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千山暮雪·前路茫茫 第十三章 且辭帝闕 文 / 燈火闌珊
第十三章且辭帝闕
見到了許幀才知道,這一次遼軍搜查的主要的目標就是大齊的皇室宗親。
遼人剛剛破城的時候就直逼皇宮,而京城之中諸多親王郡王的府邸一時之間無法兼顧,使得有很多宗室趁亂逃出府邸,潛藏在城中。此次遼軍的搜索隊伍預備將整個齊京分成數十個領域地界,又將各條要道都封鎖起來,帶兵挨家挨戶地搜索,同時在整個京城裡面貼出告示來,膽敢藏匿齊國皇族者殺無赦,而告發者有重賞。
好在許幀他們作為諜報組織,本來就擅長暗線潛伏,這次遼人的搜查雖然嚴密,一時之間也危及不到東來樓的頭上。
但是在不知道遼軍第幾次的搜索之後,齊皓也忍不住歎息道:「如今,我們呆在城裡終究是不安全,必須想辦法逃出城外去才行。每天這樣時刻警惕,真讓人擔心說不定馬上就要有遼軍殺進來,把我們一網打盡,拉到菜市口去就地砍了。」
「那是你,」蘇謐笑道:「和尊貴的王爺比較起來,我一個小太監當然是微不足道。」
兩人隱藏在東來樓已經快兩個月了,在這兩個月之中,遼人的統治越發牢固,經過數次的反覆搜查,無數在破城的時候及時地藏匿起的皇室血脈被搜出,城中一片緊張。這些天蘇謐臉上的面具都不敢摘下,遼人隨時都有可能突破房門闖進來強行搜查。齊皓有武功在身,搜查的士兵之中又沒有什麼出色的高手,倒是可以及時地躲開。但是長久下來,這樣也不是辦法。
「有這樣漂亮的小太監遼軍豈能夠放過。」齊皓伸了個懶腰,長笑一聲說道。
蘇謐臉上一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原本以為。遼人入京之後千頭萬緒,事務雜亂,想不到他們的搜查這樣嚴密周全。必然是想要斬草除根,為日後的統治拔除障礙了。」齊皓繼續說道。
蘇謐也點頭說道:「已經吃到嘴裡的肉,誰都不會乖乖地吐出來。」尤其是這樣一塊肥肉,又是掉在這樣一匹餓狼地嘴裡。如今遼軍全城搜索皇室貴族,又在全城徵集民夫,加固城頭。修築工事,想要長期佔據城池的野心是昭然若揭了。
「我們被困在城裡,城外乃至天下的局勢全然不知,這樣下去,不過是任人擺佈的份兒。」齊皓頭疼地說道。遼軍入城之後,城外鐵桶般的圍困自然是解除了,但是遼人在城門處設下重重關卡,巡邏警戒、謹慎小心。與城外的聯絡依然極其不方便。
這一段時間裡面,大齊的京城裡謠言迭起,尤其是那些關於倪源在南部前線已經攻破了南陳國都的消息,更是傳得甚囂塵上,但卻連具體是陳帝開城投降。還是倪源早就在城中買通了內奸引為外援,暗中開城放齊軍進入,謠言都是模稜兩可,說不清楚。
不過這些謠言卻給大齊京城地民眾帶來了無窮的希望。彷彿齊瀧和倪源一旦攻破南陳的京城,就已經大功告成,隨時就會揮軍北上,就如同對付南陳的兵馬一樣,將這些欺壓凌虐他們的遼人殺的片甲不留。因此,雖然遼軍威壓極重,統管又嚴,這些細碎的謠言還是如同開春時候的野草一樣。迅速地在人民地心裡頭播下點點綠意。
恐怕京城的百姓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擁護並且渴望著自己的帝王。
如果他們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倪源翻天覆地的陰謀,會怎麼想呢?
