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宮闈深深·道阻且長 第十章 火樹銀花 文 / 燈火闌珊
第十章火樹銀花(《》)
從小偏堂到天香園正殿要走過長長的迴廊,原本是夏季納涼好去處的長廊此時兩側都掛著鮫珠紗的掛簾,以躲避寒風,也便於欣賞風景。
蘇謐和綺煙一道穿過曲折的廊道,正拐過一道彎,迎面何玉旺領著幾個小太監朝這邊走過來,眼見兩人,忙不迭的行禮,「給兩位才人主子請安了。」
蘇謐淡淡一句:「免了。」
正要過去,太監當中最後的一個卻在聽到她的聲音後猛地一震,蘇謐不禁微微斜睨了一眼,那個太監年約二十少許,猛地看上去,輪廓很清秀,可仔細一看,也不知道為什麼,臉上橫七豎八地幾道傷痕,把好端端一張原本應該生的很是端正的臉毀的甚是猙獰。
蘇謐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看去,饒是她鎮定自若,也當即變了臉色。
「主子,主子,怎麼了?」眼看蘇謐臉色忽然之間變得蒼白如紙,覓青連忙扶住她道。
「沒什麼。」蘇謐答道,聲音卻忍不住顫抖起來,似乎舌頭不是自己的了。
縱然他變化甚大,她還是認了出來。
「姐姐怎麼了?有什麼不舒服的?」綺煙也驚惶失措起來。
「主子身體不適,早知道就不要過來了。」覓青驚叫道:「奴婢這就去叫太醫過來吧。」
「主子不舒坦啊,奴才派人去叫御醫吧,不用麻煩姑娘了。」何玉旺連忙道。蘇謐正當盛寵,又有了身孕,他們自然巴結不迭。
「不必了,」蘇謐扶了扶欄杆,道:「只是有點頭暈而已,歇一會兒就好了。」一邊轉頭向綺煙道:「妹妹現過去就好,我一會就到。」
綺煙還想說什麼。
蘇謐朝她搖了搖手道:「免得讓皇上和皇后娘娘擔心,妹妹就先過去吧,我不一會兒就到了。」
綺煙磨蹭了一陣子,見蘇謐的臉色略微好了一些,這才點點頭,先帶著人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何玉旺連忙把長廊的橫欄用袖子擦了又擦。覓青扶蘇謐坐下:「主子莫不是剛才著了涼,今夜的筵席還不知道要開到什麼時候,我看不如奴婢去向皇后娘娘告個假,咱們回采薇宮吧。」
「是啊,萬一傷著龍裔可怎麼好啊,還是奴才派人找太醫過來。」何玉旺在一旁道。
聽到「龍裔」二字,那個太監又忍不住震動了一下,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不必了,有勞公公費心啊。不過是家常舊疾,略微歇息片刻就好了。」蘇謐定了定心神說道,然後看著他身後的幾個太監,問道:「不知這幾位是跟著何公公的嗎?面生得很啊?」
「噢,主子是問這幾個奴才啊?他們都是打理照顧梅園的,都是剛進宮不久的,一些粗人,因為不知道主子的玉駕經過,衝撞主子了,奴才這就把他們打發地遠遠地。」
「哦,先不忙,是照顧梅園的?我那院子裡正好想移幾株梅樹進去,改天還要好好問問呢?你們可有種過梅花的。」蘇謐柔聲問道,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奴才種過。」他立刻抬頭道。
「蘇主子想種梅花,果然好眼光啊,老奴就是個俗人,但也覺得這梅花開的又好看,又高貴,正好配的上主子您啊。」何玉旺在一旁插口道。
「噢,今天過來賞梅花,才知道這些梅花的艷處,我想移幾株到我那院子,不知道種哪一種好。」蘇謐已經鎮定下來,努力使自己眼神平和地望著他,問道。
「不知道主子住在那裡?」
「是未央池畔的采薇宮。」
「有道是『年年芳信負紅梅,江畔垂垂又欲開。』奴才以為還是寒英紅梅為好。」寒英紅梅其花紅艷如血,其蕊偏偏生的尖銳,所以民間又稱作「刺梅」。很常見,並不是什麼稀有的品種。
「想不到你還頗有學識,叫什麼名字。」蘇謐有片刻的沉默,然後笑道。
「奴才陳冽,」他頓了頓,忽然抬頭道:「主子身體不適,今天的筵席還是不要參加的好。」
蘇謐頓時一怔。
