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128 大學章句 文 / 傅戍己
步入講壇,入耳皆是下人洪亮的通報聲。也是這些「聲人」的存在,漢世,類如劉杲這樣大家講學時,才能出現數百人乃至數千人齊聚一起的盛況。
高台上的劉杲,正在把後世國家觀念,雜糅在「朕即國家」「家國天下」等思想中,試圖詮釋出一條士族、帝王、百姓和諧共存的未來。
後世,研究漢世社會學者,常常遺憾:漢世皇帝之下,各州郡分佈著,無數資本高度集中各大士族。這些士族,若能持續發展下去,未必不能自下而上,形成家族式資本社會,並以此形式,鞏固漢帝國基礎。
可惜,漢世大發展中,這些士族之內,卻產生一種過分看重偏執道德思潮,並進行自我否定,使大好局面變成門閥雛形。
劉杲講《國家》,便是試圖發起一種新思想,打斷士族們的自我否定進程。不過,因不想和時代逆勢而行,劉杲把這些念頭深深藏在那些不為人注意之處,不是潛心精讀劉杲所講之文,很難發現劉杲丟的這些雜貨!
鄭玄剛入樹林中,便來一僕從,指著高台左右兩側那一片空曠,道:「我家公子吩咐,凡奢老、長者,皆可坐近台。」
鄭玄剛跟隨僕從剛入座,便見高台前一人長身而起,大聲批駁劉杲:「荒謬!古之所謂,有家方有國。譬如今朝,無劉氏興,焉有大漢?無大漢,焉有劉氏諸侯國?三代{夏、商、周}以來,無不先有家,而後乃興!由此知,九門侯所講,多為謬誤!」
不等劉杲反駁,此人又道:「我自北海來邯鄲七日,聽九門侯六課。《格物》可教木匠;《方術》可教巫醫;《申韓》不堪入耳;《天下》荒誕不經;《雜談》大言無物,唯有《數術》尚能一聽。」
「九門侯與其在邯鄲設講,倒不如閉門研究曆法!」
鄭玄望著此人,覺得有些眼熟,向趙商問道:「此人莫非是與我同郡的孔秀孔子榮?」
「『只見他人錯,不知自己非』。不是自覺孔子復生的孔子榮,還能是誰?」趙商瞥了一眼,不屑道。
「這孔子榮還是有幾分才幹的,不然也不會,三十過半,便被郡太守舉為孝廉。」鄭玄淡淡說道。這話看似褒獎孔秀,其實卻是言:孔秀因為被舉孝廉,才能為人注目,自身才學可想而知。
高台上的劉杲,見孔秀起身批駁,不禁皺了皺眉。自從開講來,如孔秀這樣的人,已經出現十來人。這些人,若不能一一辯倒,劉杲這講學便只能關門。
這就好比後世電影中的那些武館,館主隨便被來挑戰的人一招撂倒,還有幾人來他武館學武?
劉杲合上手中備註書卷,起身道:「你既然開口挑戰,那我便與辯解一番。先說第一條,我所謂格物,乃是窮盡事理,格出本源,發明當世無有之物。誠然,我前時所講《格物》,多用木匠之常識。」
「然,《格物》之學,豈只有木匠,方能學哉?」
「大處言,神農辯草,可謂格草;巢氏築房,可謂格穴居;燧氏引火,可謂格火,三皇之所為,皆是眾生生存根基,事關人道研習,焉能輕視?」
「小處講,格出疾病,能長壽;格出強弩,能安穩邊疆;格出糧食,能得飽腹。我所謂格物者,當格盡天下諸事,豈只限於木匠之法?」
「言木匠之法者,唯在於人生百年,難格百事,況乎天下至道!故以一木匠之法,引導眾人格盡萬物而已。」
「哼!九門侯也知人生不過百年,而世間之物不下億萬!《格物》之道,大而空,縱皓首求學,也不得其全解。類如浮屠教義,非正道所學!」孔秀昂首說道。
「成大功者未必自吾始。無有前人聖賢辛苦,吾輩怕是赤身裸體,如猿猴跳躍山林!你這話,功利性太重!」抓住孔秀漏洞,劉杲當即窮追猛打。
孔秀意識到自己適才言語,有失欠妥,被劉杲抓住漏洞,瞬間轉換話題,欲扭轉局勢:「『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兩字出於《禮》之《大學》,此兩字,本是指修身之法。九門侯為何曲解兩字之意?是不懂《禮記》,還是故意曲解?」
劉杲對於此類辯解毫無激情,心中厭煩:「雖然後世,我熱衷於和別人討論。但是,以我這古代文化貧乏知識,和他們辯論,對我來說,枯燥無比,更非我設講本意。」
「與其三番五次被叨擾,倒不如趁此機會,祭出利器!」
下定決心的劉杲,向孔秀冷笑道:「《大學》一篇,我精讀數年,其中意味,難道不知?我前幾日,將《大學》重新註解一番,此時正好念於你聽。」
劉杲口說是念,卻是令僕僮喜錯準備紙墨,執筆書寫起來:
「大學之書,古之大學所以教人之法也!……」
「大,音泰。」
「致,推極也。知,猶識也!推極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
「凡傳十章:前四章統論綱領指趣,後六章細論條目功夫。其第五章乃明善之要,第六章乃誠身之本。」
劉杲書寫,喜錯大聲喧唱文句。這後世由朱熹集結數代人觀點的《大學章句》,自劉杲之手,跨越時空!
