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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卷 三朝北盟 第八章 文 / 斬空

    第八章

    高強自二龍山返回京城,時日還在燕青之前,只是他甫到京城,便又得悉一樁要事,乃是遼國遣使請和,要和大宋好生論一論這兩國盟約的問題。

    其實在年初大宋興兵北上收取燕雲的同時,女真也沒有閒著。原本是定於去年會同遼東常勝軍夾攻契丹的計劃,卻因為斜刺裡殺出一個阿鶻產大王而流產,為了消弭這個有可能危及到完顏部在新建立的女真國中統治地位的禍根,阿骨打不得不極力安撫那些迫不及待地要攻掠遼人的猛安謀克們,轉而大舉派兵南下曷懶甸諸水,圍剿這股神出鬼沒的阿鶻產軍。由於該路屬於國相撒改的傳統地盤,是故阿骨打就算增兵,也是以撒改長子粘罕為主帥。

    粘罕出手,果然不凡,他率軍南下之後巧妙佈局,花費了近兩個月的功夫,將親阿鶻產的那些女真部落一一懾服,使得阿鶻產的活動範圍逐步縮小,最終被逼到生女真與高麗的邊境線附近。然而隨著隆冬來臨,大雪降下,即便是世代生活在此地的女真人,其活動能力也不得不大打折扣,阿鶻產則仗著兵少而精,又與高麗人取得了默契,就趁著這個時機幾次出擊,攻克了女真抵禦高麗的幾座城塞中。

    此種賣族求榮的行為,自然激起了粘罕等女真將士的極大義憤,他迅即致書高麗國主,強調兩國之間剛剛訂立的盟約,威脅說這盟約不但關係到兩國邦交,更是經由大宋的居間斡旋而訂立,高麗若要敗盟,說不得要與大宋一同興兵來討。

    重壓當前,高麗國主立刻見風使舵,將阿鶻產拋棄。且與粘罕合謀,把這一小股女真人給賣了出去。就在新年將至之時,雙方終於達成了默契,粘罕率軍打了一個伏擊,給阿鶻產所部來了一個毀滅性的打擊,其部傷亡殆盡,阿鶻產陣亡。其實以當時的情形而言,阿鶻產見勢不妙。原本是打算投降的,畢竟完顏部以生女真諸部的老大自居,女真人地人口又少,倘若對方能夠甘心降服,一同參加建設女真國的大業的話,多半還是會善待降者的。在阿骨打起兵擊遼之前的數十年中,完顏部歷代征服生女真諸部的戰鬥中,亦皆採用此種政策。

    不幸的是。在阿鶻產的軍隊中,尚有百餘名女真戰士是從遼東常勝軍派出地,為首者便是阿海。他既是阿鶻產舊部同族,便深受阿鶻產的信任,時常帶在身邊。怎料當阿鶻產力所不敵,想要歸降時,阿海反戈一擊,一刀便砍下了他的腦袋。隨後便向粘罕表明自己屬於常勝軍的身份,只說是原已遷往常勝軍地界,被阿鶻產率軍過境時招誘裹脅而來,想請粘罕送他們數十人回返常勝軍中。

    遼東常勝軍兵力雖強,但組織並不嚴密,尤其是對於新附的各族各部,多以羈縻為主,這一節粘罕也是知道的。因此阿海這般說法,也能圓的過去。然而粘罕畢竟是女真國中的強人,自然不會單憑阿海這幾句話就信了他,便即收了阿鶻產地首級,將阿海一群人權且羈押在國中,一面致書常勝軍那邊查詢。

    這阿鶻產原本就是被高強拿來犧牲的棋子,也沒指望他鬧出多少名堂來,他能牽制住女真大軍幾個月之久。業已超出了高強的期望。於是花榮接獲粘罕書信後。便即直承其事,請求粘罕將阿海等人放還。至於粘罕要求依約夾攻之事,則辭以隆冬之時,糧草不足,須待秋後方可成行。原本雙方約定的夾攻時間就是政和五年的秋冬,女真自己後院起火,誤了時辰,也須怪不得常勝軍,粘罕接信亦是無可奈何。

    但花榮卻另有禮物奉上,他在信中將大宋進兵收取燕雲地日期告知了粘罕,當然這一來一回,等到粘罕接到信時,已是正月下旬,燕雲戰事業已接近尾聲了。

    可粘罕遠在遼東,又沒有直接渠道接觸到燕雲的消息,他怎知具體的戰局進展?甫知大宋從南攻打燕雲,他急得直跳腳,連聲埋怨高強說話不算數,怎的口口聲聲說什麼宋遼友好,不肯夾攻,轉臉就自己去打燕雲了!

