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十章 文 / 花清晨
第四十章
出了明府的大門,景承便鬆開了攬著美仁的手,頓住腳步,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她,嘴角微扯,鄙夷地輕哼一聲,牽起她的手腕便往西行。
美仁總覺得這個景承有點陰晴不定,整天滿腦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凶起來凶的要死,好起來又好的要死。
單從表面看上去,是個只知道流連花樓裡的紈褲子弟,與他接觸過幾次之後,美仁便覺得他不似表面上那麼簡單。
看上去,他似乎很恨明經堂,從不叫爹,習慣稱呼明莊主,經常出言不遜,對明家的事也漠不關心。孰知,明經堂與魚海浪離開京城,景升病倒了,對明家大大小小的事從不過問的他,卻在第一時間內挺身而出。
看似粗枝大葉的他,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無論是對待景升、景璇,抑或是奉劍,還是其他的下人。唯獨就是那彆扭的脾氣,有時候讓人難以招架,總之是個很難琢磨的人。
今晚又不知為了什麼要拉著她上萬花樓。
驀地,她想到明家與藍家結親家一事,或許可以從他的口中得知一些什麼珠絲馬跡,於是抬首問道:「承哥哥,你可知景升哥哥何時迎娶藍家小姐?」
聞言,景承頓住腳步,譏道:「怎麼?開始知道擔心了?」
「擔心?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只不過好奇罷了,問問而已。」美仁道。
大掌緊握了一下美仁的手腕,景承陰沉著一張臉,道:「不論你與我二哥曾經怎樣,我二哥終究是要娶親的,我勸你趁早還是斷了那些念頭,別再存什麼非份之想。你想另找什麼人歡好,我們也不會多加阻攔,但也請記住,若是你膽敢傷害了我二哥,我定饒不得你。」
說穿了,他拉著這小子上萬花樓,就想斷絕讓這小子對二哥的非份之想。
原先他是不想插手二哥的私事,但自白日裡讓他撞見這小子與那名男子在一起之後,他便不能任由這小子傷害二哥。這小子有龍陽之好,他就找花樓裡經驗豐富的姑娘們治治這小子的「怪癖」,讓萬花樓裡的姑娘們好好「調教」這小子,或許二哥便能解脫了。
當然,他腦裡盤算的這些個事,美仁自是不知。
「呃?」美仁一時間愣住了,方纔還琢磨著他陰睛不定,眼下他便發作了。清了清嗓音,美仁方道:「承哥哥,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當初在藍府,美仁只不過聽著明叔叔提及明藍兩家結親之事,如今事隔了這麼久,突然想起這事,只是好奇而已。」
景承望著一臉不似在撒謊的美仁,皺了皺眉,道:「這門親事已經做罷。」
景升死守著不肯說的事,而對府上事情漠不關心的景承竟然知道?!
「作罷?為何?」美仁佯裝不解。
景承怔了怔,反問:「為何?難道明莊主與二哥沒同你說,一個多月之前,藍家出了事?」
好個明景升,嘴巴可真是緊啊。明明早就知道藍家遭人滅了門,還與她裝死。
「出了事?出了何事?」美仁追問。
側著身子,景承瞅著眼前個頭離他頜下只有寸許的美仁,驀地,一把將她攬進胸前,兩人的面龐只離寸許,這情形說有多曖昧就有多曖昧,更何況在別人看來還是兩名男子。
所幸這是夜晚,且臨近煙花之地,來往最多的也是些浪蕩之人,見怪不怪。
不明所以的美仁有些驚疑,這傢伙一驚一詐的,都不知道想要做些什麼,但這種當街不宜的舉動一定有目的,方想開口,卻被景承點住了唇,只見他邪佞地一笑,輕道:「你竟然不知?既然不知,就無須知曉。」
這樣的神情真是有些過於曖昧,與平常的他很不相符。
略皺了皺眉,美仁白了他一眼,方想推開他,餘光瞥見了身右側數十步之遙的一個酒肆旁,立著一個青衫人影。
是昕大哥?
他又在跟蹤她?