「住口,這是跟主子說的話嗎?」何玉旺立刻在旁邊一聲斷喝,「不懂規矩的東西。還不快跟主子請罪!」
眼見蘇謐沒有反應,陳冽臉色著急起來,還要說些什麼。
「我知道了,你不用說了。」蘇謐打斷他,眼神帶著一片瞭然。
「好了,既然是新進的人,自然不懂什麼規矩,何公公不必著急。過幾天我還要請教請教他關於梅花的事兒。」蘇謐心裡還是如同翻江倒海,紛亂不已,但神色已經完全恢復過來,無一絲破綻,笑語盈盈地道。
「主子,時辰不早了,我們現在是去赴宴,還是……,」覓青在一旁略微有些著急地問道。
「好吧,改天再找幾位師傅討教。」蘇謐站起身來,覓青扶著她走過眾人。
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蘇謐還是能夠明顯地感覺出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
「陳冽啊,我看你平日還是個穩重的,今天見了主子怎麼這麼不知道規矩了。幸好蘇才人是個好性子的。不然有的你好看,你自己找死就算了,可別連累我們。」見蘇謐走遠,何玉旺忍不住火冒三丈地訓斥道:「我見你平時言談舉止好像還是讀過幾本書的,以為你比他們少些輕狂,怎麼就這麼……」
何玉旺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一邊對上陳冽的眼睛,冷不丁卻好像對上了一對寒冰,像是大冬天裡結了凍的湖水,冷的嚇人,黑沉沉看不清楚底下有什麼。何玉旺禁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口裡頭的喝罵像是突然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公公恕罪,陳冽一時無禮了。」陳冽低下頭去,再抬起頭來,眼神已經柔和恭順。
何玉旺定了定神看去,還是那個逆來順受的小太監。「呃……啊……知道就好,可別再犯了啊。」活見鬼了,自己剛才怎麼了,老眼昏花了?他暗自嘀咕著。
「這位是……」望著蘇謐遠去的背影,有不認識的小太監忍不住問起來。
「那是蘇主子,知道吧,就是前幾天剛剛晉為才人的那一位。」何玉旺白了他一眼,教訓道:「今天算您們造化了,也能見到主子了,得好好祈求老天保佑蘇才人可別被你們這群粗胚的粗俗模樣給嚇著了,驚了鳳駕可不得了,知道不?蘇才人可是有龍裔旁身啊。」
當即就有小太監恍然大悟:「原來那就是蘇才人,聽說原來是個宮女的,還不是跟我們一樣當奴才的,瞧瞧人家的造化,還有了龍裔。嘖嘖,真是趕也趕不上。」
「呸,沒出息的東西,羨慕什麼,天生就是干苦活的命,難道你也能為皇上生下個小皇子不成?」眾人中資歷稍微深點的一個太監笑罵道。
幾人都哄笑起來,何玉旺立刻小心地看了看左右,又是一陣喝罵,「不懂規矩的小兔崽子,老子抽死你們,這種話也是在這裡能說的?小心那個主子再經過這裡,把你們全部打發到苦役司,一頓板子統統收拾了,也省了我操心了。看小冽子多麼穩重。」
陳冽是唯一沒有笑的人。
「他那是剛才被您老嚇傻了,才進宮沒多久唄。」幾個人笑道。
殿內佈置地極其喜慶。
地上鋪著厚厚的嵌金絲的地毯,樑上掛滿了精巧的彩繪宮燈,結著大紅的綢花。
大殿四周由六對高高的銅柱子支撐,銅柱子旁邊都設有一人高的雕花盤絲銀燭台,天色還看不見一絲暗淡,但上面早早點起了兒臂粗的蠟燭,燭中摻著香料,焚燒起來幽香四溢。
正面擺著金龍鑲邊雕花的桌子,後邊的龍椅自然是皇上做的,齊瀧還沒有過來。左邊坐著皇后,右邊是倪貴妃,兩人都已經到了。
兩邊向下擺著一溜兒紫檀木的桌子,桌旁都擺著玉製的花瓶,裡面插著剛剛精心準備的梅花,有些梅花瓣上還托著點點的殘雪。梅花的香氣和燭火的香氣混合起來,形成一種溫暖和煦的醉人氣息,桌子後面擺著柔軟的繡花坐墊和靠枕,再後面都侍立著宮女太監,為各妃斟酒倒茶,侍奉菜餚。
蘇謐踏進了正殿,後宮中有品級的宮妃大多都已經到了。