    天與不取,反受其咎。粘罕雖然未必知道這句漢話,但道理卻是懂地,他當即便率軍回師北上,向阿骨打進言即刻起兵西進,攻打長春州與泰州,這兩處乃是女真通往遼國上京腹地的必經之路,最是緊要。

    阿骨打亦非常人,素知遼國疆域萬里,屬國數十,不是敗個一兩仗就能打垮的,趁著現今遼國四面受敵的當口,定要將他打到不能翻身才可,是以便即應允,遣使四出調集兵力,預備大戰。奈何這女真國雖然是建立了,但諸猛安謀克的居住狀況也不是那麼快就改變的,動員起來更加煞費時日,所幸諸猛安在歷次對遼戰事中斬獲頗豐,一聽說要對遼國開戰便人人奮勇,因此到了是年三月下旬,阿骨打便集結起大軍兩萬人來,經由出河店去攻打長春州。

    此地乃是遼兵重兵把守,留守喚作蕭托斯和,乃是一員宿將,老於兵事,情知女真勢大,便一面嚴守城池,一面揀選精士健馬,與女真大軍周旋,雖然敗多勝少,卻始終不給阿骨打以打殲滅戰的時機。

    正當女真兵泥足深陷的當口,忽有遼國大將蕭干來投。說來蕭干前年便曾經率鐵驪部納款,後來卻又逃走,其部眾由蕭干之兄長別裡剌掌管,現今也已被編為猛安謀克,跟隨出征。蕭干既然歸來,別裡剌便與他一同前來向阿骨打謝罪,情願將自己所領猛安交給蕭干。

    阿骨打正當用人之時,蕭干又是深知遼國虛實地大將,自有用他之處,於是既往不咎,更將原本居於達魯古城一帶的九百奚營交給蕭干統領——這九百奚營當然不是就有九百部,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加上蕭干舊部千人,編作三個猛安。有兵三千五百人。

    蕭幹得了重用,當即搖身一變,成了女真兵的急先鋒。他深知遼國現今無兵可用,便即獻計阿骨打,棄了長春州不顧,直撲其身後的泰州,此處兵力空虛,被女真兵一鼓而下。長春州守兵聞訊大驚。登時生變,有副將開了城門,女真人就此破城,老將蕭托斯和力戰而死,屍首被女真兵拿來洩憤,砍作肉泥,至於屠城擄掠等項,悉是常例。自不待言。

    遼國經此大敗,原本集結來準備反擊的二十萬漢兵又皆已遁去無蹤,遼主天祚真是坐困愁城,一夕數驚。到此地步,他也不能強項。恰有南來的原西京留守蕭乙薛說及燕雲交兵等事,天祚聽說大宋猶以兩國盟約為言,恰似捉著一根救命稻草,連忙命人請來被羈留至今地葉夢得使節團。道明兩國結好之意,請他回復大宋官家,念及兩國交好百年,請求大宋發兵助遼國平亂,事成之後情願以燕雲各州為謝。這等事當然不能單單指望宋使,須得自遣使節前來定約,奈何之前的兩任使節,張琳罷官。耶律余睹叛逃,蕭特末又被大宋軟禁不遣,如今竟是連一個願意出使地大臣都找不出來了。天祚也算是絕地,竟將國書封好,命自己的親隨耶律孛迭攜了,隨大宋使節一同南來,道是依舊以駙馬蕭特末為使,依照國書指揮商議定約即可。

    葉夢得兩番出使。都是久留才歸。這時也顧不得許多,將天祚所托俱都承諾。反正他只是傳達而已。由於道路不境,大隊人馬走地小心翼翼,經受了多少苦楚,直到五月中方到了虎北口關下,此處已是大宋疆界,密雲守將朱仝不敢怠慢,遣兵將葉夢得並遼使耶律孛迭等人接入關來,以禮送往燕京,可憐葉夢得一行入關之時,個個伏地大哭,只道此生再也不得踏上關內土地了。

    消息傳到汴京,又是一陣騷動。宋人自澶淵之盟以後,雖說對遼國是持敵國之禮,然而事實上是一直被這個北方的強鄰壓的喘不過氣來,豈知如今不但一戰收復燕雲十六州,遼國更是屁都不敢放一個,反而主動遣使求和,一時間又是一陣諛詞潮湧,不在話下。

    按照朝野地主流輿論,是要見好就收,反正燕雲都收回來了,就此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天下太平君臣豐樂,豈不是上上大吉?這也算是當時士大夫階層的社會理想之一了。

    然而身為謀國之臣,高強自然不能接受這樣因循苟且的理論,打燕雲之前你們都說不要打,大家要熱愛和平,結果打完以後的推恩濫賞,一個個都毫不推辭;如今打勝了,正是乘時進取,底定北疆的大好時機,卻又跳出來說不要再打了,已經打夠了……是何人哉?