孔秀初時,還面露恥笑,至最後,臉色慢慢蒼白,只是一遍遍喃喃自語:「荒謬!荒謬!這是曲解聖人之言!」
遠處的鄭玄,聽完劉杲註解第一章之後,便是神色肅然,待到最後,長歎一聲:「此註解一出,《大學》可自成一書也!自此以後,《大戴禮》《小戴禮》《慶氏禮》之外,可加《劉氏禮》也!」
鄭玄此話,是言劉杲憑借這一篇大學註釋,便能自傳《禮學》,形成劉氏禮學問。類似左氏、公羊、谷梁三人解讀孔子《春秋》。
這是言劉杲,在《禮記》學術上,已經能開宗立派。劉杲所註解《大學》,已經是《禮學》延伸的一科目。
趙商也是滿臉震驚:「義理與其他禮記相差繁多,但是卻能渾圓一體,不但將《禮學》補充的更加細密,更是融入宇宙觀念!九門侯卻是深藏不露,一鳴驚人!」
台下對《禮記》研讀精深的學子,也都是面面相覷,彼此道:「《格物》《格物》!我說九門侯,能把《格物》講的脈絡清晰,定是心中早藏義理{此處義理=理論}。今日聽大學章句,才知九門侯為何第一日講《格物》。」
「轟隆隆!」
小樹林上空,突然秋雷炸響,滾滾而來。
一陣疾風吹過,天空上黑雲霎那雲集。本來半晴的天空,瞬間暗淡起來。
又一聲炸雷,小雨滴開始辟哩嘩啦的落下。
被秋雷驚嚇的鄭玄,感覺臉上落一滴雨點,神色突變,也不顧自己身軀老邁,拎起衣襟衝上高台,將劉杲剛剛書寫完畢後的紙張,護在身下。
被突然衝上高台的鄭玄嚇了一跳的劉杲,見鄭玄手忙腳亂的,把《大學章句》草稿匯攏一起,唯恐雨滴打散墨團,感到莫名其妙:「雖然這《大學章句》是我手中唯一一件大殺器,但你老也不用這麼破命唄?」
這也是劉杲不明白,《大學章句》所暗含的義理,對漢末難以繼續發展下去的經學來說,有多麼重要!此時的《大學章句》,對經學的影響,效果遠超於後世宋元時期!
這《大學章句》的出現,簡直可直接干擾經學發展進程,進而影響儒學的改變!
「聖人言出,天地變色,不想,吾竟能見此盛況!」台下的趙商,看到鄭玄庇護手稿,口中喃喃自語。
秋日的雷,多是雷聲大雨點小。來也匆急,去也匆忙!
還未等眾人起身避雨,雨卻已經停下來。
這時台下的孔秀,才認出台上那個小老頭:「是鄭公!」孔秀雖然高傲,卻無法在引導漢世經學發展的鄭玄面前,高傲起來。他,資歷不夠,學識不夠!
「是鄭公!」
「北海鄭公!」
一些來自青州各郡、徐州琅邪、泰山一帶的諸生,在孔秀這聲提醒下,紛紛認出高台上,慌裡忙張的小老頭,竟是天下聞名的大儒鄭玄!
台上的劉杲,也是大吃一驚。後世劉杲讀論文時,不知多少古文釋疑,是緣由鄭玄註解!後世古文註釋的格式,更是鄭玄所創,一直流傳近兩千年!
若想談及漢世經學文化,如何都避不開鄭玄!
劉杲長吸一口氣,彎身試探性問道:「鄭公?可是北海高密鄭公鄭康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