極書院的名聲,隨著算學競賽中的成績,更為響亮,直有天下學子歸望之意。崔三醉與鄭家三老,均常駐與此。更有多名海內名儒,或慕名而來,或應邀而至,一時士林之盛,盡集於斯。
盧鴻此次歸來,知道的人不多,不然會不會傾城相迎,也很難說。
馬車拐過大街,行入盧府,自角門停下,盧鴻下了車,早有家人迎了過來。一個個見了盧鴻,都笑著道是「少爺好」。盧鴻看著家人,也都一一應著,又見盧多迎了上來,連忙上前幾步,接著盧多雙手。
盧多甚是激動,顫聲道:「少爺你可回來了。那時聽說你受了傷,老爺和夫人都急死了。唉,看今天少爺沒事,大家可是都放心了。」
盧鴻連忙笑著說:「讓大家操心了。我父母身體都好麼?」
盧多點頭道:「都好,都好。老爺夫人都在裡邊等你吶,咱們快進去吧。」說罷引著盧鴻快步向內行去,腳步卻略有蹣跚。
盧鴻緊著幾步,早到了後堂院前。抬頭看時,只覺腦中轟然一響。只見盧夫人以手扶門,已然在門外翹首相望。
看著一年未見,母親卻蒼老了不少,眼角皺紋已然更是深密,兩鬃俱見斑白。看母親注視自己眼含熱淚,嘴角微動,盧鴻再也忍不住,急跑兩步跪下道:「娘親,不孝子盧鴻回來了。」
盧夫子眼中熱淚長流,連忙把兒子扶起來,雙手緊緊地抓住盧鴻的手,用力點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知何時盧祖安也站在了一旁,眼中也有淚光閃爍。盧鴻雙手被盧夫人攥住,無法行禮,只得喚聲「爹爹」。盧祖安點著頭,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道:「別在門口站著了,快進來吧。」
盧鴻扶著盧夫人,一家三口慢慢進院。盧多擦去眼角淚花,又敲了一下還在一邊抽泣的洗硯的頭,這才笑著說:「咱們快忙咱們的吧。今天老爺和夫人總算是高興了。」
今天盧鴻歸來,也算是盧府中一件大事。只是各房都是至親,知道盧祖安夫妻擔驚受怕,愛子歸來,必有的是話要說。因此都只派人送了信來,約定日期來訪,當天卻無人上門打擾。一家三口便在屋內相聚,其樂融融。
盧夫人自從盧鴻進了門,便拉他到榻上坐下,聽盧鴻為自己講長安中的所見所聞。聽到高興時,只是看著兒子微笑;聽到受傷驚險之時,又忍不住掉下淚來。還是盧鴻不斷相勸,又給娘親看了肩上傷口,道已然大佳,一點也不疼了。盧夫人伸手輕輕撫摸兒子肩上傷痕,眼淚如線般落下,連盧祖安也勸了半天才止住了眼淚。
盧鴻初進長安,便名聲大著。創製新篇、精辨古物、王府題壁,一時名動長安。待提出格物新說,首創書法新風,更是名揚天下。盧祖安與盧夫人,自然是喜動顏色,深以為傲。
只是對盧鴻不願出仕,欲游於士林之事,盧夫人心下總有些不喜。盧祖安雖然也不願兒子如此,但他為一族之長,又看得長遠,倒還可接受。盧夫人卻總要盧祖安寫信相勸盧鴻,終覺得男兒事業,總要有個功名才是正途。盧祖安也只是唯唯答應,心中卻想自己那兒子主意比世人都大,哪是自己這個當爹的勸得了的。
盧鴻為世家謀劃一事,盧祖安也沒和盧夫人說,畢竟茲事體大,也不便什麼都告訴她。後來盧鴻名聲更響,連帶著太極書院也在競賽中出彩,盧夫人慢慢想開了,也就不再嘮叨。
待盧鴻與上官玥攜手同游之事傳來,盧祖安大為生氣,暗責盧鴻行事莽撞,還是孔穎達與盧承慶都有書信到來,專門解釋此事,盧祖安才略略平息。盧夫人想法與丈夫不同,一邊向親家母傳信解釋,要鄭夫人放心,道盧鴻識得大體,絕對不會做對不起鄭柔之事;一邊心中也暗暗有些得意,心道自己這兒子當然是天下最好的男子,但凡女子,哪有不傾心的,有美相伴也是很正常。定是那上官玥糾纏盧鴻,可是不關兒子的事。
