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五十七章 文 / 斬空
第五十七章
石勇當日到遼陽府報訊之後,只將養了兩日,便討了一匹坐騎,又趕回開州去參戰了,只是運氣實在糟糕,看來是在之前韓世忠不敵金兵大舉圍攻時敗北,他在亂軍中被俘,其餘的一眾俘虜多半也都是背嵬軍的將士。
「相公,韓統制請出戰!」不出所料,韓世忠那裡也已經認出了被俘宋軍的面目,傳令兵已經穿過軍陣,來到中軍高強這裡請命。
情知士氣難得,高強也不阻攔,只道:「准韓統製出戰,亦以十騎為限,令他到陣前遵林教頭節制。」
少停,右手邊拒馬拉開,韓世忠率十騎飛奔向前,距離粘罕百步之遙時停下馬來,鐵槊橫在馬上,戟指喝道:「馬前敗將粘罕,不敢來與某一戰,卻去欺侮俘兵,是何英雄?」當日韓世忠隨高強到女真境中時,亦曾與粘罕有過交手,不過那次雙方並未動真章,只是較量馬術、力量和勇氣,韓世忠憑著高強臨時借給他的寶馬,壓倒了粘罕一頭,這才令粘罕願意接納高強一行進入女真境中。
往事忽忽已過十年,只是這生平少有的敗釁卻深刻在粘罕心中,此際一見韓世忠飛馬而出,胯下居然又是當初的那匹白馬,立時火往上撞,舊恨又再湧上心頭,冷笑道:「說什麼馬前敗將,卻不知前日倉惶逃命,背上中了某家一箭者竟是何人?」
韓世忠當日吃了一箭,亂軍中尚不知是著了誰的冷箭,這時方才瞭然,當下也不廢話,馬鞍旁摘下慣用的三石強弓來,搭箭上弦,喝道:「金狗。吃我一箭!」正是弓開如滿月,箭去如流星,一點寒光直奔粘罕面門而來。
粘罕覷的親切,舉手中刀往下一劈,那箭力雖勁,畢竟百步之外去勢已衰,被粘罕凌空劈作兩截,落在地上。方要再逞言辭。陡然間吃了一驚,韓世忠射出那一箭之後,竟爾毫不停留,直接策馬就衝了過來,距自己不到七十步時,走馬又是一箭射來。
距離縮短,再加上馬的衝勢,這第二箭的力道比前一箭強了逾倍。粘罕又措手不及,只得將手中刀在面門前一擋,叮的一聲響,那箭不知被擋地飛到哪裡去了。
「這廝好不凶鷙!」粘罕此時已經知道了韓世忠的打算,他居然就要單騎衝陣。來救自己的部下了!百步一箭,七十步一箭,下一箭大概是要到三十步之內了吧?可恨百步之外不曾看得清楚,這廝定是一開始就抽了三支箭在手。否則走馬之時焉能射的這般快法。
此時形格勢禁,對方的坐騎神駿,數十步之遙只是眨眼便至,粘罕想要迎擊的話,馬速已經提不上來;若要抽弓搭箭對射,亦非倉促可辦,退避就更不用想了,對方的箭術精絕。再加上萬里挑一的寶馬坐騎,眨眼間就能追上,這般騎馬追逐不是找死麼?
「舉刀!」粘罕暴喝一聲,那剩下九十九名金兵本已騷動,聞令一起將腰刀抽出,跟著粘罕地刀,齊齊架在了身旁宋俘的身上。「爾撥馬回去,我自還你這些宋豬便是。」
他亦是腦子轉的快。並不說什麼馬上砍頭。須知戰陣的將領可不是什麼優柔寡斷之輩,這些俘虜被擒之後原本就當是死了。只爭是死早死晚而已,惟有似這般說,給韓世忠一線希望,方能遏制住對方的勁箭。
果然韓世忠驟聞部屬還有生還之望,剎那間心中也不禁一絲猶豫,業已搭上弦的最後一支箭便沒有再射出去。粘罕正要他這麼一下停頓,左手一帶胯下坐騎的韁繩,已經轉到了被縛的石勇身後,再不懼韓世忠箭矢射來,方大笑道:「我道宋人有何了得,亦不過暗箭傷人而已,欺我金國無有也力麻力麼?」他這百騎原本都是族中精銳,當下便有十餘人抽出弓來,遙遙與韓世忠對峙。
任他再有天大地本事,一張弓終究難以與十幾張弓對射,眼見得先機已失,韓世忠只氣得怒氣填胸,飛馬又奔了回去數十步,方將大弓還袋,抄起鐵槊叫道:「無恥金狗,專一使詐,來來來,爺爺與你再戰三百合!」
「韓統制,這一陣是我的,莫要爭先。」粘罕還未答話,林沖先馳過來,扣住了韓世忠的馬韁繩,跟著便向粘罕叫道:「林某生平無二話,爾等速速退去,尚可權且留住魁首喘息,否則的話,便向某家槍下受死!」豹子頭環眼圓睜,虎鬚根根豎起,英雄怒氣已然綻發到了極致,掌中的大槍亦是微微顫抖了起來。
饒是粘罕身經百戰,十七歲便在女真族中博得勇冠三軍之名,面對這兩頭猛虎亦是心生怯意。韓世忠倒還罷了,只是力大槊沉,馬快箭精,雖然少有人敵,終究還是人力所能及地,女真族中至少能找出可以與他對敵之人來,這林沖委實詭異,這麼長的槍,他竟能一隻手就耍起來,全然不覺得吃力!