由皇上親自下旨召開的筵席其規模自然不是皇后所召的小筵席所能比較的,雖然也只是家宴規模,但後宮妃嬪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皆得按品裝飾,正式出席。
皇后下首的第一張桌子後面坐的竟然是綺煙,綺煙身邊還空著一個位子,之後下一桌坐著從一品四妃之中的陳淑妃和李賢妃,之後是九嬪之中的羅昭儀和沈修媛。
倪貴妃下首,坐著六妃中的雯妃、雲妃和包括鄭貴嬪在內的幾位貴嬪。
在往下依次就是位份更低的妃嬪了。齊瀧繼位還不是太久,後宮之中尤其是高品級的妃位大都空缺。
蘇謐剛踏進了殿,就看見綺煙在朝自己揮手示意,蘇謐在眾人別有意味的注視中走了上前,坐了下來。原本後宮中以兩人的位份實在不應該坐在這麼靠前的位置,但如今兩人皆有孕在身,就算有妃嬪有多少不滿,也只能壓在肚子裡,不敢表露出來。
蘇謐坐到了綺煙身邊,向大殿裡放眼望去,眾妃皆艷妝麗服。透過梅花和皚皚的白雪,直耀得人眼花繚亂。也難怪眾妃皆費盡心思,就算是貴為四妃之一的陳淑妃,一旦失了寵愛,一年也有大半時候根本見不到皇上,除了這種正式場合。所以無一不是竭盡心思,希望引來君王的垂青。
皇后今天穿著一身繡五彩金鳳的正紅朝服,頭戴一隻精美的累絲銜珠金鳳,十二道鳳尾將髮髻牢牢固定成天仙髻的樣式,鳳首高高昂起,鳳嘴裡銜著一柄玲瓏細緻的富貴如意,下面懸著三串珍珠,每一串的最底下一顆都足有蓮子般大小,正中間的那顆又大出一圈,正垂在額頭間,散發出柔潤的光芒,竟然是三顆夜明珠,光華流轉,把皇后的容顏更映照地光彩奪目。端得是是鳳冠霞帔,耀眼璀璨。
倪貴妃卻是一身簡單的天藍色繡暗花朝服,頭上也只戴了一隻側尾細鳳,七彩寶石串成的鳳尾把髮髻整齊地挽住,髻側別了數只珠花,皆是用大粒珍珠串制而成,最奇怪地是每一顆珠子散發出淡淡的藍色螢光,而且連衣服上也散發出這種光輝,遠遠看去,倪曄琳似乎整個人都坐在光輝中一般,明麗動人。
「妹妹的珠花倒是別緻,衣服樣式也新鮮,我看這扣子和珠花好像都是夜明珠的吧?」皇后一臉親切地問道。
夜明珠原本就稀有,這麼大小的顆粒更是極其罕見的飾物,可遇而不可求,皇后出身大齊第一的權貴豪門王家,對這只帶著夜明珠的金鳳也十分珍惜,不是正式的場合不會輕易拿出來使用。但是今天見了倪貴妃,不僅珠花上,連衣服的扣子都是發光的夜明珠,而且顆粒沒有一隻比自己的金鳳遜色,皇后也忍不住好奇。
「皇后姐姐說笑了,曄琳是什麼位份,怎麼敢用夜明珠做珠花、扣子,再說我們倪家素來貧寒,也用不起啊。」倪貴妃立刻道。
「哦,我看這珠子很是光亮,竟然不是夜明珠,倒是稀奇了。」皇后笑道。你們倪家貧寒,這才真是稀奇了呢。倪家的領地是天下九州之中出名富饒的墉州,商貿繁榮,富甲天下,倪家雖然向來低調,但是其富有奢華從倪貴妃的日常行事就可以看出。
「不過是些尋常的合浦珠子,凡俗品種而已,哪裡比得上皇后娘娘,出身名門,竟然尋來這麼大的夜明珠,想必一會兒,皇上的眼光都要被引過去了,呵呵。」倪貴妃掩口輕笑道。
皇后臉色有點不好,轉而又笑道:「哪裡是什麼稀罕物,妹妹若是喜歡這隻金鳳何不早說,就送給妹妹好了。」
「曄琳可不敢要,十二尾金鳳只有皇后娘娘才有資格佩戴,婢妾怎麼敢愈制呢?而且……娘娘這麼『珍惜寶貝』這隻金鳳……呵呵……正所謂君子不奪人所好。」倪曄琳笑得越發嬌甜。
皇后真有一種把自己的金鳳狠狠地摔倒倪貴妃笑臉上的衝動。
「妹妹這麼光彩照人,連姐姐我都要移不開眼了。待會兒皇上見了只怕又要像兩年前一樣驚艷了,姐姐這個已經人老珠黃的怎麼比得上啊,」皇后歎氣道。「這兩年的時光還真是轉瞬即逝啊。如今看到坐下新進來的諸位妹妹,實在是不得不服氣,不得不感歎啊。」
倪貴妃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皇后的話分明是在提醒她自己的寵愛早就是兩年前的事了,就算再怎麼費心打扮,也沒有什麼用處了。她想要再反駁,卻見到皇后摞下這幾句話就轉過頭去,向座下的蘇謐說話去了,不禁心裡一陣氣悶。
