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八十章 文 / 花清晨
第八十章
未久,怡悅便輕笑了起來,道:「你告訴我這件事,是想我責罰你,還是想我原諒你?」
深吸了一口氣,美仁決定豁出去了,道:「符兒廢她,是因為符兒有足夠的理由,但若悅姨要責罰,符兒也絕無怨言。但符兒只想知道一件事,就是當年我娘會被處以族規,是否另有隱情?」
怡悅背對著美仁,身體徒然一僵,急轉身,厲道:「不是讓你永遠別提這件事了嗎?」
「為何不能提?我娘真的是因為和明經堂私奔才受到責罰的嗎?而不是因為她偷了天一聖經?!」美仁聲音高了些許。
「你……你從哪聽來的?」悅姨怒吼一聲,「你從哪聽來的?誰告訴你的?跟你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許提,你為何還是要提這件事?你忘了你大爺爺是怎樣責罰你的嗎?你還想像八年前一樣半死不活?」
「紙永遠包不住火。我今日敢回來這裡,就沒想過那幾個老傢伙會饒過我。我只是想問清楚這件事,我不相信我娘會是那種人。只想聽悅姨親口告訴我,是不是我娘因為嫉妒你,為了讓你當不上聖女,所以她偷了天一聖經,和明經堂跑了。就因為她偷了天一聖經,所以怡家才這麼多年在族內抬不起頭,所以怡家的女兒走出去,都會受到其他家族的排擠?而你因為失去了聖女這個看似尊貴的位置,所以你恨她,所以你要報仇,所以你去勾引明經堂,所以利用素素的親生父親,懷了素素,然後再殺了他,逼我娘離開明經堂。你收養我,並非是親情亦或是可憐我,是因為我剛好成了你報復的棋子,是不是這樣?你告訴我!」美仁心中的怨氣沒由地升起,激動地聲音越說越大。
未回應她,怡悅跌坐在椅子裡,莫明地大笑了起來,不停地在笑,雙眼中不斷地湧出兩行淚水,她依舊還是在那笑。
美仁站起身,衝過去伏在怡悅的身邊,抱著怡悅的雙腿,顫著聲道:「悅姨,你告訴我,這都不是真的,不是我娘嫉妒你,是她與明經堂私奔才受到族規處置的,你告訴我,是這樣的,對不對?」
手掌撫著美仁柔順的絲發之上,怡悅閉著雙眸,唯有含著苦笑不停地流著淚。
「悅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不真的。悅姨……」
這時,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
怡悅在這時突然睜開雙眸,猛地將她推倒在旁。美仁一臉錯愕,難以置信,前一刻還溫柔如水的悅姨,卻在下一刻動手推開了她。
「為何?」不顧一切,怡悅像發了瘋似地狂吼,「是的。我恨怡惜,我恨她,若不是她,我便是本族至尊無上的聖女,是她,毀了我的一切,毀了我們怡家的在全族中顯赫的地位,是她讓我們怡家人在族內遭人白眼唾棄。憑什麼她怡惜從此就可以跟著個男人過著無憂無慮榮華富貴的生活,而我要受盡這種折磨?天一族的女人本來就無情可講。怡惜錯就錯在,偏偏就是個情種,否則我根本傷害不了她。我要她痛苦,我要她看著她心愛的東西被別人搶去,被人毀的滋味。」
美仁瞪大了雙眸,口中不停地念著:「不,不,這都不是真的,是你騙我的,是你騙我的——」到最後已然歇斯底里的瘋狂尖叫。