須知這桿丈二長的槍,即便不算槍頭,重心也在離人體六尺遠處,合今天的一米八七左右,一個人地力量再大,依照槓桿原理也不可能一隻手耍動這樣的兵器。其實這正是大槍的奧妙所在,全憑內力使動,練功之時要單憑一隻手持著槍梢,將那大槍平端在空中,能夠半個時辰不落,方才是算得小成了。若真要到了化境時,這桿槍便是活龍一般,大槍上下每一寸槍身每一分力道,俱都通過人手傳到心中,當真是隨心所欲,無所不能。
女真族中勇士雖多,終究不及中華數千年殺伐不休,鍛煉出來的這種終極馬戰之術,是以粘罕雖然是女真族中的智勇雙全之士,卻也難識其中奧妙。不過這種槍術也和中國大多數的學問一樣,成才率太低,好比同樣是學儒家之術,宗澤、王陽明就能練出浩然之氣來,而餘子碌碌。只曉得儒家是什麼品性道德,甚至在現代還被劃到哲學中去了,以現代所謂科學體系的眼光去看待科學以外的東西,何處不是糟粕?這大槍之術也是一般,一來威力太大,得傳之人原本就少,二來練成之人更少,常言道月刀年劍。一輩子地槍,指望這種功夫形成戰鬥力的話,還不如搞點技術含量低地人海戰術了。
林沖在高強軍中組建教師營,教的就是這種大槍法,幾十萬人裡面挑兵組成常勝軍,十幾萬常勝軍中選出五百人來練這大槍,到如今七八年練下來了,真正能留在教師營裡的也不過五百騎而已。其中很多還是不得門徑的,比如營長呼延通,到現在都還是棒槌一個,只知道掄馬槊砸人,可見其術之難。後世岳飛部將楊再興動不動單騎衝陣。一衝就是手殺數百人,也是仗著這一門槍法,岳飛槍術大家,方能一眼看出楊再興槍法難得之處。否則怎會捨棄殺弟之仇,也要招納這位難得的勇將?
當時粘罕參詳不透,想想適才只是兩馬一交錯,看不出對方槍法的究竟,當即又點了一名軍士,亦是持鐵槍上前迎戰。哪知兩槍相對,林沖仍舊是一隻手,偏偏他這一隻手比對方兩隻手力道還要來得大。兩槍相交地一剎那,那女真兵地槍登時就脫手飛出,而後喉頭一槍,立時了帳,戰馬又被對方牽了去。
韓世忠見狀,忙喚了一個軍士來,將被林沖槍挑地那兩個金兵首級斬下,分別用落在地上地狼牙棒和鐵槍挑起。戳在地上。方向對面叫道:「無恥金狗,不識時務。若還不走時,爾等個個都是這般下場,莫以為欺凌俘虜就能隨心所欲!」
粘罕氣得臉色鐵青,看看自己這邊豎起九十九個俘虜來,好似威風的很,可是與對方一比,卻便低了一頭,人家可是乾淨利落地在陣前挑了兩個人頭下來!
