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412真定鏖戰: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下) 文 / 傅戍己
第4真定鏖戰: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下)
第4真定鏖戰: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下)
「我且問你,真定城到底怎麼回事?以你的才能,怎會強攻三月,卻無可奈何區區一座小城?」劉曄疑惑問道。
此時此刻,長安朝臣諸公對郭嘉的風評很低:一則桀驁不馴,私起冀州械鬥;二則奸佞小人,因帝王私恩,驟登重任;三則庸才無能,鏖兵三月,不見略地捷報。
然而,與郭嘉私交甚好的劉曄,卻不這樣想。
劉曄二十歲陪侍御前;郭嘉二十三歲外放統兵。長安朝臣常常並稱兩人為「青龍元年兩俊」,言其年輕甚於劉杲,言其深受劉杲寵信,言其少年而顯鋒銳。
劉曄以為:以郭嘉才幹,其取真定易如反掌,之所以此時不取,一定是郭嘉另有算計,下一盤他尚未看清的大棋。不過,劉曄人在長安時,將冀州局勢仔仔細細推演十數次,卻始終不曾瞧出郭嘉為甚不快攻取真定。一邊堅信郭嘉個人才幹,一邊卻又看不透冀北戰局的奧妙處,劉曄不禁有些懷疑:「難道郭嘉之才幹,遠我所想?」
正是懷著如此心思,劉曄今日才主動「揭短」,詢問郭嘉為甚不攻克真定城?
不料,郭嘉卻尷尬回復劉曄:「我是真攻不下真定城。」
劉曄一怔,繼而訝道:「怎麼可能袁紹素未經營過常山郡,張頜是匆忙趨兵來守,沮授是潰軍逃竄入內。真定城根本不具備死守條件,你怎會攻取不下?」
郭嘉雖面帶愧色,卻另有一番自信:「前期,真定城防禦器械的確不足,不過我軍當時又何嘗有大型攻城器械?待我造出大型攻城器械後,真定城內部防禦亦已齊備,無法以之定成敗。守城之妙,本就貴在上下一心,嚴密謹慎,無有疏漏。張頜、沮授皆是上上之將,張頜有勇略,足以扼我敢死先登衝鋒;沮授有謀略,足以斷我攻心策反之策。時至今日,我唯有死圍真定城,待其糧乏人饑,才能有破城機會。」
熟悉軍陣的劉曄,倒也知郭嘉不是在推脫責任,遂點頭說道:「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之。我冀北之兵,人數雖無真定守軍十倍,但是戰鬥力卻是真定守軍十倍。真定地勢重要,不可不取,你緩兵圍之,倒也是穩妥處置……正好我還有些時間,你帶我巡視一圈真定城,看能不能給你出幾個好主意。」
郭嘉素來佩服劉曄的急智多謀,遂也不介意劉曄反客為主、毛遂自薦,立刻答應道:「正等你這句話。」
劉曄與郭嘉,一人手持一副單筒千里鏡,乘馬遠遠眺望真定城的諸守備器械。
劉曄望著真定城牆週遭密密麻麻的防禦箭樓,以及斜角防弩放箭城牆,不禁歎道:「不親身前來真定,我還真不知你的難處。我終於明白,你為甚苦攻三月,卻依舊拿不下真定城。這種烏龜殼似的防禦,我軍還真拿它沒辦法。」
感歎許久之後,劉曄突然現一事:「咦?攻城器械有弩車,有雲梯,怎卻沒有砲車、石機?」
郭嘉解釋道:「先前也曾製作三十輛砲車。不過,砲車所射之卵石,重不過一百五十斤,遠不過一百步,攻城效果甚微。又,沮授於城頭積木為戰樓,外覆以浸水牛皮、馬皮、羊皮、豬皮,飛石擊之無用,火箭射之不燃。三十輛砲車,消耗人力無數,卻戰果寥寥,而後索性罷之不用。」