    這日群臣朝議,議的便是這北疆大計。那左相何執中近年來病情日重,已有詔許不須至朝堂視事了,今日卻也強起病體,來到殿前,趙佶見到老師辛苦,便以九五之尊,下丹墀相攙扶,何執中感激涕零,君臣作惺惺相惜狀,群臣跟著感慨讚頌一番,而後方始開始議事。

    當有葉夢得出班來,奏明前後使遼始末,並說及遼中虛實等情。他本是文學侍從之臣,言辭便給,這兩次出使又著實吃了些苦楚,所謂真情實感,說到動情處伏地大哭,殿上諸臣皆為之泣下沾襟。

    高強聽的心不在焉,這些東西早就經由北地的細作探明了報於他知曉,他此時目光卻時不時溜向殿角,燕青在那裡端坐著奮筆疾書,正在盡他史官地職責。

    「小乙這史官作的,倒也似模似樣,若是換了本衙內,這一手毛筆字要寫的又快又漂亮,殺了我頭也作不來!只是據梁師成所言,趙佶近來幾乎每日都會提到燕青之名,聖眷之隆一時無兩,按照趙佶的脾氣,小乙這史官看樣子也是當不長,不曉得哪天就要升上來了。」他正在那裡發呆,忽然覺得有人在看他,眼角一瞥之間,卻見童貫正迅速地將目光收回去,心中不由得一凜:「高強啊高強,如今正是要命的時候,外有強敵環伺,內有小人摯肘,容不得半點閃失啊!」

    此時葉夢得已經說罷,將遼主答覆地國書奉上,自己退到一邊。趙佶看罷遼主國書,以之宣示群臣,遂道:「今我師一戰而下燕雲,遼主震恐,奉表請和,該當如何酬答,諸臣其廷議之。」

    現今站在殿上的,平燕功臣高強和童貫二人俱在,他兩個不說話,旁人怎好開口?而童貫業已致仕,今日是特旨登朝議事的,他也不會先開口,於是眾目睽睽,都看著樞密使高強。明知現今自己的處境敏感,此時卻也無可推辭,高強便即閃身出班,手捧朝笏道:「官家容稟,前日有遼東常勝軍主郭藥師送款,言欲以其遼東之地內附。臣訪查古籍,以為漢時北塞之所以為固,皆因有塞外三郡為之屏藩,所謂遼東遼西右北平,烏丸三郡是也。今燕雲雖復,塞下不安,倘得遼東之地為之羽翼,則燕地可得而守,不然,臣恐北虜漸安之後,燕地難免戰火連綿。今遼主雖雲講和,其意蓋欲暫息兵戈,且借國朝兵力以安其本國而已,殊非出於本心向善,一旦國中安定之後,必思復奪燕雲,不趁今日底定北疆,則貽日後之患。前朝一棄河湟,便須數十萬兵方可收復,可為明鑒,伏請官家聖裁。」

    所謂棄河湟者,乃是哲宗初即位時元佑群臣秉政,所謂元佑更化,一反熙豐之法,就連神宗時王韶所開闢地河湟各州,群臣皆以為地遠勢險,須得駐紮大兵,糧餉轉輸又不易,靡費朝廷錢糧無數,索性棄守各州,將千里山河拱手送給了羌人。本朝王厚與童貫開邊,其實就是收復了這些過去業已被宋軍佔據的舊地盤而已。

    趙佶這一朝是新黨得勢,又成功收復了河湟等州,自然輕饒不得舊黨的元佑諸大臣,因此編訂奸黨名錄時,這擅棄河湟也是舊黨的罪名之一,當然這等棄守千里國土,也委實是大罪一件。如今高強提起這件舊事來,群臣亦皆惕醒,莫要今日亂說話,他日秋後算帳起來,也將自己打入某某奸黨之列,想想蘇軾、呂大防、文彥博等人的子孫至今都不能作京官,委實可憐,不由得個個縮頭。

    收復河湟,與收復燕雲,同為徽宗朝兩大武功,因此高強將二者並列,趙佶也聽的入耳,便點頭道:「遼東之土,漢唐時皆為我中國之地,迨唐季兵亂,契丹始大,遼東通中國之路道絕,遂沒於契丹,其情實與燕雲一也。今燕雲已復,遼東復遣使送款,據朕覽其上表,彼處人心頗思中國,想乃唇亡齒寒之意,朕甚憫之。」

    他這一開口,便是定了調子,群臣中多是沒主意的牆頭草,哪裡敢出來擅自議論?

    然而今日之朝堂,卻與高強出兵燕雲之前不同了。不同者之一,左相何執中病體漸重,眼見不保,這大宋首相的位置人人眼紅,個個不讓,都想著要上位,於是自然要竭力找機會表現自己,這便是不穩定地因素;不同者之二,有一個人功勞既大,地位又是超然,縱然說些逆耳之言,對他自己也是無傷大雅。何人?新封廣平郡王童貫是也!

    這不,童大王見高強一言,聖躬附和,一時間萬馬皆喑,要緊出班奏道:「官家所言,誠為聖斷,體念遼東與燕地百姓如同中國赤子一般無二,料想彼等百姓若知官家此心,定當感恩懷德矣!顧臣前承朝旨,按兵巡邊收復雲中,已察覺遼國勢衰,群下離心,殊非之前大敵可比,以臣之見,何若一舉與遼國絕交,納遼東降人,復遣大兵與女真練兵,索性滅了契丹,為太宗皇帝報仇,方顯我中國威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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