其實她剛才說的確實是實話,她的這一身珠子的確都是合浦珍珠沒錯,只是最近她從墉州尋來了一個難得的能工巧匠,有祖上秘傳的手法,把珍珠裡面掏空,灌入一種摻有夜光粉的溶液,再用細如牛毛的針在珍珠外面遍扎細孔,使溶液外滲到珍珠表面,這樣平常的珍珠看起來也變得星星點點,螢光閃爍。
「蘇才人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皇后一臉關切的問道。「剛才聽劉才人說似乎在路上身體就不大好。」
「姐姐身子有些不適,剛才還險些暈了過去呢。」綺煙插嘴道。
「多謝皇后娘娘關心,婢妾沒有事的,只是遊玩了片刻,略微有些勞累了而已。已經不礙事了。」蘇謐打起精神,笑著回答。
「那就好,如有什麼差池我們可擔待不起,今晚的筵席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若是覺得勞累了,可以先進後殿歇息片刻再說,龍裔要緊啊。」
「娘娘教訓的是,有勞娘娘費心了。」蘇謐恭順地回答。
「皇上到!」正說著話,門口的太監一聲長宣,齊瀧走了進來,身邊還跟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正是豫親王齊皓,這是蘇謐第二次見到他。
皇后看見齊皓進來,吃了一驚,後宮諸妃雲集的家宴,便是親王也是終究還是是男子,按理應該避諱才是。
「朕剛從乾清宮那邊過來,剛好與豫親王議完事,就一起過來了。」齊瀧道:「都是自家兄弟,也不必講那麼多俗禮忌諱了。」
聽了齊瀧的話,皇后這才回轉過來,連忙命小太監佈置桌椅,又是一陣忙亂,這才在倪貴妃下首添了一張桌子。正好在蘇謐和綺煙這一席的對面。
皇后和倪貴妃起身服侍齊瀧坐下,齊瀧看見倪貴妃,眼中閃過讚歎的光芒,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讚道:「曄琳今天的打扮倒是別緻。」
「謝皇上誇獎,」倪貴妃喜形於色地道,諸妃精心打扮,還不就就是為了這樣一個眼神,一句讚美嗎?她剛想再說什麼,皇后在一旁說道:「臣妾剛剛去母后那裡請安,母后說她靜心禮佛,不參加這種熱鬧了,所以今天就不過來了。只是母后的身體……」
齊瀧立刻鬆手轉頭問道:「母后沒有什麼事吧?」
「也沒有什麼大的不好,我看他老人家的身體還行,只是最近天氣太冷,有些氣悶而已,臣妾就勸她過來這邊散散心。」皇后賢淑地笑道。
「嗯,如果有什麼不舒坦,還是早早地宣召太醫的好。」齊瀧道。
齊瀧和皇后聊了起來,倪貴妃被摞在一邊完全插不上嘴,太后是皇后的親姑姑,是大將軍王奢的姐姐,對待她倪曄琳雖然從來沒有什麼排斥,可是也不會專門喜歡她。倪曄琳又是一陣氣悶。
豫親王齊皓坐定之後,神色不變地朝下面掃了一眼,目光經過蘇謐這一桌,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綺煙看著齊皓,立刻認出他就是那天在碧波池畔的人,忍不住湊到蘇謐的耳朵邊小聲說起來,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向齊皓看去,正對上齊皓一眼瞥過來,兩人的目光一觸,綺煙霎那之間打了個寒顫,只覺得自己好像被從裡到外看了個通透。
「奇怪,他好像聽到我的話了似的,明明隔得這麼遠……」綺煙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敢再說了。
他當然能夠聽見了,蘇謐微微笑了,她想起那天第一次遇見齊皓的時候,齊皓在滴水成冰的時節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輕衫,那時她就知道,對方肯定是內外兼修的武功高手。
只是不知道在今天的筵席上,他的出現會增加什麼樣的變數!剛才陳冽給她的暗示已經足夠明顯了,再聯想到在天香園裡遇到的戲班子那一幕,蘇謐已經很清楚,今天的戲班子來頭不簡單,目的當然也不是獻藝這麼單純了。
應該怎麼作才好呢?