劉曄思索許久,道:「我初學戰陣之術,先關注的便是弩車、砲車等大型攻城器械,因此對此瞭解頗多。一百步之砲車,在強弓手、弩弓手射程之內,效果的確很弱。不過,奉孝你卻不知,元年改制,天子於三公府外,另設有戶部、兵部、工部三部。其,工部之下有軍械曹,兵部之下有弩砲曹,其皆有無數匠工,專業研製、改良各類攻防器械。我曾手持天子手諭,隨意來往兵部、工部諸曹司,不但得以系統學習機械製作之術,更祥知各類攻防器械。」
「我推薦給你兩種攻城利器。第一種攻城武器,是青龍二七型砲車。青龍二七型砲車,是基於前朝各類砲車,並加入扭力槓桿改良而成。二十人齊力拉曳,可將三百斤巨石,拋射兩百五十步。恰好,我曾參與青龍二七型砲車具體研製,有此砲車詳細製作圖紙,可輔助你帳下工匠製作出模型。」
「第二種攻城武器,是火油罐。火油,也即是我們平素所說的石漆。火油燃燒後,水撲不滅,風吹不熄,攻城時最適合用來焚燒木質、毛皮守城器械。尤其是,如若將火油混雜鐵釘,封裝入薄鐵罐之內,用砲車投擲入城內,還能有幾率生劇烈爆炸,大範圍傷人。涼州酒泉郡,并州上郡,分別有一個大型自噴火油泉,已經被兵部派兵監控、取油。你可回報長安,請求調來千百罐火油,助你攻城。」
與郭嘉不同,劉曄不但具備絕軍事才華,更對兵器雜學有愛,一向熱心關注關西兵器、裝備的研進程。所以,郭嘉不曉得兵部武器研進程,劉曄卻可一一道來。
聞聽兩百五十步射程的弩車、不懼水澆的火油罐,郭嘉卻不喜反憂:「長安竟有如此攻城利器?這等利器,怎不立即調來前線?」
劉曄苦笑道:「奉孝你終究是臣,不理解匠工們的難處。且不說兵部、工部初建,章程未定,難以有效溝通諸軍,供給、派各類器械,單說砲車、火油罐的具體研。研之所以是研,正是因為其並非可以一蹴而就。便好似砲車,青龍二三甲型、青龍二三乙型、青龍二六型、青龍二七型、青龍二三甲改型,都在分頭研,並且時不時小規模實驗,比較其優劣。我所能提供給你的青龍二七型砲車,其實只不過是個半成品,勉強能用,但是報廢率極高,不適合推廣於全軍裝備。
「匠工考慮的是如何研成品,將軍關心的是具體成效如何。所以,我能向你提供半成品,盡量方便你攻城,卻不敢建議長安匠工就此定型,向全軍推廣使用。現在的青龍二七型砲車,對後勤的消耗太大,能救急臨時輔助作戰,卻不能常備」
「半成品?原來如此。」郭嘉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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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曄僅在真定停留一天,便在一支輕騎的護送下,過河間郡、渤海郡,乘船駛向青州。
不過,劉曄雖僅僅駐足真定一天,但是其卻對冀北戰局,卻產生深遠影響——譬如新式砲車。
因劉曄輔導,郭嘉很快造出三十輛,兩百五十步射程的砲車,並在寒冷的冬季裡,向真定起一輪試探性攻擊,以此檢驗砲車的具體威力。
前線回報來的資料,一如劉曄所說:青龍二七型砲車此時尚非完品,雖然威力不錯,但是報廢率相當高。一天六輪攻擊實驗之後,三十輛青龍二七型砲車,能繼續使用的,僅僅只有十一輛。
然而,郭嘉畢竟是統軍大將,思路與匠工不同,他採取的措施,不是奏請長安匠工加緊時間完善砲車,而是足足造了八百輛砲車,並砍伐大量優良木材,源源不斷的製作砲車零件,依次投入前線戰場使用。
