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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015 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 文 / 傅戍己

    ps:今日外出。這是今日第一章。

    以下為正文。

    第二日,劉杲如約拜謝封平。

    因為廣宗縣城已經被圍困一月多,為防止物資損耗嚴重,張角在前幾日已經下令,對廣宗城所有居民、流民,進行物資配給,一副似乎在廣宗城穩紮穩打的模樣。

    因此,封平雖居高位,但一樣缺少各種物資。對劉杲來訪,封平也僅僅是略備薄酒一罈,素餐四五碟而已,頗有魏晉清談風尚。封平話沒說兩句,就開始談及左傳隻言片語。

    劉杲後世退伍後,雖曾工讀過春秋三傳,兩漢三國兩晉史冊,但和《孫子》一樣,劉杲大都是通讀篇章而已,哪裡比得上數十年如一日精讀《左傳》的封平?劉杲之於左傳,有些篇章甚至不能通讀,何況與封平論道?

    不過劉杲也不是完全居於劣勢。雖說,論對《左傳》之精讀,劉杲遠不如封平,但劉杲勝在後世資料易求,凡是未曾丟失的資料大都能夠查詢,如若是資料比較出名,甚至足不出戶,就能在網絡上下載。春秋三傳,漢時最輕《左傳》,但是後世卻是最重視《左傳》,經過近兩千年註釋積累後後世《左傳》,其內容、其考據、其引申其大義,遠不是這個粗通《左傳》之義的封平所能相較的。左傳,作為春秋三傳之一,甚至在某時段事關儒家根本,後世研習《左傳》的達人,不知凡幾,許多研究出來的成果。可以說,劉杲信手拈來某大義微論,就能讓封平不知所語,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條件是劉杲腦海必須有印象。

    封平並非是精通《左傳》大師,對其研究也僅限於有限引申,在經過後世歷史資料陳洗的劉杲面前,可謂沒有半點優勢。若是對手是杜預這樣的精英級別的大師,劉杲還怕他引用各種早已經失傳無數年的經典,提高引申之義,但是封平顯然不能與杜預相比。

    劉杲知道自己優勢所在,所以主動出擊,在封平問話前,首先提出他印象中,漢季之後有關《左傳》著名經典論斷。果然,兩三個專業級問題一下讓封平陷入苦苦思索之中。

    席間,劉杲借小解之名遁出。劉杲拒絕封平府上僕人引導,獨自緩行在封平這座大宅裡,暗下觀察這座大宅佈置狀況。

    這間大宅,果然不同尋常。空空的大宅各院走廊間少見人影,但是凡庭院險要通衢之地,皆有一二個黃巾卒把守。根據風聞猜測,加上此處嚴密的防守,更加讓劉杲堅信,此處即便不是甘陵、安平兩王關押所在,也定掩藏著某種隱秘之事。

    劉杲正在小心查看間,突然遠處院內小門附近傳來一聲熟悉呼叫:「公子!」劉杲下意識望去,卻是一名十四五歲,僮僕衣著裝扮少年,面相甚為熟悉。突然間,劉杲大腦內本已模糊的記憶突然間跳出一詞:「寶沙?」

    那少年聽到劉杲所發疑問,又驚又喜,小跑至劉杲邊,道:「公子,你怎也在叛賊之中?」劉杲大腦內那模糊的記憶在數秒內,迅速清晰,有關眼前少年的點點滴滴事件漸漸甦醒。這卻是劉杲這具軀體沒有被楚衛融合,也沒消散的殘留記憶。

    這僮裝少年,名喚寶沙,是軀體劉杲{註:以後,楚衛俯身以前的劉杲,稱為軀體劉杲。}四名貼身僕僮之一。在劉杲記憶中,年初時,軀體劉杲請鑄煉兩把利劍,一把命名為「割烏」,一把命名為「折鮮」。因知甘陵王世子劉永也素喜劍器,軀體劉杲便將「割烏劍」當作年禮,令寶沙送至甘陵城。不料,寶沙恰逢黃巾起事,以致寶沙音信斷決,不知所去。