此時不光是陣前的二十騎宋軍,後面的諸軍也是一起大聲鼓噪起來,或嘲笑或叫罵,吵得沸反盈天,聲浪一波高過一波。反觀金兵這邊,雖也是群情激憤,卻都是向著粘罕而去的,女真話嗚裡哇啦,無非是說他丟了女真人的臉,主動挑戰卻被對方壓了一頭。
粘罕此時已是騎虎難下,儘管沒有取勝的機會,依舊是一個接一個地派人上前挑戰。林沖卻自始至終獨身迎戰,一槍一個,片刻間宋軍這邊豎起地人頭便超過了十數。其實林沖大槍雖然厲害,卻也未必沒有對手,只是女真人不識中華武術的奧秘,只知道一味用力死拼,哪裡曉得大槍是軟硬兼具,力道用的猛了,都被對方借了去,故而兩馬一交便是空門大開,只有任人屠戮的份了。其時宋軍士氣大振,戰鼓敲的好似雷震一般,士卒們揮舞著手中地兵器一個勁地蹦高叫好,更有的大聲辱罵對手:「怪道爾等金狗都是辮發,敢情是方便死後首級被人高挑桿頭的吧!」
「本想挫動對手銳氣,豈料竟被宋軍佔了上風!」粘罕橫下一條心,看樣子自己這邊沒什麼人能穩勝林沖一頭了,只好喝令餘下的八十多騎一起出動,向對方地二十騎衝了過去。
這騎兵群戰乃是女真的專長,也不必粘罕調配,眾金兵上馬以後呼吸間便即形成了兩翼包抄的局面,一旦合圍之後自必箭如飛蝗。
戰場之上,當然沒有人會去喊什麼「你們不守江湖規矩」的廢話,林沖見對方大舉殺來,眉頭也不皺一下,向韓世忠丟下一句話:「韓統制,我率十騎衝陣,你憑弓箭為二隊!」便即將大槍向空中一舉,那十騎教師營的將士一起催動坐騎,揮槍跟著林衝殺上前去。
韓世忠自身善射,麾下善射之士當然也就不少,便依照林沖吩咐,取了弓箭在手,待林沖衝向敵陣十餘步後,亦率十騎奔出,方向卻和林沖所取的略微有個夾角,奔出二十來步之後,便即來到林衝前陣的側後方,嗖地一箭射出,正中對面一名金兵的坐騎,那馬作老虎跳,登時將主人掀下馬來,一時間箭來箭往。半空中煞是好看。
林沖這十騎卻不用弓箭地,一是憑著身上的重甲硬扛,二是掌中大槍抖開成圓,上護其身下護其馬,但有箭矢近身的都被絞的粉碎。這般騎兵衝鋒,最多也只來得及射出一兩箭而已,金兵地習慣是十餘步內發箭,一發不中便已經兩馬相對。連兵器都來不及取,便被大槍捅到面前,只這一個照面便被挑了七八人下馬來。
粘罕見不是頭,連聲呼哨,數十騎忽地分作兩隊,一隊向還沒有轉過身來的林沖斜斜包抄而出,另外一隊則以弓矢與韓世忠那十騎對射,令他不能與林沖形成呼應。
這些女真兵既是精選而出。自然個個騎射精絕,別看對著林沖是縛手縛腳,真要發揮出其長處來亦不可小覷,只一輪對射,韓世忠身邊就有兩騎軍士面門中箭摔下馬去。韓世忠與金兵廝殺多時。自然曉得這些金人用的都是藥箭,中者數日之內毒發無救,極是歹毒,一見兩名部屬中箭。立時催動胯下寶馬,閃電般跳出圈外,連珠箭嗖嗖射出,箭箭都是徹甲穿心,三名金兵哼也不哼便即被射殺馬下。
這邊騎射戰如火如荼,那邊林沖卻不管不顧,他眼中只有粘罕一人而已,烏騅馬展開四蹄猶如飛起來一般。紅袍金甲化作一道閃電,直取粘罕。眾金兵被他殺了一陣,盡皆膽落,然而粘罕畢竟是一軍之帥,豈容有失?當下紛紛大呼衝上,狼牙棒、大斧、金瓜、鐵槍,諸般重兵器一起向林沖身上招呼。
身陷群戰之中,方顯豹子頭的手段!只見林沖槍交左手。右手一托槍尾。那條槍在左邊金兵地狼牙棒上一搭,稍稍彎曲了一下。隨即一股彈力爆發出來,將那柄狼牙棒遠遠彈開,那金兵失去重心,身子在馬上一歪,隨即便被林沖身邊地從騎挑下馬來。
林沖的槍卻藉著這股力道,閃電般蕩到右手邊,搶在右手金兵地大斧落下前挑入咽喉之中,那金兵登時了帳,一道鮮血飆射出來,被戰馬衝刺捲起地旋風化作血霧,好似為林沖加上了一件血色的披風,襯得原先的紅色戰袍更是殺氣驚人,金色的鎧甲更加耀目生輝。