「雖然倪源是想要藉著遼軍地手來替他清掃道路,但是耶律信是這麼乖乖地聽人擺佈的人嗎?到時候想要奪回京城,將來又要有一場惡戰了。」蘇謐忍不住說道。
「倪源不會料不到這一點,必定早就安排好後招了。就像上一次,將齊京之中所有糧草都燒盡的肯定是他的人無疑了。」齊皓歎息道。他在破城地時候就命令手下去將庫房之中儲存的糧草盡數焚燬。可是。卻被人搶先了一步,
遼軍的糧草不繼一直是他們的致命傷。上一次遼軍來襲的時候,就是就是因為糧草不足而不得不在即將大功告成的時候含恨撤退。京城之中糧草儲備豐盛,足夠全城百姓兩三年的用度,遼軍佔據了齊京,自然是不用再擔憂糧草的問題了。倪源怎麼肯任由事態這樣地發展,使自己失去鉗制遼人的殺手鑭呢,所以派人留在城中,乾脆將糧草一把火燒個乾淨。
此舉堪稱一舉兩得,一來,遼軍的補給就完全掐在他的手上了,多了一條和遼人將條件的資本。二來,遼軍為了徵糧,只剩下搶劫的老路子了,一旦劫掠百姓,必然要與京城,以及附近的村鎮城池結仇。
等到他率領著大軍從南朝回來,到時候民心所向,萬眾歸心。
現在想起來,倪源是早就算好了每一步。
「究竟還有什麼是他想不到的呢?」雖然是敵人,齊皓地心中也忍不住升起敬佩之情來。
「別忘了這一次地遼軍可是他引來的,這可是不爭地事實。一旦被京城的百姓知道這些,只怕後果也是難以預料。」倪源想要讓自己民心所向,但是暗中勾結遼人卻是不爭的事實,此時百姓尚且不知道他的陰謀。
「是他引來的沒有錯,可是有誰能夠證明呢?如今謠言紛起,就算我們現在把這條消息散播出去,也不過是被百姓們當成謠言之一罷了。」齊皓搖頭說道。
蘇謐默然了,遼軍入城兩個月了,京城之中早已經是謠言紛起,什麼遼人有神仙相助,而大齊連年征戰,天怒人怨,導致天脈斷絕;什麼居禹關守將叛國投敵,勾結遼人入關;有人指天發誓說齊瀧已經攻陷南陳。率軍北上了;還有人信誓旦旦地說,齊瀧已經陣亡在南陳的戰場上,大齊是注定要亡國了;還有人說誠親王根本沒有死,他詐死擊敗了齊瀧,馬上就要揮師北上了,……就連關於齊皓本人的謠言,都有叛國歸降,死於亂軍。潛逃出城等十餘種,讓人聽得啞口無言。
各種形形色色、自相矛盾的謠言都在京城百姓無盡的恐慌和混亂之中被炮製出來,也許人越是處於恐懼和無奈之中,人們越發地容易相信這些無中生有的東西。
其實仔細推敲起來,這些日子謠言紛起,未嘗沒有倪源暗中留下人在京城推波助瀾的功勞。
「而且只要他平定了天下,到時候史書上怎麼說還不都是他一言而決。只要編造說邊關之側有一條山間暗道之類地消息在民間傳誦即可。反正居禹關到墉州一帶都是山脈連綿,地勢險峻。遼人從其中找到通道也說的通。」齊皓嘲諷地一笑。
蘇謐也輕歎了一口氣。民眾都是善於遺忘的,對於拯救他們於水火之中的英雄,他們會自然而然地渴望為他開脫。
「所以說,在這個亂世,什麼民心都是虛的。只有軍隊才是最重要的。」齊皓的語氣像是在感慨,但是這種刻意的感慨,卻讓人深深感到其中地鄭重和狠歷:「如今我們留在城裡,什麼都幹不了。與城外也完全失去了聯繫,甚至連倪源的兵馬如今到了哪裡都不知道,必須出城去。」
「可是如今遼國封鎖嚴密,整個齊京之中都是許進不許出,如何能夠出城呢?」
「這麼大的城頭,難道遼軍還能夠每時每刻守住不成嗎?只要留心查看,不愁找不到時機。」齊皓自信地一笑,向蘇謐說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去?」
蘇謐猶豫了一下。齊皓會在今天談起這個話題,必然是有了十足的離城把握了。她是否要一起走呢?留在京城依仗她手中的實力還是能夠保證安全的,但是困守在高高的城牆裡面,與外界的聯繫凝滯遲緩地厲害,她心中極度地擔憂陳冽以及葛澄明溫弦他們。
而且……
這個天下,終究還是要離開京城才能夠把握轉機!