某輛砲車殘廢,後面立即推來一輛新砲車,繼續對真定城狂轟亂炸。
科技永遠是第一生產力。
新式砲車才投入前線戰場,立即將其崢嶸面孔展現於世人面前:三百斤稜角石塊,二百五十步射程,數百輛砲車齊時向真定城拋射……
一輪輪石塊冰雹,不但摧毀無數箭塔、戰樓,砸毀無數靠近城牆民居、兵營,更直接摧毀無數冀州兵的心理防線——大小碎石遮天映日的壯觀景象,看起來無比壯觀不錯,可砸在人身上,卻是很疼很疼。
真定城本土居民抱怨……
冀州兵埋怨袁紹不遣來援兵……
渴望戰功封賞的精銳步卒,不是被遮天映日的石塊雨砸死,就是心生投降之意:「真定守不住了并州軍的石機太強大了」
簡而言之,真定城守兵的心,亂了慌了怕了
站在雲樓之上,用千里鏡俯瞰真定城的郭嘉,很快敏銳的察覺真定守兵戰心已失,正處在混亂狀態,遂立即吩咐帳下兵卒冒著冬日嚴寒,加緊猛攻之勢:「真定守卒,因我石機膽戰心驚,人心惶惶。此時正是破城之時,大家再努力一把,必能攻克真定城,過個暖冬。」
一如郭嘉推測,真定守卒在關西漢軍的持續猛攻之下,逐漸露出破敗之勢,漸漸支撐不住。持續三個月的真定鏖戰,似乎即將畫上一個完美句號。
無論是郭嘉,還是張燕、丑、賈逵,此時都不禁長舒一口氣,露出欣慰笑容……
然而,他們終究還是小瞧了沮授。
就在真定城危若累卵,即將城破之時,沮授突然令一名使者,前來求見郭嘉、張燕。
使者走進軍帳後,第一句話,便要挑撥主將關係:「臨行前,我家將軍特別囑咐我,務必與貴軍能主事之人商議。敢問,貴軍之,誰才是真正主事之人?」
郭嘉立時不軟不硬的答道:「若是請降,可請令沮授親自來見賈護軍。若不是請降,非但張將軍,便是我,乃至帳外小卒,也不屑與你言事。」
俗話說,臉皮薄之人,壓根玩不轉外交業務。
使者仿若沒有聽見郭嘉的諷刺,繼續厚著臉皮,執行挑撥離間策略,向郭嘉卑躬屈膝諂笑道:「原來貴軍由郭司馬主持。郭司馬真是英雄了得,竟以弱冠之齡,統帥十數萬精銳,橫行國。」
郭嘉又悠然自若的說道:「上有天子,有朝臣,下有虎符節令,我軍,將、校、司馬、護軍,各自權限分明,少有權力紛爭,遠不是你們習慣擁兵自立的亂賊,所能比較。奉勸你一句,類如挑撥離間之類的心思,你還是少玩為妙。不然,若是引得我等不樂,待真定城破之時……便是我與諸位將軍心胸開闊,不屑記住你的面孔,但是難免下面不會有人主動擊殺你,前來換取我們區區一道善意目光。」
聽出郭嘉悠然背後的威脅,使者猛的一驚,頓時汗流浹背。
新式砲車投入前線使用後,大石如冰雹,蠻橫摧毀真定城無數防禦、民居,使者雖奉沮授前來充任說客,內心其實對守住真定城沒甚太大把握。奉沮授之令前來問訊并州軍,只是職務本份之事,若是因此搭上性命,乃至連累家人,卻是徒惹是非,嫌自己死的太慢。
一念至此,使者立即放低姿態,近乎低三下四的自圓其辭:「怎敢玩弄是非?只是下臣受我家囑咐,又不懂關西規矩,白白擔心一場而已。」
使者稍作調整,直截了當的道出來意:「冀州牧與關西偽帝劉杲之爭,爭在道義,爭在帝王血統。無論誰勝誰敗,為的都是光復漢室,平靜九州,創太平盛世。故,兩軍如何交陣皆可,卻不能連累無辜百姓。我家將軍說,冀州牧與關西偽帝劉杲之爭,爭在道義,爭在天下人心。誰贏的天下人心,誰就是正義,誰就是正統。因是,我家將軍入真定城時,便張貼公告:真定百姓,但凡支持關西偽帝者,皆可出城歸順;但凡支持冀州牧者,可自行領取刀兵,前去城牆助戰。」
