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百九十章 用意 文 / 燭
第三百九十章用意
本來按照眾人的猜測,聽到這長堤是范仲淹修築,那張方平心中不爽,肯定不願久留,匆匆離去,沒想他卻悠悠閒步,每遇亭台石橋,或者望見湖中景色脫下,就駐足欣賞,表現得有些反常。
走了許久,就差幾步回到岸上時,卻見張方平回身說道:「楚知縣,本官怎麼聽人說,修築這條長堤是出自你的主意?」
怎麼感覺這位知州特別關注自己,楚質心中有一些迷惑,連忙上前說道:「下官只是提議而已,真正落實修建的卻是。」
「很好。」開口打斷,張方平笑道:「可謂巧思,值得稱讚。」
識趣不提范仲淹,楚質謙虛道:「知州過獎,下官惶恐。」
「居功不傲,可以,但是自己的功勞,別總是往外推,免得人家受益匪淺,自己卻沒撈得一分好處。」似乎有挑撥離間的嫌疑,張方平輕飄飄說道:「對了,這條長堤是為何名?」
聽懂了張方平的意思,楚質笑了笑,應聲道:「還未起名,不過堤上有六橋,所以百姓稱之為六橋堤。」
「庸俗。」張方平淡淡評價,隨之沉吟片刻,毫不客氣說道:「本官覺得,行走於堤上,輕風拂面,柳樹依依,頓覺春意盎然,知曉春之到來,不如稱為春曉堤吧。」
好,旁人稱讚連連,且拋開阿諛奉承的嫌棄,張方平起的堤名確實有幾分詩意。
名字而已,楚質也不在意,范仲淹更是視之為浮雲,不然當初長堤建成,早就在堤上立碑為記了,畢竟名字再好聽,卻不如百姓的口碑,可以代代相傳下去。
過了春曉堤,還有一段距離才回到杭州城中,漫步郊野,張方平興致大發,說起了一則趣事:「一年,那時本官才是一方知縣,一日,新任主簿曾於某夜三更時,急切敲打本官的房門,本官只當非火即盜,驚惶而出,不料卻聽主簿說道:吾夜尋思,四月份裡,百姓忙於耕種,又兼顧摘桑養蠶,累矣。」
聽到這裡,旁人紛紛點頭,特別是深知農事的士紳官吏,更是深以為然,悄悄地琢磨著張方平話裡是否另有深意,紛紛仔細聆聽。
「本官聞之,以為他有什麼好辦法,連忙請教。」張方平笑意濃郁:「沒想那主簿卻向本官建言:可讓衙門出一張告示,使百姓四月種田,十月養蠶,即可一舉兩得。」
眾人一聽,稍微細想,頓時哄然而笑,十月份,秋高氣爽,正逢桑葉枯黃脫落之時,還拿什麼喂蠶啊。
當然,人群中也有幾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士人,見到旁人笑得如此開懷,聰明機靈的,裝成明白其意,在旁附笑,愚笨老實的,悄聲向人打聽,瞭解之後,在人家鄙視的目光中,羞愧掩面而去。
「所以,農桑稼圃,乃是衣食之本,學校風化之原,爾等切記,且莫要棄本而務末。」末了,張方平斂容告誡身邊官吏,似有所指。
片刻之後,望著張方平的身影,眾人恍然大悟,說白了還是看范仲淹不順眼,暗諷他修堤之舉是不務正業。
這麼斤斤計較,如此小器,以後須要小心謹慎,莫要得罪於他,腦中浮現此念,士紳連忙追上張方平,更加熱情的迎奉起來。
「看來,這位知州大人,怕真是不好伺候啊。」久不作聲和張元善忍不住唉歎起來。
「噤聲,認了吧,誰讓咱們在人家手底下聽差呢。」楚質苦笑道,也沒有別的辦法,官大壓一級可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說起來還是在范仲淹比較容易應付,只要認真執行命令,別的事情根本不用擔心,因為人家范公絕對不會因為個人私怨刁難於誰,而攤上這位,誰知道他突然看你哪點不順,暗地裡難為你一下,那就有冤無處申啦。
楚質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宴會之後,僅是兩天,張知州便帶著一幫官吏,興致勃勃的到鄉間視察春耕情況,而且不愧是自稱略通農桑稼圃,每到一處,出果樹莊稼的名稱習性,甚至能與鄉村老農,滔滔不絕的交流耕種技術。
這點楚質尤為佩服,要知道直至現在,除了能分辨得出稻麥粟豆等有數幾種常見農作物之外,楚質連桑榆樹木還要仔細打量才勉強認得出來,更加不用說各類作物的起芽、生長、收穫情況了。
然而,不懂也不要緊,自己身為知縣,就是讓士農工商各司其職,安守本分,做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望著一片片農田里已經長出了綠油油的青苗,楚質心中不免有幾分成就感。
在錢塘縣、仁和縣兩地仔細巡察幾個時辰,直到黃昏之前,張方平率隊返回州衙,感歎說道:「百姓甚苦,農桑不易啊。」