揭發他們?沒有任何證據,而且到時候問起來,蘇才人是怎麼知道戲班子裡頭有刺客的?自己該怎麼回答?
應該怎麼作才會給自己帶來最大的利益呢?
蘇謐思量片刻,微微向後一仰,招呼覓青到身邊,拉著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覓青臉色驚詫,隨即平和,領命而去。
「姐姐剛才說什麼了?」旁邊的綺煙好奇地問道。
「看今天的筵席只怕要到很晚,我恐怕自己不勝酒力,交待她回去準備點兒醒酒湯。」蘇謐笑道。
「啊,姐姐想的真是周到啊。我也應該叫她們準備點兒才是。」綺煙拍手道。
蘇謐含笑不語,抬起頭來,卻正看見齊皓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心裡不禁一緊,轉而平靜下來。剛才她在覓青耳邊說的確實是醒酒湯,只是真正的命令趁著兩人拉著手的時候,用手指劃在她手上了。
她是不會露出任何破綻的!
筵席開始了。
各種珍饈美味流水般端了上來,各桌旁的宮女伶俐的為各位妃嬪溫酒布菜。
一聲召喚,戲班子也進來殿前開始獻藝。
戲班子總共進來十二個人,有一半是粗壯的大漢,其餘的都是年輕的男女,他們都穿著緊身的綵衣,舉手投足之間矯健利落。進來大殿,立刻搭起幾個不大的木架子,還有兩個高塔般的大漢舉著兩隻巨大的大紅燈籠,不一會兒就準備完畢,眾人開始表演。在耀眼的燈光下,這十幾人不斷地作出流暢如水般的高難度動作,身手輕盈靈活,轉折之間配合銜接地天衣無縫。雖然沒有宮中正宗的歌舞華麗耀眼,但卻勝在新鮮別緻,眾妃都看的目不轉睛。
下面的幾個漢子用手一托,幾個少女被抬上空中,輕巧地跳躍起來,往橫樑上一頓,手一揮,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原本懸在樑上的綵燈輕輕爆裂開來,變成無數片碎金撒紅的紙片,都裁剪成花瓣的式樣,從空中飄落下來,絢麗之極。
緊接著,兩隻巨大的紅燈籠也忽然打開,裡面竟然屈身抱膝坐了兩個小巧的少女,她們站起身來,燈籠裂成兩半,上半部分被兩個少女拿在手裡,略一折疊變化,立刻變成兩朵金蓮,下面的漢子用手一托,兩人配合著腳一點,立刻飛了起來,兩個少女都濃妝艷抹,裝扮成散花天女的模樣,手持金蓮,在空中輕靈地折腰舞動,起落之間作出各種曼妙誘人的動作,一時之間綵帶飄飄、花團錦簇,隨著金蓮的揮動,無數七彩鮮花從蓮花中漫天飄搖出來,飛落在地毯上,大殿上的人都歎為觀止。
蘇謐此時手心裡都是汗,想要行刺,沒有比此時此刻更加合適的機會了。她不易察覺地摘下衣服邊裝飾穗子上結著的玉珮,放到懷裡。
伴著高亢的音樂,兩人最後一次飛了上去,金蓮花燈爆了開來,變成無數細微的金屑散開來,兩個少女手一揚,兩道紅綢飄向上方,緊接著一道橫幅從橫樑上飄落下來,上面寫著燙金篆書的大字「凌雲玉闕仰巍峨浩德表三界霄漢皇居瞻肅穆博恩沾九州。」橫幅上寫著「吾皇萬歲」四個金字,在漫天的金屑飄飛中,格外莊嚴醒目。眾妃忍不住紛紛驚歎起來。
在兩個少女的起跳的瞬間,蘇謐的心也隨著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誰知道,兩個女子在拉開橫幅之後悠然飄落下來,與戲班子的其他人一起垂手肅立,躬身行禮。
竟然沒有行刺?!蘇謐心也跟著沉了下去,忍不住驚奇起來,難道他們還會有更好的機會?
