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四十章 迴光返照 文 / 燈火闌珊
第四十章迴光返照
那一晚之後,齊瀧奇跡般的恢復了精神,似乎是經過了長久的休息,馬上就要痊癒了一樣,開始傳喚朝臣,詢問政務,處理起國家大事來。
雖然還是沒有恢復上朝,但是在每天的上午都會召喚眾多的大臣前去乾清宮寢殿,齊瀧就躺在病榻上聽著他們陳述各種事務,決斷著國事。
這樣的變故無論是齊皓還是倪源都措手不及。彷彿在勢均力敵的兩方勢力之中忽然打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楔子,讓雙方都相顧愕然。
短暫的驚訝過去之後,對於齊瀧的意外表現,雙方都沒有作出任何意外的反應,就像是默許了這樣的情況持續著一樣。
對於齊皓來說,齊瀧恢復處理朝政無疑是對他有利的,可以讓被倪源的勢力壓得喘不過氣的他緩上一緩。
而對於倪源來說,齊瀧一恢復,原本由他打理的朝政權勢被剝奪了大半。但是他似乎也沒有絲毫感受到齊瀧恢復所帶來的壓抑。也許,他很清楚齊瀧的病情,明白自己根本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與他較真。
齊瀧帝王的威嚴就在這樣詭異的情況之下,似乎完全恢復了出征之前的狀態。
在絕大多數人的眼中,皇上這是因為身體的痊癒,而不甘心只是做一個傀儡了,正在試圖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
在蘇謐看來,這樣的瘋狂是持續不了多久的。齊瀧如果安心靜養,反而能夠多活幾年,可是他的身體稍有起色就硬撐著想要奪回權力,根本是異想天開。
就算他現在將倪源和齊皓手中的權勢全部收回,很快他也就要無法處理國事了。
只怕倪源這幾天的韜光養晦就是在靜心等待著這一天呢。
一旦等到齊瀧病逝……蘇謐簡直不敢想像。
齊皓這幾天也明顯地忙碌了起來。他必須得在最壞地情況發生之前做好一切準備。
陳冽則被蘇謐安排出宮去了,與停留在東來樓的葛先生商量對策。
原本蘇謐安排他留在齊瀧的身邊保護他。但是看齊瀧現在的狀態,已經完全不需要別人的保護了,他自己就在用最奢侈的方式揮霍著自己的生命。
蘇謐也開始了常駐乾清宮的生活,駐留在宮中地時間比以前更長了,日夜侍奉著湯藥茶水。
那個瘋狂迷亂的夜晚過去之後,兩人之間心照不宣地恢復了平時的安靜和淡漠,那種近乎死水一樣的沉寂,讓蘇謐閒暇的時候甚至忍不住懷疑。那一夜是不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亦或者只是她的臆想,是她於恐懼不安之中延伸的一個噩夢。
後宮是一片波瀾不驚的姿態,如同這冬日地陽光一般,安靜而寧和。但是前朝卻因為齊瀧的康復掀起了驚天動地的變化。
齊皓在恢復理事之後的第一道旨意,就是命令禮部準備隆重操辦倪源的九錫大典,並且昭告天下,表彰倪源地功績武德。
同時下旨。將要在新年的時候,由倪源在神武門代替他舉行朝拜祭祀大典和獻俘儀式。
此舉一出,滿朝嘩然。
這樣突如其來的決定,讓齊皓他們措手不及。齊瀧的一道旨意,將朝中原本勢均力敵地僵持局勢全面的打破了。
無論他是如何的病弱。他終究是大齊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他的旨意,任何人都無法公然違背。
雖然立刻有禮部的朝臣上奏折聲稱這樣由臣子代替帝王行事不合禮制,請齊瀧收回成命。
雖然連倪源都親自推辭。聲稱不敢接旨。
可惜這些無論真情還是假意的反對,都無法動搖大齊帝王的意志分毫。
在齊瀧雷厲風行地命令之下,反對的聲浪尚且沒有來得及形成規模,旨意已經迅速地貼遍了全國,成為定局。
齊瀧這是為什麼,蘇謐也無從琢磨,他到底是怎樣打算的?難道他真的已經絕望,要將這錦繡河山。大好天下親手交付到倪源的手上?
