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一百一十章 文 / 花清晨
第一百一十章
定州宋營
一名宋兵向景升行了軍禮:「報——啟稟將軍,有位名喚萬鏢,自稱是將軍屬下的人,正在營外,說有要事求見將軍。」
但聽「萬鏢」的名字,景升放下手中的地圖,眉頭深鎖,萬鏢不好好的守在陶然居,不守著她,竟然跑到戰地,說是有要事求見,究竟是出了什麼重要的事,他要從京城趕到這裡?難不成是她也來了?
如今戰事告急,各地都收到戰報,遭到契丹人的伏擊,尤其是那些縣鄉,死傷甚多,損失慘重。主帥王超已經下令誓守定州,這時決計不能出任何差錯。
「叭」地,他努拍了桌案一掌,道:「不見!」
「屬下遵命。」
過了一會,那名士兵又進來了。
「報——啟稟將軍,那位萬姓男子說若是將軍不見他,他便同他手中的那把琴,一同撞死在瞭塔之上。」
該死的,萬鏢是不是和她在一起待多了,也學會了威脅。雙拳緊握,景升的指節泛白,喝道:「帶他進來!」
「屬下遵命。」
不一會,萬鏢被帶到了景升的帳內。
萬鏢一見到景升,激動地大叫一聲:「恩公,老七有負恩公所托。」
「既然有負於我,你還要求見,你應該守在陶然居才對。」景升高聲怒斥,傷口雖好,但稍稍用力,便會有些疼痛,那一箭幾乎是要了他的命。
「老七實在是扭不過向姑娘,向姑娘不肯回杭州,一直待在京城,等恩公回去,但是在知道恩公重傷之後,執意要北上——」
「她人在哪?」軍事重地,不得女子探視,這是軍規。
「她……請恩公恕罪,老七將向姑娘給弄丟了,向姑娘如今下落不明……」
丟了?下落不明?
整人宛若掉進了冰窖之中,景升整個身體微晃了晃,向後退了一步,依著桌案。他轉過身,背對著萬鏢,攥緊了拳頭,顫著唇,道:「她在哪裡不見的?」
「冀州附近的西王鎮。」
事隔大半個月,萬鏢仔仔細細的將那日發生的情形說了一遍,那日他去找小狗子,小狗子頑皮,往後山跑去,讓他一路追著,好容易抓到他之後,便趕回西王鎮。孰知,整個鎮子被人洗劫一空,小狗子的爺爺奶奶張氏老夫婦也都被人所殺,總算還有一兩個受了重傷的人活著,問他們,才知道剛才來了十幾個蒙面的盜匪,見人就殺,抓走了好多女子,往東去了。他安頓好他們,一路向東追了很遠,都沒有見著他們所說的那十幾餘騎。後來沿途打聽,聽說了這一帶經常有契丹人出沒,但往東北方向去了,他又追了好遠,最終還是沒有發現他們的蹤跡,而不得不先上定州找恩公。
聽完了萬鏢的描述,景升可以肯定那夥人便是近來多番在大宋境內燒殺搶劫的契丹人,這伙契丹人並非是普通盜匪,他們是有目的的,據探子回報,他們洗劫的目標是由北一路南下,駐紮在宋遼邊境的契丹大軍也在蠢蠢欲動。
美仁定是被那些契丹人給捉去了。
萬鏢抬眼看了看面色有些蒼白的景升,問「恩公,你的傷勢?」
「無礙。」景升蹙緊著眉頭,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一日不折磨他便不好過。他知道他有愧於她,那日匆匆離去,是怕自己一時之間捨不下她,而誤了大軍起程的吉時。
他急急地走到帳外,高聲道:「來人。」
「屬下在。」一名宋兵應道。
景升吩咐道:「我要半個多月前在西王鎮搶劫的那伙盜匪的詳細情況,若是查到那夥人身在何處,即刻稟報。還有去打探先行的契丹先鋒軍隊是否有去過西王鎮,是否有抓到一名中年婦人。老七,把她當日的模樣說出來。」
景升命令著,並執起筆在空白的紙上,根據萬鏢的形容,將美仁那日易容的樣子給畫了出來,同時他還畫了一張美仁原本相猊的肖像,不一會,完成之後,他便將那兩張畫像遞給那位宋兵,道:「就是這個婦人,還有這位女子,按這兩個人相貌去查,一有消息即刻稟報。」
「屬下遵命。」
萬鏢見那名士兵出去了,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恩公一定會找到向姑娘,向姑娘也一定會平安無事的,突然想到一件事,他猶豫著要不要告訴恩公,終於忍不住,他還是開了口:「還有一件事,老七一定告訴恩公,那個……向姑娘有了身孕,兩個多月了。」
「你說什麼?!」原本心中就不安的景升,在聽到美仁有了身孕,頓時怔住了。
他要做父親了……
難以言語的欣喜很快便被滿腹的焦慮替代了,這個妖精一樣的女人,一刻都不消停,她就非得要折磨死他才甘心,有了孩子還不安份的到處亂跑。兩個多月,兩個多月,在杭州的時候,她就有了,他怎麼會這麼大意,氣的跑回京城,還答應了趙恆的條件。
別看她一點聰明機伶的模樣,實則是個愛鑽牛角尖的傻丫頭。初到杭州的那段日子,因為心中的結,她是那樣的不快樂,強顏歡笑,精神慌惚,睡不安穩,還會做惡夢,是他廢了多少心血才讓她有所轉變。景璇和爹的事,雖然讓他怒不可遏,但她也是無心的,並且知道錯了,追著他去了京城,關於他與王佳如的事,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同她解釋,就這樣匆忙地離開了,他與她就是這樣的誤會重重……