「昔日,真定城百姓厭惡關西偽帝廢立之事,紛紛食簞漿壺助我家將軍逆兵貴軍。然而今日,真定百姓恐懼貴軍的石機,為保性命,紛紛又要出城投降貴軍。我家將軍曾向真定軍民保證過,無論任何原因,只要真定城內軍民有意出城歸降,他們便可自主出城歸降貴軍。今日,便是我家將軍履行承諾之時。」
「兵法有言:兵者,不詳之物,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因是,仁兵行千里不奪百姓一粒糧;君子不殺重傷之卒;將帥不斬降兵俘虜。我家將軍亦懇請郭司馬、張將軍、將軍,能夠慈悲為念,仁義行事,廣開胸懷,接納有意投降貴軍的城內百姓。」
丑不屑的冷哼一聲:「笑話即便今日不城破,明日不城破,後日不城破,我軍月底之前,也必能攻陷真定什麼降不降的,有那個必要麼?」
張燕亦是興趣乏乏,頗為腹黑的哂笑道:「哦,我已知之。待我軍攻陷真定城後,必令他們好生選擇一番」
使者心一急,登時顧不得郭嘉威脅,連忙大聲反駁道:「兩位將軍難道就不憐憫士卒性命否?我來貴軍之意,真定城不分男女老少皆知之。若是兩位將軍,自持并州軍強,孤意攻城,真定滿城百姓必然心生沮喪,以為并州軍恨真定苦守三月,將欲屠城報復。俗話說,狗急跳牆,人急造反。古語又說,布衣一怒,亦能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若是真定滿城軍民人人死戰,雖然依舊如螳臂當車,不能逆貴軍之意,但是貴軍傷亡將驟增幾何?下臣懇請兩位將軍務必慈悲為念,允城內百姓出來歸順貴軍。」
沮授之暗含手段,徹底表露無遺。
聞聽沮授綁架真定全城軍民性命,來換取緩衝時間,張燕、丑登時陷入沉默。
沉默許久後,護軍大將賈逵吩咐使者道:「此事事關重大,你且退下,容我們好生商議商議。」
使者退去後,賈逵將目光移向郭嘉:「我的意見,是允許真定百姓出降。奉孝,你的意見呢?」
郭嘉並沒有回答賈逵的提問,而是先解釋一通沮授的意圖:「我們都知道,二七型砲車,雖然看似威力強大,其實並不能瞬間摧毀真定城的防禦。真定城之所以稍顯混亂,主要是因為驟然遇難,上下恐慌。若是令真定城內普通百姓出來一一歸降,一無損沮授兵戰力,二可通過這個難得緩衝時間,穩定人心,修建防備砲車的設施。這是第一點。」
「第二點。沮授潰兵入城時,糧草被丑將軍搶掠大半。真定城內人多糧少,縱然一時能夠死守城池,終將因為缺少糧食誘內亂。我之所以對攻取真定抱有百分之百信心,便是因此。若是同意真定城內軍民出來納降,沮授必將趁機清除老弱殘兵,將負擔統統留給我,他則以忠義之名,遊說無數死士與真定城共存亡。也即是說,如若答應沮授,真定城將難攻十倍甚至,再過三個月,我們也別想攻陷城池。」
賈逵依舊緊盯著郭嘉:「你說這些,我都知道。只是,沮授與真定共存亡,求的是對袁紹的忠,對袁紹的義;我軍接納歸順百姓,不妄興屠刀,求的是天子心懷天下的仁。」
「求義得義,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天子登基稱帝,旗號是興漢室,旨要在於喚醒天下萬民對長安朝廷的信心。唯有令百姓知曉,我長安新朝與雒陽舊朝不同,才能令天下人歸心,期盼一個好時代。此時,正是我新朝漢兵,效仿商鞅徙木立信,向冀州展現我長安漢兵風采之時。馮諼{xun}之侍孟嘗君也,焚燒債券,收取仁義;今日我棄真定不攻,亦是為天子收攬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