正在蘇謐大惑不解的時候,戲班子已經叩首謝恩,站到了台下殿門口。
齊瀧看的興致勃勃,連聲吩咐身邊的內監重賞。
皇后笑道:「這些民間雜耍花燈之類的玩意兒倒也稀奇,比較起宮中的歌舞別有一種風味,陛下今天也算與民同樂了。」
今天的筵席由皇后負責操持,見到齊瀧興致高,皇后自然也極為有面子。
倪貴妃看了皇后一眼,向齊瀧笑道:「皇上,如今筵席要開了,臣妾有一件事物要在今晚進獻給皇上。」
「哦,什麼?」齊瀧問道。
「前幾天家父在發現翼州發現了一種奇茶,甚是希奇,卻想不出名目來,今天特意進獻給皇上,也請皇上賜教?」
「真的?那就拿進來看看。」齊瀧心情極好,時值年關,最近幾天朝政上連接都是喜訊,南陳剛剛在前些日子割地求和,所以倪貴妃的父親倪源也被召回京城,後宮裡又有兩位妃嬪有了身孕,更是讓他開懷。
倪貴妃輕輕拍了拍手,她身邊的貼身宮女夏真立刻出去傳話,不一會兒一個青衣人托著一個金盤子走進了大殿。
那盤子上放的的是一個雕工精緻的金盒,待青衣人走至殿中,高昇諾立刻上前接過盒子先交由管事太監檢查了一番,然後呈了上來。
齊瀧打開盒子,一種茶香立刻溢了出來,一時之間,滿殿皆聞。
眾人不禁動容。當時在諸國的貴族上層中極其流行品茗論茶,在場諸妃多有對茶道擅長的。
「這是……」齊瀧看著盒子裡的東西臉上的驚訝之色難掩,這是茶葉嗎?齊瀧輕輕埝起其中的一片,看模樣這分明是一片片的花瓣啊?可是其中卻有一種清理之極的茶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這是……」
「雲妹妹是博學廣知的才女,不知道雲妹妹可識得此物?」倪貴妃滿意地看著齊瀧的反應,然後抬頭含笑看著雲妃問道。
齊瀧的眼光也跟著投向雲妃,她素來也以精擅茶道、見多識廣而後宮皆聞。
雲妃明知道倪貴妃是在消遣自己,心裡恨的牙癢癢,可在皇帝的目光下,還是得一臉恭謹地回答道:「回稟皇上,臣妾不知。臣妾貧陋之人,怎麼及得上貴妃娘娘見多識廣呢?說什麼才女,實在是愧不敢當啊。」
「連怡然也沒有聽說過嗎?」齊瀧來了興趣,問道:「這是在哪裡發現的?」
「回稟皇上,這是家父在邊境一座山谷裡面發現的東西,說起來,這還有一段事故呢。」倪貴妃環顧了四週一眼,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前些日子家父領兵伐陳時候,帶著人往翼州一處地方偵察,路過一處山谷,遠遠就聞到傳出茶香來,以為裡面必然有人家居住,想走過去討碗水喝,誰知道進了谷中,卻見遍谷植的都是梅花,開的正盛,可是奇怪的是,那花散發的卻不是普通白梅的香氣,竟然滿谷都是茶香,而且谷中空無一人。這可真是奇了,父親命人仔細探查了一番,又派人去四周詢問,原來,這處地方原來是一座極大的茶園,可惜因為戰亂一直無人打理,也無人知曉,幾百年來竟然就一直任由這裡的茶樹自然生長,葉生葉落,地上的茶葉越積越多,逐漸零落成泥,如今連腐土都是帶著茶香的,直到幾十年前,一場大旱使得谷中的茶樹都枯死了,只餘幾株野生的梅樹還存活著,也不知道是否是沾染了谷中的靈氣,那梅花開的時候,竟然也有幾分是茶香了。卻不知道茶香是從何而來,只怕是上天庇佑的靈種了。」倪貴妃口齒靈捷地娓娓道來:「前幾天皇上恩典召父親回京敘職,所以就帶了一些回來。」
「想不到倪家連這種東西都能找得出來。」想起前幾天自己才獻上的「白玉青霜」,皇后如何不知倪貴妃這時候獻上這種東西是為了壓她一頭,當即笑道:「倪大將軍果然是手眼通天,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夠得到吧?」