此時雙方近十萬人的目光都聚到這百十騎交戰的小小戰場上,金兵那裡號角長鳴,女真人呵呵狂呼,宋軍這邊數百面戰鼓如雷,殺聲震天動地。林沖此時好似才剛剛熱開了身一般,殺性大起,那桿槍左挑右扎,亂軍之中穿梭不定,凡是兵刃向他身上揮去的,不但傷不到他,反被他的大槍借了力道,一條槍使開竟無半分滯澀,槍速越來越快,到後來化作一團白影在週身上下晃動,方圓三丈之內沾著便死,碰著便傷,連挑十八員金兵勇士,一馬直闖到粘罕馬前。只聽得林沖怒吼一聲,恰似平地起了一道驚雷:「好金狗,納命來!」
「遇到重兵器能夠彈開,遇到格擋時也能繞開,如此說來,只有這般……」當此險境,粘罕地頭腦反而冷靜下來,雙眼死死盯著林沖的槍,竭力跟上他的每一個動作,手中的大刀徐徐在身前擺動,待得對方的烏錐馬衝到身前時,粘罕大喝一聲,將手中刀奮力向上招架。
林沖此時殺勢已然蓄到巔峰,一條槍宛如活龍一般伸縮如意,手中只感到一股力道傳過來,當下前手一壓,後手一緊,那條槍忽地轉了開來,頓時將對方格擋地力道化於無形,槍速卻又快了半分,疾刺粘罕面門而去。
二馬一錯,林沖已然衝過了粘罕身旁,再看粘罕的坐騎上已經空無一人。陣中眾人齊聲大叫,宋軍是歡呼著殺上前來,要幫著林沖割下粘罕首級,金兵則是個個血貫瞳仁,死命撲將過來,務要搶起粘罕屍身。在場之中,只有兩個人知道,粘罕其實並沒有死!
「這金狗,倒有幾分本事,能在某家槍下逃過性命!」林沖分明見得,那粘罕作勢招架,其實根本就沒有使出全力,一旦兩人兵刃相交,他即刻撒手扔刀,玩了個蹬裡藏身。須知林沖此時連挑十八人,槍速和馬速都已經達到巔峰,二馬相交時當真是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之所以能夠逢敵破敵,見兵破兵,全然仗著大槍能夠借力用力,兵刃相交的那一刻可以破開對方地勢頭,就勢殺敵,然而粘罕果斷棄刀,便令林沖的槍力落在了空處,即便林沖有意變招,這等快法哪裡能來得及用力?是以粘罕竟爾躲過了林沖這志在必得的一槍。
片刻之間,金兵便發出一陣歡呼,而宋兵則換成了怒吼,林沖根本不必回頭,便曉得必定是粘罕從馬鞍下又翻了上來。他二話不說,轉身將槍一擰,復奔粘罕而去。
粘罕適才逃過一劫已是竭盡全力,此時手中空空,哪裡敢再與林沖對敵?連頭也不敢回,俯身趴在馬鞍上連聲呼哨,招呼眾金兵奔斜刺裡落荒而逃。
眾宋軍齊聲歡呼,大陣中立時奔出一隊兵來,到了切近也不鬆綁,兩個人服侍一個,將捆人的大槍從地上拔起來扛著便走,宋軍陣中海嘯一般的呼喊,士氣高到難以形容的高度。
林沖橫槍立馬站在陣前,也不須如何作勢,對面五萬多金兵卻是萬馬齊喑,眼睜睜看著粘罕的殘兵敗將狼狽逃回陣中,連一隊敢於上前接應的人都沒有。
那邊韓世忠卻指揮著軍士,將適才被殺地金兵首級盡數砍了,亦用地上的兵器挑起,三四十個人頭排成一列,恰與適才粘罕擺下的俘虜陣相映成趣。陣既擺就,林沖只把緋紅的戰袍一揚,行若無事地回陣中去了。
「咚咚咚咚∼∼」宋軍陣中戰鼓聲再度敲響,全軍頓時一起安靜下來,只聽鼓聲與適才助威的鼓聲迥然不同,由松而緊,漸漸響成一片,猛然驟息,中軍轟的一聲號炮飛上半空,前陣五千兵馬齊齊向前跨上一步,甲冑聲、兵器撞擊聲、腳步聲變成了一下聲音,口中俱都喊出一個字:「殺!」
開州會戰,正式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