難怪景承會有這種怪異的舉動,想必是早就發現了昕大哥在跟蹤他們,但就算發現了有人跟蹤,也沒必要做這麼親密的舉動吧……
想了想,美仁偏過頭對著景承嫵媚一笑,清喉嬌囀:「承哥哥,你真小氣。但願待會進了萬花樓裡,承哥哥可別捨不得銀子。」
這一笑,美仁她可是下了九成的功力,明眸善睞,奪人心魂,含嬌細語,吐氣如蘭,週身都散發著慵懶嫵媚的氣息。
凝視著美仁微微上卷的睫毛,星眸微嗔,嘴角噙著微笑,兩頰笑渦在眼前霞光蕩漾,景承竟一時間失了神。
「承哥哥?」美仁輕笑,以指輕點了點他的胸。
垂眼正好瞥見纖纖手指正擱在自己的胸前,景承方回過神,猛得將她從身上推開,理了理有些縐亂的衣衫,輕吐一口氣,鄙夷了她一眼,道:「向美仁,收起你的笑,待會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應付萬花樓裡的姑娘吧。」
萬花樓已然在前,景承憤憤地丟下美仁,逕自向前走去。
美仁收起了那種虛偽的令她自己都作惡的笑容,雙眸迷離地望著景承前行的身影,立在那一動不動。方纔她那一笑,顯然是將景承給迷惑住了,她的目的不是要迷惑景承,而是作戲給身後那人瞧的。
雖然她不知道身後那人的心痛不痛,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從再次遇到他那一刻起,直至眼下,都一直在痛。
抿了抿唇,美仁挺直了身體,衝著景承的背影咧開了個燦爛的笑容,飛快地奔向他,一邊跑著一邊高聲叫著:「承哥哥,慢點走啊,等等我。」
抬眸望著那嬌小的身影邁進了萬花樓,向昕苦澀一笑,左手緊捏的拳頭,隱約聽見指關節的響動聲。
面對他,雖然她每次都在笑,但他不能確定,那笑容裡究竟包含了多少情愫是他期望的。方才見著她臉上現出的那種笑容,他只覺得,這樣的她,好熟悉,又好陌生。
她應該是瞧見他了吧,在內心深處,他希望她是瞧見他了,才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太多想說的話,他都無法說出口,因為他不想傷害她……
最終,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日,明家與他,她究竟會選擇誰,他不敢去想……
為何她偏偏是明家的人呢……
驀地,小販不友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位客倌,您究竟是買還是不買?若是不買的話,勞煩您別擋著我做生意。」
「對不起。」向昕丟下手中已經抓了很久的酒罈,失魂落魄地回應。
往前邁了幾步,他又折回頭,掏出錢袋,丟下幾枚銅子,買了之前在手上抓了很久的一罈酒,大步往萬花樓的方向邁去。
在美仁眼裡看來,全天下的青樓都是一個樣,而這有著「京城第一樓」之稱的萬花樓,不愧是全京城的第一青樓,高大的群樓式建築都是用的上等的楠木,華麗的裝飾比起官家的毫不遜色。
她以為她會見著幾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鴇姐兒,渾身散著濃香的脂粉味,蘭花指巧捏著紅絹子,招攬著更多浪蕩子。
實則,非也。
匾額之下,只有兩名龜奴。
方入萬花樓主樓內,迎面卻是一架花開富貴的四扇絹繡屏風,正是這一架屏風,將整個萬花樓門內門外隔了開來,引人更多的遐想。
屏風之後,便是萬花樓的正堂。
透過屏風,人影攢動,人聲鼎沸。
越過屏風,眼前豁然開朗,萬花樓果然並非是浪得虛名,無論是外觀內飾,比倚笑樓要更為精緻。
頂高數丈,白紗飛舞,香氣宜人,數十盞宮燈映照之下,霞光滿堂,正所謂銷金更**。
左右兩座雕欄朱漆樓梯上鋪著大紅的地毯,一直通向大堂正中央的一個三階高台。高台之上,四名羅衫美人出色的獻藝,乃「萬花樓四絕」,琴如流水,錚如幽泉,歌聲甜美,舞姿曼妙。