「靈木本天成,我輩偶得之,只是家父偶然發現,正是上天庇佑我大齊,讓這種靈物降臨人間,只不過借家父之手傳遞而已,那裡比得上娘娘,連南陳的名茶都能夠得到手。」倪貴妃笑道。皇后暗示她們倪家勢力過大的意思她豈會聽不出來,要說勢力,有誰比得上你們王家。
齊瀧微微不悅地看了皇后一眼,轉身對倪貴妃道:「倪尚書也是辛苦了,他征戰南陳,這次立下大功不說,想不到連這種細微小事都為朕想的周到。」
「家父這次不過是借皇上的鴻福庇佑,才立下了微許功勞,根本不值一提,哪裡及得上皇上的文成武德,澤被蒼生,連這種異種茶葉都應運而生。」倪貴妃恭聲笑道。
「嗯,」齊瀧心情大好,滿意地點點頭,又問道:「此茶可有名號?」
倪貴妃連忙笑道:「還沒有名字,只是連這種異品都降臨人間,想必是上天的預兆,讚我大齊地靈人傑,還請皇上賜個吉利的名號。」
齊瀧看了看手中的花瓣,形狀圓潤如珍珠,色白如玉,偏偏那花瓣頭上一點嫣紅,甚是可愛,精心一聞,茶香還帶著梅花香,渾然一體、難分難辨,笑道:「果然是好兆頭,既然是梅花瓣,不如就叫『雪魄凝珠』」
「好名字啊,」倪貴妃拍手稱道。「果然是皇上的賜名,清麗高雅,與眾不同。」
眾妃也立刻紛紛稱讚,「天將祥瑞。」「賜福大齊。」一時之間殿內都是吉言祝語、歌功頌德。
皇后臉色不易察覺的暗淡了少許,轉頭朝雲妃使了個眼色。
雲妃立刻明白,凝神略一思索,立刻心下有了計較。
她看了倪貴妃一眼,嫣然一笑道:「皇上,臣妾不才,有詩一首,願獻於皇上,恭賀此大吉大利之兆。」
「怡然一向有才,既然能頃刻成詩,快吟誦來聽聽。」齊瀧笑道。
雲妃站起身來,略一凝神,悠然道「臣妾雖然無緣得見,但也可以想像谷中那般異香撲鼻、與眾不同的美景,正是:
名依天子貴,
根長帝王家。
香氣濃成彩,
花容紅映霞。
風光三殿厚,
雨露九重賒。
自是關時運,
非干春獨華。」
誦完,雲妃含笑看著齊瀧,風情萬種地道:「臣妾陋作,讓皇上見笑了。」她一身碧綠的曳地宮裝長裙,宮裙的腰身處剪裁地極細,貼身而下,袖口及裙擺處卻又轉而寬大起來,裙角上裝點著玉石墜兒,一頭秀髮高高挽起,頭上戴了一套南疆進貢的翡翠首飾。行止之間,兩側通體碧綠、晶瑩剔透的翠玉步搖輕輕晃動,叮噹作響,真有一種「仙子出林中、顧影自相憐」的楚楚風範。
「好,好,怡然果然用心了。」齊瀧看著雲妃笑道。
「雲妃妹妹果然才華過人。」倪貴妃也讚道,心裡卻暗恨,自己今晚精心設計的風頭又被她搶去一半。
「可惜這種東西是可遇而不可求。」齊瀧將手中的花瓣放進盒子。
「皇上不用擔心,既然是上天賜予我大齊,豈能疏忽,家父已經派人將那一處山林看守起來,不許任何人入谷,裡面的梅花當然也不許採摘,只等待皇上派人驗看過,再做處理。以後只要照料得當,每年都可以為陛下和太后採摘了。」
「嗯,難為倪源一片忠心了。」齊瀧將金盒關上。
眼見皇上已經欣賞完了,高昇諾上前拿起金盒,交給身邊的太監,走到剛才的青衣人面前就要領著那人下去。
忽然,那個青衣人高聲奏道:「啟稟皇上,在下有事稟奏。」
齊瀧一怔,皇后和倪貴妃也是一愣。
「什麼事?」齊瀧條件反射地回答。
青衣人抬起頭來,他原本相貌氣質都極為平常,絲毫不會引人注目。但是就在他抬頭的一霎那之間,卻像是一柄利劍拔出了鞘,寒氣四溢,竟讓人的的目光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一雙暗淡的眸子一閃,使得他原本平常的相貌也變得說不出的明麗。那眼神竟然比利劍更加的尖銳,又偏偏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柔,淡淡地掃過眼前諸人。
