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二十五章 文 / 花清晨
第二十五章()
連碧容在臨死之前,瞠大了一雙滿是驚恐的雙目,依稀看見了一雙殷紅的眼眸。她竟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嘴唇微微掀了掀,身體便應聲而倒,其餘三個姐妹卻無一人伸手扶住她,她們不會扶她,亦不想扶她。她僅餘的意念,全部給了寧念竹,可是她連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身體微顫了幾下,便永遠不再動了。
自都桓將全數的內力輸給了美仁之後,美仁依法驅入自己的奇經八脈以供己用。她知道,她的武功修為如今上了一層,整個族內,想要抓到她的怕是除了族長和幾大家族的那些個老匹夫,很難再有人了。不知為何,自受了都桓一身內力之後,她整個人有時會變得莫明的狂暴。
任憑別人怎麼辱罵她,她可以不動聲色,她可以笑逐顏開,但那個人卻絕不可以侮辱她的娘親或是悅姨。當連碧容一連串極奇侮辱的字眼一出口,美仁突然變得狂戾,熊熊怒火瞬間爆發,狂熾焚燃而起,唯一支配她的意念只有一個。
侮辱者,殺。
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好人,把她當好人看,那真是太抬舉她了。
而眼前的人更不是好人,更不配她把她們當好人看。
收起回到手中的彎刀,上面未曾沾有一滴不乾淨的血跡,美仁輕撫了撫這件既惹眼卻又同樣是件兵器的銅鏡,緩緩地收起彎刀,它又成了一面精緻的美人鏡。冷著一張臉,扯了扯嘴角,美仁抬眸睇望了立在眼前的三人,無須再多廢什麼唇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提醒著眼前這三人不要試圖去惹怒她。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比之前要平靜了許多,甚至還有些舒坦。當下,平時那種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彷彿之前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眼睜睜看著連碧容死在自己的腳下,一直沉默了很久的寧念竹始終面無表情,抑或許是那面紗的相隔,看不出她是何情緒。她望了望嘴角噙著笑的美仁,又望了一眼連碧容那睜大著雙眼倒在僵硬泥土之上的屍體,一雙美目還來不及合上,卻已經斷了氣。連碧容臨死前的目光始終盯在寧念竹的身上,她是在責怪她嗎?
收回了落在連碧容屍體上的視線,寧念竹終於開了口,語氣卻聽不出任何情緒:「怡符衣,你不曾參與聖女一爭,卻殺了連家的女兒,連家不會放過你的。」
「那又怎樣?要怪就怪她學藝不精,說出去只會給她連家的人蒙羞。」對著銅鏡,藉著朦朧不清的月光,美仁又照了幾下,順了順自己貼在臉頰上,因動武之後而有些凌亂的髮絲,瞟了一眼依然很沉著的寧念竹。
寧家不愧是寧家,培育出來的女兒都很優秀,不過和她怡符衣比起來,要遜色很多。寧念竹是那寧茹的妹妹,姐姐死了,按理來說,那些寧家的老匹夫,無論怎麼樣,也會把這位優秀的女兒給捧上聖女的位置。
想至此,美仁收起了銅鏡,嫣然一笑,戲道:「寧家妹妹,其實我殺了連家的女兒,對你來說算是件好事。」
寧念竹,麻香凝,都若瑩三人聽聞一陣驚愕,她們都明白美仁的話中之意。寧茹死了,族內定當會挑選新一任的聖女,而爭奪聖女一位,最終只有一個勝者,而失敗者不死,活得也將會很痛苦。