蘇謐坐在乾清宮寢殿被屏風隔開的小間裡,等待著前殿事務的完畢。
雖然侍奉在齊瀧的榻前,她不需要避諱前來議事地朝臣,但是此時此刻,殿中地諸人卻讓她不自覺地想要迴避。
「……愛卿可是願意?」外面傳來齊瀧輕飄飄的語調,蘇謐地心臟驟然收緊了,有點不敢去聽接下來必然會出現的那個聲音。
外面正在議論的是關於齊瀧剛剛傳下的旨意,任命倪廷宣為大內侍衛統領。
這是她回宮之後第一次距離他這樣近。僅僅隔著一扇薄薄的屏風。
透過淡紫色的鮫綃帷幕。她隱約可以見到殿前諸多身影。聽到了齊瀧的話,這些身影晃動起來。交錯成混亂的光影,投射在屏風上。
倪廷宣原本就是大內侍衛出身,在齊瀧出征之前,就曾經下旨將他任命為侍衛統領。只是因為恰逢母喪,他推辭未受,此時頒下這道旨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合情合理,再也名正言順不過了,但是此時頒布下來,卻也讓人無論從那個角度,都覺得不合時宜。
齊皓簡直不知道齊瀧是怎麼想的。
「皇上。」沒等倪廷宣出聲表示謝恩接受,還是推辭,他已經出列一步,揚聲道:「世子殿下雖然處事嚴謹有度,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但是此時燕王病情不輕,身為人子,理應侍奉在榻前,竭誠盡孝。依微臣之間,此時入宮為官,只怕有所不妥。」
倪廷宣攻破息京,雖然未受顯赫的封賞,賦閒在家,但倪源封為燕王。他就是世子身份了。齊皓這一句是在點出,以世子身份此時出任侍衛統領,未免不妥。
倪源自從齊瀧恢復處理朝政之後,就開始稱病在家,未曾上朝,也未曾入宮。讓蘇謐和齊皓摸不清楚到底他是真的病重,還是因為他顧忌自身的安全起見。畢竟此時齊瀧身體未癒,所有朝政商議都要在乾清宮寢殿裡面商議。這裡身處內宮,四周是齊皓的勢力佔據絕對優勢。
「呵呵,」裡面傳來齊瀧淡淡的笑聲,他沒有回復齊皓的建議,而是將目光投注在了倪廷宣地身上:「愛卿認為如何呢?」
蘇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倪廷宣會怎麼選擇,這對於倪源的勢力來說,是個絕好的機會,如今宮中已經被齊皓搶了先機。各處要職盡皆是他的人手。此時讓倪廷宣補足了侍衛系統,不啻於在原本形勢一邊倒的宮中勢力體系裡面插入倪源的一根釘子。所以剛剛齊皓才會那麼緊張地出言反對。
同時這也是一個試探。
這樣送上門的機會,如果倪廷宣還是推辭不受地話,只怕是說明倪源真的病情不善了。而如果他接受……
蘇謐心中一陣煩躁。
倪廷宣的身影顫抖了一下,他猶豫起來。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父親的病情確實不輕,雖然不是什麼致命的傷勢,不過還是需要靜心休養一段時間才好。
這種情況一直隱瞞著外界。但是必然瞞不過一些有心勢力的刺探,此時如果他出言拒絕,必定會坐實了他們的猜測,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可是他如果真地留下,就要離開父親的身邊。
而且,他微微側過頭去,看著那一扇半透明的鮫綃屏風,後面纖細的身影依稀可見。
猶豫了片刻。他最終還是跪下高聲稱諾:「蒙皇上看重,微臣感激不盡,必定鞠躬盡瘁,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齊皓的眼中歷芒一閃,不自覺地側頭向蘇謐所在地屏風後面掃了一眼,轉而平靜下來。
「愛卿所言甚合朕意,此事就這麼決定了。只是剛剛豫親王所提起的親情人倫亦是大義,不能不考慮。侍奉父母。此乃應盡之責……」上面的齊瀧淡淡地繼續說道,他懶洋洋地斜倚在病榻上。依然漫不經心地語調說出的卻是石破天驚地話語:「……所以,朕決定請燕王暫且搬到宮中居住。」
讓倪源搬入宮中?!