被他的眼神掃過,讓人覺得就如同身處最灼熱的烈日之下,又如赤身立於數九寒冰之中。
伴著一聲清朗長笑,青衣人的手一揚,原本托在手上的黃銅盤子如同飛輪一般扔了出去,帶起一陣尖銳呼嘯的聲音。原本掩飾在盤子底下的手立刻露了出來,那手中握著一把光輝閃爍的短劍。
銅盤帶著風聲砸向齊瀧身後一直侍立著的兩個年老的內監之一,同時,青衣人手中的劍已經快如閃電、勢如驚雷般向齊瀧刺去。
就在青衣人出言有事稟奏的一瞬間,蘇謐已經反應過來,她條件反射一般拉著綺煙飛快地向後退。
電光火石的瞬間,齊瀧身後原本老邁不堪、毫不起眼的兩個內監已經反應過來,一人抬掌拍向面前的銅盤,一人飛快地縱起,迎上青衣人,這時青衣人的劍還遠遠沒有觸到到龍桌。
迎上青衣人的那個太監原本隱藏在長袖中的手一翻,就用空手去接青衣人的利刃,那手掌金光閃爍,手上竟然是戴著一隻不知道是什麼金屬打造的手套。
就在老太監的手即將觸到青衣人的劍的瞬間,青衣人忽然發出一聲長嘯,聲音高亢悲壯、奇異悠長,宛如長虹貫日般破空而出、直衝九霄。
嘯聲揚起,大殿上所有的人都頓時一陣頭暈目眩,搖搖欲墜,在他面前首當其衝的那個太監更是覺得一陣氣血翻湧,差一點就要提不起氣來,身形頓時滯了滯。
就在這時,青衣人的劍飛快地變招,劍勢平蕩,與那隻金光閃爍的手掌錯身而過,接著順勢一削,劍光的來勢銳不可當,老太監急忙向後躲閃,劍光劃過一道圓弧,竟然來不及完全閃避開,霎那之間利刃從腰腹之間劃過,血濺當場,命喪黃泉。
這一交手的功夫不過剎那之間,很多殿內的人都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光當!」一聲悶響,原本的黃銅盤子被另一個內監高手的空拳重重擊中,「鏘!」一聲清楚的金屬交碰聲響起,是銅盤又被飛彈到銅柱子上,火花四濺。
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那「鏘」地一聲餘韻還飄蕩在空氣中,震動著殿內所有人的耳膜。
這時候,殿中的諸位妃嬪才反應過來,竟然是有人行刺!當即,也不知道是誰尖叫了一聲。
「啊∼∼∼∼」
尖銳刺耳、聲嘶力竭。立刻恐懼蔓延開來,頓時,嬪妃、太監、宮女,也分不清是主子、奴才,眾人到處亂竄,四處尖叫著、奔逃著。
整個大殿亂成了一鍋粥。
「昏君納命來吧!」
就在青衣人發動的同時,原本在一旁垂手肅立等著領賞的藝人迅速地撲向花燈、架子。那些木架子竟然是掏空了的,花燈中也製作了隔層。眾人飛快地從其中抽出武器,之後,立刻有幾個人向台上衝去,支援青衣人,剩下的人在那個班主的帶領下緊張地望著殿門,準備阻擋進殿救援的侍衛,為同伴爭取時間。
青衣人劍勢一轉,立刻又向齊瀧刺去,這一劍的威勢比上一劍更盛、更快,一瞬間彷彿天地間只餘下這一劍的光輝。而這時,另一個老太監擊飛銅盤的手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眼看著青衣人的一劍已經快要到了齊瀧的眼前。
齊瀧還目瞪口呆不知道如何是好。
「叮噹……」一聲脆響,隨著著宛如金石交錯的一聲揚起,青衣人急如迅雷般的劍勢竟然生生被彈地一偏,緊擦著齊瀧的脖子劃了過去。
「叮咚……」一樣東西反彈跌落在地上,是一根紫檀木鑲金的筷子。
青衣人轉過頭去,眸子裡異樣的神采時隱時現,旁邊桌畔長身玉立的男子緩緩站起身來。
出手的人是豫親王齊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