「寧家妹妹,要不要我幫你殺了她們兩個?你一人回去,相信他們不會責怪於你,說不定還會奉你為新一任的聖女。否則的話,以後你們還是會免不了一戰,屆時誰生誰死,都很難說。怎麼樣?我平時接一票,一條人命,可是黃金百兩,這麼說來,你是賺了。怎麼樣?」美仁雙手抱胸,微笑著看著眼前三個面紗,在猜哪個會浮動的最厲害。
又一次她猜對了。
在見了美仁毫不動聲色地殺了連碧容之後,都若瑩明顯膽怯了很多,言辭也不敢像之前一樣過於放肆,但聽美仁誘引寧念竹而說的那些話,心中沒由地一陣恐慌,忍不住地拉扯著寧念竹的衣袖,急道:「念竹姐姐,別聽她胡說,我從未想過當什麼聖女。她……她……她……一定是想我們自亂陣腳……」
麻香凝渾身也不住地跟著顫抖起來。
「呵呵呵。」美仁不禁地笑了開來,曾經聽悅姨說那些聖女的侯選人如何如何,原來就是這樣的窩囊廢。
驀地,遠處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美仁止了笑聲,挑了挑眉,噘起了小嘴,看來又要沒的玩了。
同樣,寧念竹也聽見了,抬眸看見不遠處的身影之後,又沉著地對美仁開口:「今夜作罷,但聖經依舊會和你討,怡家的,先行了。」說罷,對麻香凝使了個眼色,兩人托起連碧容的屍體很快地便消失在夜空之中。
都若瑩在對美仁狠瞪了一眼之後,也跟著離開了。
自打美仁離開之後,明景升一直雙眸緊閉,依著車廂安然地睡著。反倒是坐在車外的明飛不停地東張西望,留意著那小子。可過了許久,一直未見那小子身影,便忍不住地對著車內的少主開口道:「少主,那小子離開那麼久,到現在還沒回來,會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雖緊閉眼眸,其實明景升早已無了睡意,實則在等著那小子回來。緩緩睜開如星光的眼眸,他起身,揭開車簾,躍下馬車,淡淡地道:「你留在這守著,我去去就回。」
「少主,還是讓明飛去吧。」明飛立在一旁道。
抬手示意,止住了明飛的話,他已逕自舉步往美仁先前離去的方向走去。
遠遠地便見著他與三名拿著劍蒙著面紗的女子交談著什麼,地上還躺一個,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快,但見那小子沒什麼事,明景升之前為之擔擾的一顆心也總算落下了。
隱隱約約,其間一名女子尖叫的聲音讓明景升不禁深蹙起雙眉,止了步子,猶豫是否要過去。似乎那三名女子也望見了他,接著,三人便匆匆忙忙地離去。
林間,朦朧的月光映照下,只剩下明景升和美仁兩人的身影。
緩緩轉過身,美仁神泰自若地看著立在身後數十步之遙的明景升,之前殺了同族人一事彷彿就像這天空中的月亮,從新月到滿月,一切都是那麼自然。
慢慢地走近他,她嘻笑著道:「怎麼?明哥哥怕美仁被人劫了?」
「你與人結怨?」明景升問。
「非也!為何明哥哥不認為是美仁在幽會情人?」似乎什麼正常的事情一經美仁的口中,總是會變得十分輕佻。
「你若認為幽會情人比去紫玉山莊重要,那你可以留下繼續。」明景升面無表情地說完,便轉身往來時路步去。
美仁聳了聳肩,邁著輕快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後。
「你小子跑哪去了?半夜在這裡弄得不見人影?害我們擔心死了。」明飛一見著美仁便嚷開了。
挑了挑眉,美仁望了一眼明景升,心中疑惑,那人會擔心她?除非是中邪了。她對著明飛咧嘴一笑,嘻笑道:「會情人。」
看著明景升又上了馬車,美仁也跟著鑽進了車內,留下滿臉驚詫的明飛一人在車下。
一路上,美仁見著明景升最多的姿勢,便是雙眸緊閉一言不發的養精神,見怪不怪,她重新坐下了之後,也覺得自己有些疲憊,以手用力地搓了幾下面龐之後,遂依著車窗瞌上了眼,甚至在何時變換了姿勢,趴在那茶几之上,一雙手死命地拽著明景升的衣袖睡著了都不知道。直至醒來之時,已是午時,而他們已到了東京城南四十里外的朱仙驛附近。