知道盧鴻遇刺的消息,便如晴天霹靂一般,一下子便將盧祖安夫婦嚇呆了。雖然來信說盧鴻已然無大礙,但盧夫人怎放得下心。當時便要收拾出發,趕往長安探視兒子。還是盧祖安冷靜下來後,勸住了盧夫人。道兒子既然已經無恙,信中說也照顧得甚好,就不要再去給他添亂了。何況估計到了長安,他都也恢復好了。不如寫信讓他先回家,反正也快到了過年的時候了。
盧夫人聽了,這才慢慢轉回了主意。更與盧祖安商議,聞說朝廷要出新法令,男子成婚之期,要從十五歲,改為二十歲。不如趁新令未行,緊著把盧鴻叫回來,把他與鄭柔的親事辦了,從此便留在自己身邊,不要再放他出去了。
盧祖安想想也是,既然盧鴻無意入仕,在長安在范陽,總也差不多。再說盧鴻與上官玥之事,也實在讓盧祖安不放心。還是早早把鄭柔娶過門,拴了他的心,穩穩當當的,也不求什麼了。當下便派人與鄭家商議,又修書要盧鴻回家成親。
當天家中晚飯,盧夫人特別吩咐廚房多準備盧鴻愛吃的飯菜。飯席上盧夫人不停地給盧鴻夾菜,將盧鴻面前碗中堆得如小山一般相似,口中還直說看盧鴻好像瘦了,一定要多吃幾口。
盧鴻愁眉苦臉地道:「娘親,孩兒確實吃不下了。再說我哪瘦了,我這是長個兒顯得……」
盧夫人笑著打斷道:「我生的兒子,胖瘦我還看不出來麼?快吃快吃,一會涼了就不好了。再嘗嘗這道魚,可是吳媽跑了半天才給你買到的呢。這大冬天的真是不容易,在長安,再沒有咱們家做的味正。」說著,不由分說,又把大半條魚夾到了盧鴻碗裡。盧祖安本來也愛吃魚,才舉筷子,就看盧夫人素手閃過,盤中只剩下一個魚頭看著自己,只得咳嗽兩聲,悶頭吃飯罷了。
晚飯過後,盧鴻又陪著二老呆到很晚。還是盧祖安看兒子略有些累了,道他長途跋涉,還是早早休息為宜,盧夫人這才趕著他快回房睡覺去。
第二天一早起來,盧鴻早早過來請了安,用罷早飯,盧鴻這才有機會向盧祖安稟明自己遇刺後,衡陽與自己兩次相談所說之事。
盧祖安沉吟半晌才道:「此事鴻兒你定要守口如瓶,萬萬不可以絲毫洩露。說來卻是奇怪,衡陽公主一介女流,卻有何目的?難不成她還能當太子麼?」
父子二人商議片刻,也是無法想通,只能想其背後或尚有其他勢力,以為支持。
正商議之時,門外已經有人來報,范陽地方郡守,竟然來拜會盧鴻。
按說以盧鴻的年齡身份,怎麼也輪不到郡守來拜會他。只是盧鴻本是魏王、衡陽公主等看重之人,在士林中地位頗高,郡守本也要與盧家拉好關係,又能得個禮賢下士之名,也就不顧屈尊前來了。
之後各房之中兄弟都一一登門,還有奚老大、盧安、黃暉等人均先後到來,一時甚是熱鬧。
次日盧鴻一一回拜,又到太極書院拜會崔三醉及鄭家三老,以及諸位特聘而來的名儒。據說那崔三醉與鄭誠,天天辯個不休,從天地陰陽演化到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類雜題,無所不包。後來眾人嫌他二人鴰噪,專門為二人找了一個對門小院,請他二人搬進去。他二人樂得如此,天天爭論不休。更一人收了一堆弟子,分別以「博陵派」與「滎陽派」自稱。老的對老的,小的對小的,天天辯,日日辯,一個個練得鐵嘴鋼牙,死人也能說活了。尤其到了書院經辯之日,更是一個個爭先恐後,務要將對方折於壇上而後快。
後來這一批弟子入仕後,多為外交人才,出使外藩,均無往而不利。一個個舌燦蓮花,說得天花亂墜,常常兵不血刃而建奇功,成為大唐歷史上一支獨特的力量。此乃後話,暫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