    話說,軀體劉杲當初準備赴難廣宗,自邯鄲單騎而出時,所攜帶之劍就是與「割烏劍」同時鑄就的「折鮮劍」。不過,軀體劉杲寒熱病突發而亡後,「折鮮劍」與所騎戰馬都一同失蹤,不知所向。想起這般往事,劉杲不禁為自己這具軀體命運而感慨。

    「你怎在此處?世子如何?」此處不是敘舊之地,劉杲趁著片刻之閒,打探最需要消息。

    寶沙簡短敘述自己一番經歷。

    原來,寶沙自己二月初離邯鄲後,在二月中就已至甘陵。寶沙送劉永「割烏劍」後,便帶著劉永饋贈物品返回趙國。誰料寶沙車駕未行,卻逢黃巾起事。甘陵縣城太平道人突襲王宮、相府,而後國相被殺,甘陵王被執,寶沙因疑似僮僕,也一同被擒。而後寶沙陪同甘陵王一家,隨黃巾流軍輾轉流離河北,直至被困在廣宗城。

    寶沙最後總結道:「賊寇雖存逆志,但對甘陵王一家卻也恭敬有度,不曾亂禮。只是我等行止被限,寶沙不能歸國追隨公子左右。」

    正說話間,遠處傳來腳步聲。劉杲囑咐寶沙道:「我現在詐名楚衛,非事緊急,暫時莫要與我主動聯繫。」說完,劉杲匆匆向腳步聲傳來方向走去。

    尋來的正是封平。因為劉杲離座良久,他特意趕來瞧瞧是何狀況。見劉杲行來,問道:「別駕,怎耽擱許久?」

    「卻是發現都尉府中一僕,甚是聰慧,一時喜愛,不由多交談幾句。」望著尚未遠去的寶沙背影,劉杲假裝感慨。都尉,是封平的官職。

    「唔,若是他人,卻可以送與別駕。只是這僮僕干戈甚大,非我等能做主。」兩漢時,奴僕可以自行轉讓,是以封平有此言論。

    「這小小僮僕,還能有甚干戈?」劉杲假裝詫異的問道。

    「別駕可知我府中所居何人?卻是漢庭甘陵、安平兩王及其一家老幼。大將軍將他們安置於此間後,特意吩咐我等,不可隨意相擾。雖奴婢不能私自責罵,況乎贈賣乎?」封平似乎根本沒有把兩王居住在此,當作隱秘之事。

    「若是大將軍無有經緯之志,怕此間小童,未來成就不在我等之下。人之貧賤時,心最易觸動。此間小童,不可辱,不可深交,只可敬而遠之。」封平壓低聲音,又向劉杲補充道。無有經緯之志,是言張角若是沒有自立為皇帝之心。

    「唔,大將軍亦有心傚法更始、劉盆子故事之心?」劉杲道。

    更始,言更始帝,綠林軍所立也;劉盆子,赤眉軍所立也。劉杲所言,乃是意指張角是否是準備傚法前輩,廢靈帝之後裔,更立安平王劉續、甘陵王劉忠兩人或兩人子孫為帝,以期封侯之賞。

    「別駕慧眼,今帝昏聵如桓皇帝。黨錮之禁,幾絕天下名士之望,當今之朝廷諸公,儘是胡、趙苟命之徒,而無李、杜為國烈士。漢世衰頹之數已定,以陳、竇之賢,尚死於豎閹之手,況乎其他忠義?大將軍昔日與我相談,言及漢事紛亂,曾感歎過『世無博陸候,大漢其將絕祀乎?』以此言而論,大將軍未必沒有此種念頭!」封平神色嚴肅,盯著劉杲雙眼,說出這一番話。