她抬頭看著齊皓,展顏笑道:「好。」
寒冬的夜晚,沒有人喜歡在外面挨凍受涼。就算是遼軍鐵騎之中軍令森嚴。執法如山,也禁不住有所懈怠。何況已經入城這麼多日子。經過幾次狠狠的教訓之後,京城裡也沒有人膽敢不長眼色地反抗他們了。
幾個負責守城查看的遼軍士兵躲在避風的垛口後頭,一邊跺著腳,一邊小聲議論著,
「不是說這中原地天氣又好又暖和嗎?怎麼這幾天跟我們草原上一樣的冷啊。」
「可不是嗎?這城頭上風特別狠,站到牆頭上都快要把人吹跑了。」
「最見鬼的是這都什麼時候了,竟然又要下雪了。」眾人抬頭看向天空,星星點點的雪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從天上飄落。
「媽地,移剌那小子不就是憑著他小舅子在執法隊裡頭嗎,如今就能夠抱著女人在屋裡頭快活,我們卻要在這裡喝西北風。」一個士兵小聲抱怨了一句。此話一出,幾個士兵都忍不住轉頭看向不遠處的一座城樓小屋,裡面隱約傳來男人的哄笑聲,間或夾雜著女子尖細的嗓音。
幾個士兵齊齊嚥了口唾沫。
「都說這中原的妞兒生的水靈,這句話倒是不錯,別的就不用說了,光是屋裡的那個小妞兒,可真是叫人看著就想流口水啊。」那個士兵望著燈火通明地小屋,饞涎欲滴地說到。
「呸,沒見識的,」另一個士兵啐了一口唾沫,帶著幾分賣弄的神情說道:「你們是沒有見過真正水靈的,你可不知道啊,最漂亮的都在皇宮裡面,早都被各位將軍們分了,恐怕你們連見上一眼的機會都沒有呢。」
「皇宮裡頭美女多我們也是知道的,我們見不到,難到你就有機會親眼見識了。」另一個士兵不屑地說道。
「怎麼沒見過。」那個士兵得意地笑了起來:「別忘了。上一次,我可是跟著我們頭兒去宮裡覆命去了。嘿,可是被領進了大殿裡頭的啊。別地不說了,就說我們大王身邊地那個吧,我的娘啊,我就看見了一眼……」
幾個士兵都緊張地看著他,瞪大了眼睛等著他說下去。
那個遼軍憋了好一陣子,才憋出一句:「……反正就是好看啊!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反正啊,要是能讓她陪我一夜,嘿嘿,簡直讓我短命十年也成啊。」
「真有你說地這麼神!」
「怎麼沒有?難道我還會說瞎話不成,不是最漂亮的能夠陪在我們大王身邊嗎?」
「不過上一次我還聽說宮裡頭還在搜查一個更漂亮的……」
幾個遼軍交頭接耳地議論了起來。
話題扯到了女人身上,幾人談論地更加入神,聲音也逐漸變大了。絲毫沒有察覺有人正從他們頭頂的城樓牆上躍過。
夜色低迷,趁著夜色。齊皓帶著蘇謐在城頭上潛身奔行了一段時間,兩人已經到了兩處城樓的中間。
齊皓警惕地查看著四周的動靜,守衛如今都集中在城樓上地避風處,寒冬的天氣沒有任何人向著這邊注意。
今年的齊京,天氣格外的冷。都已經三月份了,竟然又下起雪來,大雪紛紛揚揚,整個齊京都格外的淒冷難耐。巡視城牆的遼軍士兵匆匆地從城頭上走過。就一溜兒小跑回了避風的屋子。
眼看周圍沒有了遼人的耳目,齊皓沒有時間遲疑,他飛快地懸掛起鉤鐮,將長長地繩索拋了下去。
雙手緊了緊繩索,他縱身從城頭上跳下,無聲無息地順著繩索爬了下去。蘇謐伏在他的背上,走到一半,看著他熟練的身手。忍不住在他的耳邊低聲笑道:「動作這樣的嫻熟,真懷疑你以前是不是作過賊呢。」
帶著淡淡暖香地氣息在齊皓的耳邊縈繞,宛如玉蘭花般寧靜剔透,齊皓覺得心頭一熱。
「這不是正在做賊嗎?」他忍不住笑道:「還是個採花賊,如今戰利品就在身後呢。」
「哈哈,說什麼呢?沒有絲毫的正經。」蘇謐忍不住好笑地伸手捶了他一拳。
如今前路茫茫,大雪紛飛,可是身下緊貼的身體卻是溫暖而堅實。讓蘇謐一陣安心。也許天地之間都是冰雪交加,但是卻還有這樣一份溫暖讓她可以去信賴,去依靠。
齊皓已經順著鉤索爬到了城下。
蘇謐仰頭看去,黝黑巨石堆砌而成地城牆高聳入雲,幾乎接著天際。從這樣貼近的角度向上望去,那城牆好像是要壓下來一般充滿了著深重的魄力。被這樣的城牆所緊緊圈起的像是一個看不到邊際,也看不到希望的深淵。
自己終於從這個牢籠之中脫離出來了,她忽然恍惚地想到。她踏入這個城池是在兩年前的初春,那是一個讓她的生活徹底改變地春天,而在兩年之後,一個同樣寒冷的初春,她又離開了這座城市。
這兩年的時光,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似乎發生了很多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蘇謐轉過頭,身後的那一方,冷月寒夜,大雪迷濛,清冷的月光揮灑在潔白地近乎刺眼的雪地上,泛起朦朧的光輝,讓人看著看著,只覺得眼睛被刺得生疼,天地之間似乎只餘下一片雪色。長路漫漫,飄雪紛飛,蒼茫無措。
牆裡和牆外,截然是兩個世界了。
齊皓沒有閒著,將手中的繩索一抖,鉤鐮從城牆上飛了下來,他伸手接住,塞進懷裡。
「在看什麼?」齊皓回過身來看著她,打斷了她地沉思,他笑道:「我們快走吧,一會兒,過來巡查地遼軍就要經過了。」
說著,他拉住蘇謐的手。
讓人安心地溫暖和力度從兩人緊握著的雙手處傳來。蘇謐點了點頭,至少,她現在還不是孤單一個人。
兩人拉著手,伴著茫茫的月色踏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