「騙你?我早就教過你,天一族的女人最擅長的就是騙。告訴你,聖經下卷在我手中,一直都在我手中,是你娘臨死前交給我的。之所以我還會讓你去紫玉山莊,就是想你殺了明經堂。可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你不是恨他嗎?日日夜夜面對著那個負心漢,你為何不動手?你忘了我怎麼教你的?殺人你都忘了嗎?我叫你別殺他,你就真的這麼聽話不去殺他?」怡悅以手一把扣住美仁的咽喉,獰笑著,「我用我最珍惜的貞潔去換了一個孩子,為的就是要逼怡惜。我居然還會替她養你這個孽種養了這麼多年,你知道為了什麼嗎?你有沒有想過,我都教給你的是什麼?殺人?賣身?如何做一個人盡可夫的娼妓?我要她在九泉之下好好地睜眼看看她的心頭肉,最後會變成什麼樣。」
美仁拚命地搖著頭,喉嚨被掐著,潛在心中的那些悲痛叫她如何傾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虛幻,她只是在做惡夢,一定是在做惡夢,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是悅姨,不是的……
不,是真的,是她在自欺人。
為何悅姨要這樣對她,為何要利用她騙她這麼多年?難道十年的情份還不能抵銷那時的仇恨嗎?天一聖經的下卷竟然在悅姨的手中,她想起來了,當年娘在臨終前的確是交給悅姨一樣東西,難不成就是聖經下卷……悅姨為何要這麼對她,這叫她情何以堪,叫她情何以堪……
她後悔了,為何要回來尋求這個真相。多年來,那存在於心,完美的一切如今全數化為碎片,變成了一個個利刃,直插她的心窩。
她的頭好痛,真的好痛,又要爆裂開來了。
蕭山木屋的大火燒盡了娘的一切,那場大火讓她永生難忘。
「啊——」憤怒是美仁再次失了理智,強大的內勁震開了怡悅。
「唔……」撞倒在桌子上,禁不住,怡悅大吐一口鮮血,「你……」
這時,怡不屈走近屋內,急忙扶起怡悅,對美仁厲道:「你這個不孝女,敢這樣對你悅姨,看我不好好教訓你。」
怡悅冷笑著望著虛情假意的怡不屈,不著痕跡地撫開他的手,冷淡地道:「爹,似乎你曾答應過女兒,不會踏進這個屋子半步。」
怡不屈一臉尷尬,心中雖惱怒,但也未曾顯露在臉上,一聲不吭,陰沉著臉離開了屋子。
怡悅又吐了一口血水,對著雙手捂著臉的美仁道:「你最好馬上給我滾出天一谷,在我沒反悔之前,馬上給我滾出去。若是你以後再敢踏進谷中半步,就別怪我換另一種方式對你。從今往後,你再不是我怡家人,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給我滾!」
怡悅在心中默默地念著:走吧,孩子,離開了,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抬起殷紅如血的雙眸,美仁發了狂地桌上的茶盅果盤等全數掃落在地,但似乎這些都無法宣洩她的恨意。就這樣,她一邊怒吼著一邊砸著屋內所有的一切,但凡能夠挪動的,都被她給砸了,就差沒拆了這座屋子,屋內一片狼籍。
靜靜地,怡悅只是靜靜地閉著眼坐在一旁,任由這個孩子在面前發洩。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心軟。
未久,屋內再沒有東西可以砸了,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怡悅深歎了一口氣,方睜開眼,卻不想見到了美仁那細微的變化,她全身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這傻丫頭怎麼會變成這樣?