以往,美仁即便是睡著了,警覺性依然很高,而自中了嗜心花毒,每當一睡著之後便會睡得很沉,除非有什麼大事,否則她很難醒過來。那兩晚為了追查都桓的藏身之處,她甚至不敢熟睡,而在事情辦妥之後,也只有在向昕的陪同之下,她才會睡得那麼沒有防備。
這一次,居然在明家人的面前卻沒有一點防備,這種情形不禁讓美仁感到坐立不安。到了京城的紫玉山莊之後,她一定得先去找一處溫泉,把身上的嗜心花毒解了再說。
走在朱仙驛賦具特色的市集街上,美仁盡顯小孩的頑皮本性,每經過一個店舖,都要進去轉悠個一圈,方肯罷休。並非是自己身上沒有銀兩,只是覺得好玩,美仁使詐誘引明飛掏了銅錢幫她買了此處最有名的木版年畫。盯著手中的細條粗獷,粗細相間的木版畫,她想起小時候,娘喜歡買這種木版年畫貼在屋門之上,再次見著,便是對此更加而愛不釋手。
約莫午時三刻,找了一家名為「仙人莊」酒樓落了腳,三人上了二樓,找了個依窗的桌子坐了下來,叫了一桌的菜。
吃著當地最有名的菜色,指著窗外賈魯河上來回穿梭的船隻,明飛便開始唾沫星子亂濺,滔滔不絕地說起當地的趣聞。什麼「縱橫三里許,周長十里餘;自淮而南,邦國之所仰,百姓之所需,金谷財帛,歲時常調,舳艫相銜,千里不絕;白日舟楫如林穿,夜幕火光似銀舞」,指得便是那賈魯河水穿此朱仙驛而過繁榮景象。
美仁一邊聽著,一邊品嚐著當地最有名的豆腐乾,咬在口中,多汁而味甘醇,忍不住地在心中暗讚,打算再壓搾明飛多買些帶回紫玉山莊。
臨窗跳望遠處一葉葉的輕舟,明景升只覺得離家更近了一些,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舒服。雖嫌明飛有些聒噪,卻是淺笑而之,偶爾偏頭望向身旁嘻笑的兩人。無意之間,他瞥見雅閣內步出一名錦衣男子,身後跟隨著兩名攜刀的隨從,還有一名走路扭扭捏捏的布衣男子在前面領著路,一行人看似著急趕路。
明景升微抬了抬眉,以他所見,這人週身所散出的氣息與這種市井之地顯然格格不入。
雖與明飛嘻笑著,同樣,美仁也注意到那個氣宇軒昂的錦衣男子,約莫三十歲出頭,怎麼看都是招女人喜愛的那種,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宦子弟。夾了一口菜,美仁輕睨了一眼正啜著茶的明景升,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隔了不遠的一桌,正坐著一名穿著粗布灰衣的男子,似乎他對自己盤中的菜不感興趣,反倒是對那名已經下了樓錦衣男子的興致更濃一些,看來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那人在那錦衣男子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之後,便提起隨身攜帶的劍,丟下一錠銀子,也跟著下了樓。
出手真是大方,連找的銀子都不要了,太奢侈了,要知道浪費錢財是多麼可恥的一件事,悅姨可是告訴過她,這天下間最好的,最妙的,最有用的便是銀子,男人也沒它靠得的住。
看來又有好戲看了。
嘴角噙著笑,收回目光,卻剛好對上明景升一雙漆黑如星光的眸子。
「吃好了?」明景升微啟了唇。
「嗯?」美仁不明所以。
「我們家少主的意思是,吃好了就可以上路了。」明飛插話道。
「那就先送你上路好了。」美仁奸笑著硬塞了一個饅頭進明飛的嘴裡。這傢伙真是狗嘴角里吐不出象牙,什麼叫吃好了就可以上路了?他們可是去京城,又不是去陰曹地府。
看到明飛那窘樣,明景升也忍不住低聲淺笑:「那就走吧。」說著便起身離開了桌子,美仁與明飛兩人鬥著眼也跟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