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五十八章 文 / 斬空
第五十八章
鬥將這種方式的戰鬥,並不完全是明清小說家們的yy,也不是西方的騎士戰鬥專有,唐末五代的戰事中鬥將之風盛行,甚至為此形成了相當成形的一套制度,也為此湧現出了一批身居高位又武力驚人的將領,比如李存孝,比如王彥章。
然而趙宋立國以後,一方面是由於集團戰術的發展,另一方面是武將地位的逐漸下降,鬥將不再盛行。正因如此,今天這一場會戰居然是以一次鬥將和小股騎兵的廝殺拉開序幕,便出乎高強的意料之外,不過既然結果對於本方有利,那這個意外就有點驚喜的意味了。
驚喜歸驚喜,會戰轉入全面戰鬥階段以後,鬥將的勝利頂多只能提供短時間的士氣高漲而已,林沖個人的武力再怎麼強悍,究竟不能一個人改變近十萬人會戰的勝負,因此高強在中軍之中,甚至來不及去慰問一下得勝歸來的林沖和韓世忠等人,便將注意力轉到了緩步邁進的前陣。
統率左軍第一廂的統領官亦是梁山出身,鎮三山黃信便是,他本是秦明的徒弟,日前得知秦明隕命開州城下,正是鬥志滿腔,此時趁著本軍鬥將得勝,軍將士氣大漲的功夫,揮動本軍步步前進。待進了百十步之後,中軍又是一聲號炮飛起,黃信呸了一聲,揮動喪門劍叫道:「止步!」
當即便有兵士架起拒馬,將各隊之間的縫隙彌補住,神臂弓和強弓隊次第分列,擲彈兵則跪在拒馬之後待命,幾乎在一眨眼間,這個陣勢便平平前移了近兩百步,卻不見半點散亂。黃信恨恨地看了對面的金兵一眼。催馬出陣到了那一排金兵首級跟前,舉劍將其中一個人頭劈作兩半,大聲喝罵道:「金狗,敢上前一戰麼?」
金兵適才鬥將失利,全軍俱都為此懊惱不已,那三四十個被宋軍砍下的頭顱戳在兩軍之間,好似三四十個大錘一樣砸在金兵的頭上,壓得頭也抬不起來。這時被黃信一劍劈了一個,好似火藥堆裡扔進了一個火把一樣,轟地炸了窩,狂呼怪叫聲不絕。
「謀良虎!你去攻一下宋軍的陣勢,勿要硬拚。」阿骨打臉上不見半點波動,派出的乃是國中以用兵謹慎著稱地謀良虎,意在試探一下宋軍的陣形戰力如何,自從起兵以來。他們還是頭一次遇到大規模的步兵戰陣。
謀良虎領命,即率所部兩猛安兵出陣。他一面按轡緩行,對於週遭金兵和對面宋兵的相互辱罵聽而不聞,眼睛只顧盯著對方的陣勢看,待離對方還有五六百步時。即先命三謀克衝陣,直奔宋軍前陣左角而來。
黃信立馬陣頭,已望見金兵來攻,粗粗一看不下四千兵。不由冷笑道:「出手倒還大方,四千騎兵打頭陣!兒郎們,聽我號令,甲字戰術!」
平素操練時,幾種基本戰術俱已操練嫻熟,黃信這令一下,神臂弓隊便分出三都,強弓隊亦有兩都。一起奔到陣前拒馬後排作橫列,再前則是兩都長槍兵,俱使丈五長槍,不過這就不是林沖使的那種大槍了,只是長木頭安個槍頭而已。
拒馬並不是列成一條長城一般,那樣的話動一動都嫌麻煩,其間自有無數空門。金兵在五六百步外開始加速,不經意間便分作十餘隊。口中呵呵狂呼。直衝著這個陣腳而來。
距離兩百步,距離一百五十步……
「槍隊跪!神臂弓。射!」長槍兵一起跪倒,讓出了頭頂的空間,以便後面地弓弩發揮威力,依照常勝軍的軍法,這一跪可不是隨便就能起來的,若不得號令就起身,戰場上立斬不饒。
槍兵一跪,後面的神臂弓隊一名都頭先發一箭,餘眾跟著齊發,當時世界上威力最強的單兵遠程武器發威,百餘步外的金兵頓時倒下了十餘騎。然而金人騎術甚精,這倒下的十餘騎並沒有給後面的衝刺造成什麼障礙,只是略微減了減速而已。
「衝上去,趁宋人還沒上箭!」領頭地金兵縱聲大呼,他曾經領教過遼人的弓弩,這箭矢能射百步外的鐵騎,必定是一等強弩,上弦極慢,要想殺敗他們,只需要趁著這個時機衝過這百餘步而已。
「金狗,給我躺下吧!」神臂弓都頭冷笑一聲,瞄準了又是一箭射出,那領頭衝鋒的金兵哼也不哼,一發便倒,跌了個人仰馬翻,致死也沒有想明白,這強弩為何能射的這般快法?