「撲通」一下,美仁再度跪在了怡悅的跟前,兩眼空洞的望著他處,「咚」的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道:「還您十年的養育之恩。」
抬起手,怡悅想扶起美仁,卻硬生生地收回,抿緊了唇一句話都不說。
「咚」的第二個響頭,美仁道:「還您八年前的救命之恩。」
「還您這十年來所賦予的一切。」「咚」的第三個響頭,美仁久久未曾抬起頭,俯在地上,雙肩不停地聳動著,她在無聲地流著淚,半晌,方抬起頭,幽幽地道:「我,怡符衣,今日在此磕完這三個響頭,從今往後,是生是死,將與你、與怡家、與天一族再無瓜葛。」
說完,她便迅速起身,欲奪門而出。
怡悅突然猛地回過神,攔住了她的去路,扶住她的雙肩,緊張地問道:「告訴悅姨,你是不是練了那種武功?」
雙眸之間色彩褪卻得很快,心中的戾氣雖未完全殆盡,但傷痕再也無法食癒合了,經過了悅姨的關心到冷漠,再到關心,她已無法若無其事的再回到從前,亦不想面對,她只想快快的逃開這個讓她憎恨的魔域。
「這好像與你沒什麼干係了。」美仁的語氣甚是冷淡,無情地撫開怡悅的雙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怡悅的身體搖晃著,眼中滿是驚恐神色,未作多慮,衝出屋子,追上美仁再度攔住她,顫著聲道:「找個自己喜歡的男人,散了它!」
抬起執拗而倔強的黑眸,美仁一時間心中湧起悲涼,嘴邊不自覺掛著一絲冷笑,若不是為了完成悅姨下的任務,她何以走至今時今日這個地步。
一直以為悅姨教她的,與天一族的那些個女兒不一樣,可到頭來,一切都是一場空。
什麼親情,什麼養育之恩,全是騙人的,這裡的一切都是騙。
「散不散,那是我自己的事,不勞您費神。」她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什麼情緒,越過怡悅,離開了。
怡悅強迫自己鎮定,衝著她背影大叫了一聲:「找個男人,散了它,你給我散了它!」
可美仁就像是聾了一樣,絕然的背影很快地就消失了。
身後一個厲斥:「你最好給我安份點,當年惜丫頭壞了事,已經讓我怡家丟盡了臉,而你,我以為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居然也走上惜丫頭的路,這怨不得我這個做爹的。總算,老天有眼,還給了我一個素素。你將這丫頭逐出天一谷也好,總算是去了我心頭這根刺,她只要還留在你身邊,就是我怡家的恥辱。你給我安份守已點,或許還可以多活幾年,要是讓這個臭丫頭再壞了事,我定饒不了你。」
怡悅對著父親冷笑了幾聲,道:「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事,便是錯怪了姐姐。請你離開這裡,以後別讓我見到任何一個怡家人在我面前出現。」
回來屋內,怡悅便禁不住身體的虛弱,軟軟地滑倒在門扉之處,捂著胸口,又猛吐了一口鮮血,望著衣袖上,衣擺處所沾著的鮮血,她淒涼地笑了出來,再用不了多久,她會和怡惜一樣,變成一個脫髮,面色枯黃的醜女人了。
想她怡悅這一生最重視美貌,卻要在死的時候,是一副醜陋無比的皮囊,這也許就是報應。
「姐,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姐,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害了符兒……姐,對不起……嗚嗚嗚……」
怡家的人不愛她,怡家的人不要她,怡家的人不容她。
就連離開天一谷,她都要大開殺戒。早已麻木了,她甚至不知道手中的純鈞劍究竟傷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為何連家會那麼輕易地放過她,更不知道最後自己是怎樣離開了天一谷。
天地之大,卻沒有她怡符衣可容身之處。
她注定了今生今世就該孤獨一輩子,娘丟下她走了,連她最依賴的悅姨,那份寄托的親情,而今,也已幻化成了片片泡沫……
絕望伴著傷心在心底蔓延,像毒藥般一點點腐蝕著她的心。
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她覺得她整個人都崩潰了。
為何上天要這樣對待她?
對著眼前這面靜如明鏡的湖水,映照出一雙殷紅的血眸,那是一雙包含著無限悲傷、憤怒、絕望、暴戾、殺戮的血眸……看著這雙血紅的眸子,宛如看到了人間地獄的最深處……
天一聖經上捲上所記載的絕世武功,就是將人心最陰暗的一面完完全全的顯現出來,逼著人成魔,逼著人絕望,逼著人死亡……
跪倒在湖邊,伏在天一石上,都桓在臨死前要她找到天一聖經下卷之後,一定要在天一石前念給他,如今,她要說什麼,她該說什麼,她和他一樣,都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她終於將憋了很久的眼淚,哭了出來,宛似她要將十八年來所有的眼淚全數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