這一句話讓蘇謐禁不住吃了一驚,也讓佇立在殿中的諸位臣子們又一次沸騰起來。
倪源在京城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府邸,但是在遼軍與倪源破裂的時候,遼人將倪源府邸之中的家人奴僕盡皆屠殺了個乾淨,以絕後患,然後又把整個府邸一把火燒了個精光。所以,入城之後,倪源是沒有府邸的。不過京城之中無數的豪門貴閥遭了慘無人道的清洗,滿門滅絕,就像如今王家地府邸,就是空閒著的。倪源大可以任意選擇一棟,估計朝中不會有人為了這樣的小事給他挑刺。但是倪源在回京之後就一直居住在軍營裡,不知道是為了籠絡人心,還是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考慮。
前幾天傳出他生病的消息之後,更是足不出戶,就呆在營中了。
雖然在齊皓的建議之下,齊瀧已經下令由戶部撥出專門的銀兩,為倪源修建燕王府,但是府邸的建成不是一天兩天地事情。倪源依舊安然地賴在軍中不出來。
此時齊瀧竟然下令讓倪源入宮居住。
「燕王勞苦功高,為了我們大齊立下汗馬功勞,這一次地舊傷復發,他身在軍營之中怎麼能夠安心養病呢?還是宮中的御醫準備周詳,就讓他在府邸建成之前先入宮養傷吧。」齊瀧依然在不緊不慢地說著。
齊皓地心中飛快地盤算起來。
齊瀧這是在打什麼主意?
難道他也是想要知道倪源的病情到底是真是假?所以採用這樣的方法試探?
難道剛剛對於倪廷宣的任命也是因為這個?畢竟,依照倪源的老奸巨猾,是絕對不會毫無防備地走入敵人遍佈的宮廷的。但如果自己的兒子掌握了整個宮廷的安全防衛,那就不同了。
可是齊瀧在決定這些事情的時候,事先竟然沒有和他透漏過一句話,讓他完全措手不及。這讓齊皓一陣不舒服,也許,在他的心裡頭,自己也是同倪源一樣的人了吧,同樣窺伺著他大齊天子的寶座。
想到這裡,齊皓禁不住苦笑了一下,面對權勢,其實自己與倪源又有什麼區別呢?也難怪他這樣防備自己。
讓倪源搬入宮中?這樣的殊榮也是逾越祖制了。殿中肅立的朝臣們忍不住左右而顧,面面相覷。外臣入宮,一是忌諱禮節,而如今齊瀧宮中的妃嬪就只有蘇謐一個人而已,這一點倒是無需多考慮。二是忌諱名位,齊瀧既然已經說明這是為了撫慰勞苦功高的燕王殿下的暫時之舉,生硬的拒絕似乎也沒有必要。
不少臣子將目光投向齊皓,見到齊皓面色沉靜如水,全然沒有反對的意思,眾臣都沒有說話,議論了少許,就逐漸平息了下來。
倪源此時不在殿中,也沒有人能夠替他答應,對於這一道旨意,已經有候在一邊的宣旨官員記了下來,過一會兒在入軍中宣旨召見。
之後齊瀧連接商議了幾件要事,臉上疲倦的神色已經遮掩不住。
揮了揮手,止住了朝臣的議論,他說道:「之後的事情,就交給豫親王暫且代理吧,有什麼懸而未決的,明天再來回稟朕。」
眾人依言告退,離開了寢殿。
蘇謐安定了一下心神,這才端著溫熱的藥,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齊皓斜倚在病榻上,已經看見了她的到來,卻懶洋洋地沒有絲毫反應。
蘇謐將金盤擱置在一邊的珊瑚漆小几上,端著藥碗走上前。
「皇……」蘇謐坐到床榻的一邊,正要說話,冷不丁旁邊伸出一隻手來,狠狠地握住她拿銀調羹的手腕。
蘇謐的手一顫,玉碗險些把持不住掉落到地上。
壓抑住驚惶,她定了定心神,勉強笑著道:「皇上,您怎麼了?可是要傳太醫過來。」
齊皓沒有說話,嘴角忽然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凝視著蘇謐,輕聲說道:「朕沒有事,朕只是剛剛想到了一件差使,拖延了好久的,都沒有來得及處理。如今都快要過年了,看來還是要勞動謐兒為朕分憂啊。謐兒可願意為朕去一趟?」
「臣妾當然願意為皇上分憂。」蘇謐心裡一顫,順從地低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