「駐隊矢……本衙內等今天等了很久了!」此時中軍已經豎起了刁斗,高強與李孝忠、朱武三人站在上面用望遠鏡觀戰,望見神臂弓開始發揮威力,禁不住手舞足蹈。這種戰術說起來並沒什麼奇特地,凡是對於日本戰國史稍有瞭解者,多半都知道織田信長軍鐵炮的三段擊戰術,亦是拜日本某家影響頗大的遊戲公司所賜。
然而早在信長使用三段擊之前數百年,中國的歷史書上就記載了這樣地戰術,宋金之間的名將吳玠所創的「駐隊矢」戰術,便是將強弩兵分為三排,前隊負責發射,後隊分別負責絞弦和上箭,如此提高射速,可謂箭如雨下,堪稱是遠程部隊對付騎兵衝鋒的法寶之一。此種戰術仰賴士兵的團結協作,戰鬥時節奏感極強,非經長久嚴苛的訓練亦不能發揮,而高強在練常勝軍時便將金兵作為假想敵,這種戰術自然是訓練必備的科目之一,當真是練兵千日,用在今朝,心中怎不期待?
這神臂弓原本就是單兵弩中蹶張速度最快的,再應用駐隊矢戰術,剎那間只見戰場上嗤嗤地箭矢破風聲響成一片,空氣都好似要被這股箭矢的風潮撕裂一般。金兵自是勇猛剽悍,儘管大批的騎兵倒在箭下,餘眾卻仍舊奮勇向前,不斷策馬躍過倒臥在地的同族士馬,狂呼著衝向對面的箭雨。然後……再次被射倒。
近至七十步之後,強弓隊也開始射擊。這強弓隊亦是排成橫列,但戰術與神臂弓不同,兩都弓兵將箭袋中的箭抽出來插在地上,聽著陣中地鼓聲節奏,跪在地上輪流射出箭矢,射速比之神臂弓更勝一籌。
「李統制,弓手這般射箭。不知支持得幾時?」高強看得驚心動魄,忽然想起曾經在某本書上看到,說弓箭手頂多只能射上十來箭,之後多半就體力不支了,忙向李孝忠探詢。哪知李孝忠聞言大笑道:「衙內定是被顏子誆了,豈有弓手如此不濟之理?本朝雍熙北伐時敗陣,有一員將半日射出一千四百餘箭,雖然血流披指。卻依舊奮戰不休,一人之力護了數百人平安退返。若真如那人所言,莫非這員將是天上星宿下凡不成?況且我軍操練兵士時,挽弓持滿須百數方可,即是將弓拉滿百數不松。試想有此膂力者,怎會只開得十餘次弓?持此論者定是顏子無疑!」汴梁有顏家巷以造假貨聞名,因此騙子也被人稱為顏子。
高強訕笑不語,當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不對。嚴格說來,還是讀書少的緣故,少見多怪啊!幸虧不是本衙內親自練兵……
一百五十步,騎兵地全速衝擊只需要半分鐘,然而就是這短短地一百五十步中,首批衝鋒的六百餘金兵在五百宋軍弓弩手地打擊之下,竟倒下了足足一百騎!一個騎兵的倒下便足以成為後人絆腳石,縱使金兵騎術甚精。終究不能身披重甲還能控制著坐騎象奧運會比賽那樣跨障礙,只得減慢速度繞行,無形中便失去了騎兵對步兵最大的優勢——速度!