「知州言之甚是。」旁人附聲道。
「既然如此,那你們為何增加百姓負累。」突然之間,張方平拍案而起,勃然怒喝道:「真是豈有此理,堂堂官衙,不為百姓著想,居然放錢取息,無視民間疾苦,可還記得陛下恩澤,朝廷訓令。」
一怔,楚質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暗歎還是躲不過這劫。
「什麼青苗良法,呸。」張方平怒形於色:「明知道正是青黃未接之時,百姓窘迫,居然還弄什麼貸谷與民,出息以償,分明是趁火打劫,與害民又有什麼差別。」
沒有人辯駁,因為張方平沒給他們爭辯的機會,發洩了一通之後,拍案說道:「青苗法令,實為百姓之累,依本官之見,不可存之,盡早廢除,方是正理。」
種種表現,再加上一些流言,州衙上下官吏,都清楚張方平與范仲淹有矛盾,沒有想到怨恨之深,已經達到這種地步,只要是涉及到范仲淹的事物,他就要表示反對,而今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一時之間,眾人誰也不敢出聲,真有些噤若寒蟬的意味,畢竟,不是哪個都有敢拿自己身家前程直言不諱,得罪頂頭上司的勇氣。
心中發涼,似寒入骨,憑著僅餘的點點良知,楚質弱弱說道:「張知州,若是廢了青苗法令,那百姓怕是。」
「百姓怎樣,定然歡呼雀躍。」張方平哼聲道:「本官與某人不同,不負皇恩,心寄百姓,不敢忘記朝廷之常平法、惠民倉,既為接濟百姓,直接送與他們有什麼不好,何須放貸取息。」
「那知州之意是?」楚質微怔問道。
「即日,將各縣放貸契約全部燒了。」張方平斷然說道,又問了句:「你們覺得如何?」
還能如何,立時,一片頌揚之聲,齊聲稱讚張知州體察百姓之苦,下此命令,百姓必然感激涕零,這倒是沒錯,不管誰下這個政令,百姓都會歡迎感激,讚揚歌頌。
易地而處,楚質覺得自己也非常喜悅,問題在於,站在官員的角度,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聲:「知州此舉,自然深得民心,但是如此一來,來年時候,常平、惠民倉卻缺空無糧,若是又逢災年,只怕。」
要知道現在貸給百姓的錢糧,就是常平惠民倉的收藏,暫時借出,百姓收穫時歸還,才能保證倉庫錢糧豐裕,反之,倉庫真的就空了。
「不必多言,常平之法,本就是為了惠民,空缺之時,自有朝廷補全,不用爾等操心。」張方平不耐揮手,吩咐說道:「顧通判,明日你就張貼告示吧。」
「下官領令。」顧可知應聲,也知道有些不妥,但是只要沒有引起民沸,保全了眼前,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看見張方平堅持,楚質也不再開口,乖乖退了下去,反而已經盡了自己本分,而且沒有傷害到百姓利益,反而是減輕了他們負擔,還有什麼好說的。
說起來張方平這手真是厲害,就是知道他是為了反對范仲淹,但是人家打著體恤百姓的幌子,硬是誰也說不了半個不字,就是百姓,恐怕也更加感激這位知州多些,至於以後,所謂的長遠打算,恐怕沒有多少人會在意吧。
解決這件事情,張方平沉默了下來,旁人見了,立時識趣告退。
「且慢,楚知縣留下。」
卻聽張方平淡然聲音,楚質只好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止步,與之交好的紛紛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小心說話,事不關已的當然快步走開,免得牽連自己,轉眼間,大堂就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兩人。
「不知張知州有何吩咐?」楚質拱手,心裡有點兒惴惴,難道張方平心胸真是狹窄如斯,連一絲絲反對意見也聽不得。
「隨本官來。」不鹹不淡丟下句話,張方平徑直往州衙後面走去,片刻便來到內宅院落,腳步卻是不停,繼續向內走去。
再跟就是私人宅第了,腦中居然閃現林沖攜刀走入白虎堂的情節,遲疑了下,楚質連忙叫了起來:「張知州,下官。」
「莫舌噪,別磨磨蹭蹭的,快些跟上來。」
張方平罵了句,猶豫片刻,楚質只好亦步亦趨,須臾來到廳中,落坐,沒有出現想像中的刀斧手,楚質悄然松氣,開始尋思著張方平此舉用意。
「剛才本官要廢除青苗法令時,你明明反對,為何沒有堅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