四人之後,卻是一張長案,長案之上空空如也,顯得突兀,與整個大堂的風格迥異。
美仁不禁好奇,這個長案究竟是作何用。
高台下,數十張圓桌上坐滿了前來尋歡的客人,黑鴉鴉的一片,座無虛席。那些個急色男人們與身邊衣著暴露的姑娘們調著情,兩眼除了時不時地瞟向台上的「四絕美人」,還不忘留意眼前那左右兩座的樓梯入口處,期待著花魁蘇素姑娘的出現。
發自內心的笑,美仁的雙眸早已瞇成兩彎月牙。
倚笑樓要想成為江南第一樓,看來悅姨是得要下血本了。
本來她只打算藉機來萬花樓探探,以最快的速度給悅姨一個交待,她便打算動身去信陽,不過在見著這個排場之後,不禁對這位花魁蘇素姑娘,由衷起了興致。
方才進來之前,她也見識到了,那些客人除了每人付有銀子之外,必須憑一塊木牌才可以進入這裡,那些個木牌之上皆塗了色,似乎每塊顏色各異。
而未持木牌者,有銀子也不得入內。
當然也有個異類,就是景承,他帶她進入萬花樓卻是不曾持有任何色牌,兩人便大搖大擺地進來了。
乍見這種木牌,讓美仁愕然,這種花樣對她來說,太熟悉不過了。
曾經在倚笑樓裡,根據不同層次的客人,悅姨就是憑這種色牌將倚笑樓裡的姑娘做了不同層次的劃分。色牌之上塗有七種顏色:赤橙黃綠靛藍紫,每種顏色,代表了一種價格,客人買到了什麼樣的顏色,就代表他選擇了什麼樣的姑娘。價格最高的便是紅色木牌,相應的姑娘也是等級最高的。若手中沒有紅色木牌,就算有再多的銀子,仍是見不到這位姑娘。紅色木牌只有一塊,想得到這塊木牌,除了銀子,就得憑本事。
她記得她所修行的長春功及一些旁門左道的技藝,都是那些客人用來換紅色木牌的。
不知道在這萬花樓裡,這種木牌是不是也像倚笑樓裡那麼用的?
美仁對這位蘇素姑娘的好奇心越來越重,難道她來自倚笑樓?這就是悅姨讓她來的目的?
輕拉一下立在門口發愣的美仁,景承譏笑:「怎麼?不會是見著這種情形害怕了吧?」
回過神,美仁揚起笑臉,哂道:「很新鮮,很吸引人。」
「更吸引人的還在後頭。走!」
「咦?承哥哥為何不用憑那木牌便可進入這萬花樓?」
景承邪氣地勾唇一笑,道:「木牌?呵呵,那些個木牌只不過是用來招攬生意的一種手段,我明景承,就憑這三個字,對於整個京城的青樓來說,已經不需要再用這種東西來招攬了。走吧,小子!」
不愧是兄弟,這說話的口氣真是與那癆病鬼像極了。
嗤!美仁白了他一眼,跟在他的身後。
這時,一名濃妝艷抹的老鴇即刻迎了上來,扯著一張血盆大口,激動地叫著:「號鐘,繞樑,綠綺,焦尾,三公子來了,快給三公子領路,去二樓的上廂。」
聽聞這聲叫喚,美仁便忍不住地輕笑出聲,好個絕妙的花名,四大名琴!
老鴇在見著美仁之後,盯著這位俊美非凡的少公子哥,立即眉開眼笑,便對著景承訕笑:「三公子,這位是……」
景承掃了美仁一眼,對著前來的兩名姑娘吩咐著:「繞樑綠綺,你們兩個好好的給我伺候這位向公子,我重重有賞。」
「是,三公子。」難得在這煙花之地遇上著美仁這等俊雅的公子哥,兩名衣著暴露的姑娘如追花撲蝶一般,整個人撲向了美仁。
自邁入萬花樓裡,景承就彷彿變了個人似的,正如美仁在倚笑樓裡常常見到的那些個急色鬼一樣,左右擁抱地摟著另外兩把「名琴」,從另一座樓梯往二樓邁去。
「向公子,是嗎?」
「奴家繞樑。」
「奴家綠綺」。
「向公子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嗎?」
「向公子今年年方幾何?」
「……」
很久沒有欣賞到花樓的這種「熱情」了,美仁勾了勾唇,一手一個,攬著兩把「名琴」美人,爾後大聲地笑開,跟著景承的步調,邁上了二樓的樓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