「擲彈兵,投!」站在神臂弓隊身後地擲彈兵們應聲投出了手中的掌心雷,訓練有素的擲彈兵投擲距離都在四十步以上,因此他們就站在離拒馬三十步外投彈,根本不用看前面的目標。一陣轟轟聲響過,拒馬前頓時煙霧瀰漫。數步以外不見物。
掌心雷的爆炸。代表著甲字戰術的結束,長槍兵在爆炸時便伏倒在地避傷。神臂弓和強弓隊則向側後退卻二十步,然後重整陣形,取而代之的則是大斧隊。
「舉槍!」唰的一聲,兩百支丈五長槍如林般豎起,斜斜指向前方,那片雷彈爆炸形成地煙霧之中一陣晃動,隨即便有數騎金兵從煙霧間衝了出來,一頭撞在這片槍林之上!
中軍鼓聲再變,小鼓點響成一條聲,意味著肉搏戰的來臨,剛剛集結到槍兵身後的兩百大斧隊排成兩道人牆,這道人牆極為密集,密集到持大斧的兵士都只能將斧子扛在肩上,斧頭在後,斧柄向前舉在空中,每隔一步便站著一人。
然而令他們失望的是,在當先地十餘騎倒在槍隊面前之後,居然十息之內都再也沒有看到一個金兵衝進陣來。直到掌心雷的硝煙被大風吹散,宋軍們方才發覺,原來拒馬外的金兵已然亂作一團,戰馬狂嘶著跳踏奔騰,狀若瘋癲,眾金兵則忙於控制馬匹,原本蓄積起來的馬速和殺勢完全喪失,只在宋軍拒馬外數十步地距離中團團亂轉。
宋軍見狀,齊聲歡呼,中軍的鼓聲立時又變作長短不一,神臂弓隊立時依照鼓聲的指令向前越過大斧隊,再次開始向慌亂中的金兵們傾瀉箭雨,只不過和適才不同,金兵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箭矢將自己和身邊的族人一個接一個地射倒在地,卻完全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控制好坐騎,重新組成衝擊的隊形。
「嗚嗚∼」號角聲響起,那是撤退的信號,然而被雷火地爆炸和火光驚嚇不輕的戰馬卻無法及時撤退,等到殘存的金兵最終撤出神臂弓的射程外時,首批衝鋒的六百金兵已經只剩下了不到百騎。
謀良虎皺著眉頭,卻想不出好的辦法來。宋軍的弓矢強勁不說,射速更高的驚人,使得金兵在衝鋒過程中傷亡很大,拉長衝鋒縱列地話,後隊受到前面被射倒士馬地嚴重阻隔,勢必失去衝擊速度;而若是大寬面衝鋒的話,則又難以保證有足夠地兵力能突破槍陣和拒馬的防線衝進敵陣之中。撕開對手地陣形。
只是這些的話也就罷了,最關鍵的就是陣中的擲彈兵,金兵的戰馬無法承受雷彈所帶來的衝擊和爆炸,完全不能保證衝陣時的戰術陣形,對坐騎失去控制的騎兵在對方箭雨中地下場,淒慘逃回的這不滿百騎已經說明了問題。
他轉過頭去望著阿骨打立足的小山丘,心中猶豫不決:「狼主,還要繼續試探麼?」
同樣的問題。高強也在問李孝忠:「小哥,金兵首次衝陣大敗而回,然而其前隊遲遲不動,莫非還要再次衝陣麼?」
李孝忠搖頭道:「衙內,金人雖素號堅韌,其人在開州城下初次與我軍擲彈兵交手,然而現今卻已敢直面雷彈,已然甚是令末將敬佩。然而人縱可進。馬卻只是牲畜,若非平素加以訓練,使其習於雷彈,則定難駕馭。這區區六百兵,只是敵軍百一而已。此敗無關大局,然而其兵皆為騎兵,若不能承受我軍雷火彈,便只有敗退一途。若是末將掌兵時。此時便當撤兵了,無謂虛耗士卒性命。」