他擔心她,無論她是曾經那個神通廣大的野丫頭,還是如今什麼都不會的弱女子,他都擔心她,而眼下有了身孕,還不好好的照顧自己,擔心他作什麼,他怎麼會死,他對她有了承諾,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怎麼可能讓自己這麼輕易的死掉。
在帳內來回不停地走動,景升像只找不著方向的螞蟻,終於再也控制不住地衝著萬鏢怒吼了起來:「這裡是什麼地方?你為何不攔她?!我走的時候不是和你說了嗎?」
「老七不敢敲暈向姑娘,怕傷了她。況且,向姑娘對恩公一片真心,老七真的下不了手。再則,老七也很擔心恩公。」
景升的面容鬆了鬆,有些挫敗,道:「老七,謝謝你。她的事我自有法子,你也不用太擔心。先下去好好休息,到時還要麻煩你。」
營救她的事,他必須親自出馬,他勢必要違反軍令一次,但如今戰事告急,若有差池,失的便是數萬將士的生命。若是真是契丹人捉了她,失了羽翼的她落在了那些野蠻粗暴凶殘的契丹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一定會沒事的,她是那樣聰慧機伶,不會有事的。可他的一顆心,要怎樣才能平復下來。
身為先鋒的他,該要他怎麼做?
「啊——不要——」美仁掙扎著從惡夢中驚醒,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好,沒由地鬆了一口氣。
她方才做了個可怕的夢,耶律元修領將她扔進了紅帳,好多的契丹男人,她的孩子沒了,她太害怕了。手撫上肚子,身體沒有任何異樣,孩子還在,驚恐地望了望四周,這是那個主帳,她正坐在那個鋪著白色皮毛的榻上。
她迅速地起身,方想奔出帳外,簾子被人掀了開來,進來的正是那個耶律元修。
她緊張的連連退後,在摸到案上那個狼首,她將那個木雕狼首抓在手中,大聲道:「別過來!」
「你害怕?」耶律元修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一步一步往前逼近。
「契丹狗賊,別再過來。」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是的,她害怕,她從未感到如此害,即使在蕭山面臨著要走火入魔爆血而亡,她也從未覺得這樣害怕過,因為她肚子有著她和景升的骨肉,而今落在這個殘暴的契丹人手裡,她要是還能全身而退,那便是妄想了。她不想肚中的骨肉毀在這個契丹人的手裡,她不想死,她還沒有見到景升,還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景升,景升,景升……她在心中不停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你別過來……」
「我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沒想到你居然怕我怕成這樣?」耶律元修已然立在了她的面前,一把將她手中的狼首奪下,「是不是有種面臨死亡的鞏懼感?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讓你這麼快就死去的,我的美人!」咬著牙,他輕拍了她的臉頰,加重了「美人」二字。
美仁抬起頭,直視那個面具,問:「你究意想怎樣?」
「純鈞劍對你很重要?」
「對!它對我很重要,它是天下間最尊貴無雙的劍,只有正直正義剛正不阿的人才配擁有它,而你,你這個骯髒的契丹狗,連給那人提鞋的份都不配。」
「正義?哈哈哈,你居然知道什麼叫做正義?原來你的眼裡還有這麼個詞,哈哈哈——」耶律元修瘋狂地笑了起來,漸漸止了笑聲,他隨即厲道,「什麼正直正義?什麼剛正不阿?尊貴無雙?你知道什麼叫做尊貴無雙嗎?大遼國尊貴的南院大王,統領八部的耶律元修尊不尊貴?女人,這把劍本就是我的。」
美仁望著耶律元修冷笑了起來:「哈哈,真是笑話,你這個契丹狗賊怎麼會懂什麼叫做正義之劍?怎麼配和劍的主人相提並論?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劍主人?你可知道這把劍的主人是誰?是我耶律元修!」耶律元修一把捏住她的下頜,嗤笑,「你完全可以逃掉的,卻為了純鈞劍而敗,是劍對你重要?還是劍的主人對你很重要?他是你情人?」
「你想知道?」美仁將臉湊進他,陰冷笑著:「你去死,我就告訴你。」
耶律元修狠狠地甩了美仁一個耳光,美仁的左頰上即刻現了五條紅印,還有些紅腫,一絲血跡從她的嘴角緩緩溢出。
嚥下那口血,美仁斜眼狠瞪了他一眼,舉起手,毫不留情回擊了一個耳光給耶律元修,「啪」的,他臉上的面具被打落在地。
那側著的左頰之上,從眼角延向左耳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當他緩緩轉過臉來的那一剎,彷彿所有一切都停止在一刻。
美仁愕然,摀住了嘴,禁不住濕了眼眶。
鼻樑挺直,眉形如劍,斜入雙鬢,水色薄唇,一雙幽黑的眼眸閃現出邪肆深遂的光芒。
同樣的容貌,除了那道傷疤,和找不到溫情的眼眸,她再也沒想到還能能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