    胡、趙,言胡廣、趙戒也;李、杜,言李固、杜喬也。梁冀把持朝政時,胡廣、趙戒曲意迎合,而李固、杜喬是僅有能直言對抗梁冀之人。李固臨死時,還曾指責胡廣:「公等受主恩賜,顛而不扶,傾覆大事。後之良吏,豈有所私?」

    陳、竇,言陳蕃、竇武也。靈帝即位,陳蕃、竇武欲誅殺宦官,事洩後,為中常侍曹節所誅殺。

    博陸候,言霍光也。霍光廢昌邑王劉賀,而立漢宣帝劉病己。

    封平這話,若是對心腹而言,尚能可聽。但是此刻對劉杲言,卻是把劉杲置火爐上。

    封平所說繁多,言下之意卻是非常簡單,那就是:張角無有自成皇帝之心,那麼我們此刻就率先巴結未來皇帝吧!

    太平道乃是張角之太平道,太平道之議,當為太平道親信之議。封平此刻突然對劉杲說此大不逆之事,豈是劉杲這個初來乍到之人能私下編排的。恐怕一言不當,立即就惹來殺身之禍。

    「雖夏已至,春風尚寒。我先回府加件衣服!」劉杲顧左右而言他,對封平所言似乎充耳不聞。

    封平也沉默不言,隨劉杲返回外庭。

    行路間,封平又道:「我昨夜讀《左傳》,間有疑惑,別駕可願解惑?」

    「請言!」因為尚有求於封平,劉杲慾火中取栗,不願就此捨棄封平這個定時炸彈。

    「昨日,夜讀『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百思不得其解。別駕以為此十一字如何做解?」

    「嗯?」劉杲停下腳步。

    「國將興,聽於民,將亡,聽於神」。這句話乍一聽還以為封平在討論「民本」,言及民貴君輕等思想。但是劉杲卻聽出封平所問關鍵所在,不在「民」,而在「神」。後世唐時,唐德宗曾欲立白起祠,李泌就曾以這句話反駁,以致德宗僅修葺杜郵舊祠。封平這句話未嘗沒有這個意思。

    若是封平有此意,顯然是對張角以太平教而起心下腹誹,以為張角敬鬼神而起,寄托於虛無縹緲神道,而忽略戰功赫赫凡官庸將,不合自三代以來,興國建制之常規。

    雖一絲疑惑,而能致千里潰堤。作為張角親信的封平如何能發出如此疑惑?

    劉杲心中一動:「難道封平因為昨日殺賊之事,以為我同樣不看好黃巾,所以今日百般試探?若是如此,道可以利用一番。」

    「民為天下之圖,神為國之喉。」考慮良久後,劉杲緩慢吐出這句話。

    封平愕然一愣,揣摩劉杲所言許久好,呵呵笑道:「光武中興間,事帝親信者皆封侯富貴;秦二世年間,閻樂事急而殺帝。一成一敗,非善惡因果,時勢不同焉!別駕以為此解如何?」

    閻樂,秦時,趙高使閻樂殺秦二世。

    封平此句話,言下之意就是:若是漢室可興,可為帝之親信對抗張角一脈;若是張角勢大,可學習閻樂賣漢帝於張角之前。如此,兩人前可安享富貴,後亦可安身。這個漢帝,是指張角入主雒京後,立起的如更始帝一般皇帝,而不是指當位的靈帝劉宏。

    黃巾此時雖然屢屢破敗,但其勢力依然龐大,若封平之謀者,都以為黃巾之事大有可為。但是孰知後世歷史的劉杲卻深知,黃巾形勢很快就突轉其下,三五月就迅速破敗。封平此刻所言,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根本不足言之。

    不過,見到封平自信滿滿,劉杲一時又不敢斷定,封平到底是缺心眼整日在做白日夢,還是已經看出太平道起事先天不足之處,以為黃巾必敗,是以此時試探自己?

    猜不透封平心思的劉杲,再也不肯說話,深怕被其抓到馬腳。不一時,劉杲就借口「天寒不耐」,告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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