「撤兵?這就不用考慮了,依照參議司的判斷,此戰乃是金國最好的機會,若是此戰失利,縱然元氣不傷,亦已傷損銳氣,而遼東則諸部大安。彼再無可乘之機。一旦我軍大集,會同契丹直搗黃龍,他金國焉有幸理?」高強大搖其頭。
李孝忠兵法精妙,卻畢竟是年輕,又常年在行伍間,對於涉及到政治形勢的層面就不大了了。聽得高強這般說,他側頭想了想,便道:「既是如此。那麼惟有倚多為勝。以其前隊牽制我軍前陣,而後選精兵萬騎以上。擇我軍左右兩翼之一而攻之,同時大張拐子馬來攻我,使我軍不能兼顧,以求破陣。」
好似對方就是任他調動一般,金兵中軍號角吹響,謀良虎的前隊三千餘騎原地不動,仍舊列成了攻擊陣形,右翼地粘罕軍近兩萬騎則開始向前運動,最遠端的騎兵挾帶著滾滾塵煙,在離宋軍陣勢最北端還有兩里多遠處徑直向西前進,顯然是想要包抄宋軍左翼側後方。
兩萬騎和兩萬步兵相比起來,完全不是一個概念,若是排列成方隊的話,騎兵方陣的體量看上去就要大上一倍多,而一旦動起來之後,其聲勢更加驚人,單單是在里許之外馳驟往來,便令宋軍左翼的軍陣有如狂瀾中地孤島一般,望上去岌岌可危。在一戰之中,即便是機槍已經大規模普及的情況下,依舊有八百多騎兵正面衝鋒擊敗了近兩千步兵的戰例,完全是依靠突擊時的威勢震懾住了對方所致,足以看出騎兵地聲勢之強。
高強儘管經歷了盧溝河那樣數萬騎兵的大戰,可是那次大風撲面,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哪像今次站得高看得遠,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騎兵大集團的氣勢,握著望遠鏡的手都有些發抖了,也不知是激動還是害怕。「拐子馬哎,傳說中的……原來不過就是騎兵兩翼包抄的戰術而已,害我一直分不清,以為是連環馬咧!」
李孝忠卻怡然自若,對於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兵他是信心十足,只是這種程度的聲勢威懾就手腳發軟地話,又怎能在燕京一役中隨他孤軍連取三關二州?「豎起震天雷!」
左翼軍陣的統領官名喚張伯奮,乃是張叔夜的次子,高強好友張隨雲的弟弟。他聽聞中軍號令,便叫隨軍工匠將分解開的震天雷架設起來,不消片刻,左翼陣中便立起十架震天雷。這種震天雷是隨軍攜帶的款式,與守城用的那種相比稍小,射程也較短些,卻有一樣好處,能夠三百六十度旋轉拋射,故而軍中喚為旋風雷炮。
粘罕適才吃了林沖的大虧,險些丟了性命,心中亦是惱怒異常,故而受了阿骨打號令之後,便即全軍前進,直欲一口平吞了宋軍左翼這五千人。然而包抄地拐子馬尚未到位,便看見宋軍陣中豎起了若干高高地木桿,心裡登時咯登一下:「這是什麼玩意?」
要知開州一戰,雖然金兵吃了震天雷的大虧,攻城用地石炮在雙方炮戰中盡數被擊毀,但是陳規的震天雷都是設在城中,而不在城頭,是以金兵到現在都不曉得震天雷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粘罕的這個小小疑問,用不了一會便可以得到解答了。
「旋風炮,用五十斤雷彈,標定三百步,五**射準備∼∼」五十斤雷彈,震天雷炮所用最大份量的炮彈,即將在戰場上發出它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