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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第三十四章 文 / 斬空

    第三十四章

    劉晏的出現,給高強帶來一個不大不小的難題。他本人是涿州人不假,如今隨州歸附,已然是堂堂正正的宋臣了,自可放心任用,但與他一同投效的八百人,問題就不小,這些人當中起碼有一半是從燕地別州逃過來的。這劉姓本是當地大族,其族中豪民劉范與趙良嗣結為生死之交,故此很早以前就被納入結交的對象,經過這幾年的運動,劉氏多半都已經向大宋靠攏,當聽說涿易二州將要交割南朝之時,這些早已有心投向大宋的劉氏族人便紛紛從各種渠道向涿州遷徙。

    只是道裡有遠近,行程有快慢,其中有些走的快的一早就到了涿州境內,有劉氏本族人接納,當地的遼國官署也不大來管。那走的慢的可就吃了虧,耶律大石所部不日便到州境上,將涿易二州和燕京其餘各州交通的孔道悉數封鎖起來,准出不准進,因此而被遣返或者滯留燕京其餘州軍的劉氏族人不知凡幾,甚至有的人一家人分頭上路,前面的到了涿州,後面的卻被遼兵趕回老家去了。這裡所謂的「趕」,可不僅僅是驅逐而已,北地自來王化較弱,遼國官兵和盜匪其實也差不了多少,見到這些流落道路的百姓,不知有多少人會動歪腦筋。

    此時劉晏向高強所懇請的,便是要他向遼國交涉,准許這些本族族人南來安頓。說實在的,剛剛交割了涿易二州,高強還想著怎麼樣安撫遼國之人,伺機再提出交還其餘州郡,可要是應了劉晏的要求,讓遼國放劉氏族人南來的話,這條件和正式宣戰也就不差多少了。再者說了,劉晏這八百人也不是好收納的。一旦收了這八百人,他們的骨肉親族有許多都在遼境,勢必要設法迎接,邊境之上從此多事,管都沒法管。

    可若是不收,卻又冷了遠人之心,高強作了這幾年的統戰工作,應約準備投順的燕民可遠遠不止劉氏這一族。現今涿易二州收復,就是拉開了恢復燕雲地序幕,不知多少雙眼睛在看著這裡呢!況且,這劉氏一族一下子就拿出了八百騎,這可都是精壯的男丁,裝備馬匹一應俱全,其實力非同小可,不容忽視。

    高強這一犯合計。半晌不曾出聲。劉晏看的分明,忽然道:「相公,前此我家受了相公文書,有意投順南朝,卻不知相公是先收二州。再及其餘,故而不及將族人遷移到此,說來也是我家的不是。今相公若是為難時,小人也不敢強求。仍舊甘願如約為大宋效命,只是我等既然投南,族人在北者不免橫遭遼兵侵暴,只求相公詳錄此輩,視如死於王事者,一概旌表賑恤,則於願足矣,外亦不敢妄求也!」說罷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

    這話說的高強心裡難受,當下便決意要全力相助,趕緊離座去將劉晏扶了起來,慨然道:「劉氏勤勞王事,本相豈能坐視爾等親族遭難?今當即刻投書北遼,請將爾等親族縱放南來,俾骨肉團聚,以全天倫。只是有一樁事。要借重爾等之力。」

    劉晏聞言大喜,趕緊站起身來。就問何事。高強便道:「爾世居此間,道路熟悉,今命你等速速察探,沿邊道路把守之遼兵,有哪些是那蕭干大王麾下。」自來人間之事,都是人辦的,譬如邊境守衛這種事,從古到今都有走私這麼一說,只是要找對人而已。耶律大石此人性剛,對遼國又是鐵桿忠心的,這種事把去找他,徒然吃癟,倒不如去找蕭干,大不了多欠一個人情,日後此人要在北地自立,多有用到高強時,還怕沒機會還他?設若他和蕭干易地而處,一個日後有大力的盟友現在來求自己,正是高興都來不及哩。

    這劉晏在北地為民,自然少不得接觸私商勾當,聽高強這麼一說,便即明瞭,當即點頭應允。原本他已經做好了打算,萬一高強無法相助,也只得設法將這些人口走私過境,只是這條路不是素常走慣地,如今換了守把之人,要走通的話代價無疑甚高,現今既然有高強點頭,聽口氣又有門路,那把握便大了許多了。

    欣喜之下,劉晏便道:「相公,小人見官兵收復二州,進退有法,軍容甚盛,遼兵相形見絀,心中煞是喜歡。今率本部意欲投軍,當有一件大功奉於相公麾下。」

    高強心中一動,看這個劉晏在歷史上籍籍無名,不知道是從哪個犄角蹦出來的角色,但就是這麼短短一刻的折衝,此人進退自如,方寸絲毫不亂,煞是厲害角色,他口中的大功一件,會是什麼樣子?

    「相公一舉收復涿易二州,又聞那西京應朔二州亦當克復,小人熟知此間地理,從易州西行百四十里,便是紫荊關,此地山勢絕險,乃是燕京五關之一,可行人馬,卻不得通車仗,但得一軍守之,萬夫亦不得開。若逾此關西行,取了蔚州,便與西京應州相連,是官軍左右兩路可相互呼應也。」

    高強神情一動,宋軍東西兩路的呼應問題,一直是他的一樁心事,尤其童貫此人好大喜功,與他又是平級,軍事上不會聽從他的指揮,萬一在西路胡搞瞎搞弄出事來,他這裡隔著雄關,也照應不得,倒要誤了大事。「聽爾言下之意,莫非可通紫荊關?」

    劉晏笑道:「相公今尚與遼國為盟好,不得妄動干戈,那紫荊關仍屬遼國治下,輕易如何得越?只那蔚州左倚應州,右壓易州,現今二州俱失,此州孤懸於外,其勢難安。我家自來與燕地豪傑之士結交,倘若相公能助兵甲時,小人敢以一支兵前往此州,扮作盜賊攻殺遼國官屬,振臂一呼,蔚州之民應者敢期半數,縱使遼國大兵來攻,小人亦敢保不失。蔚州若失,紫荊關尚可為遼國保乎?官軍左右兩路。由此便可合而為一也。」

    高強遽然動容,這實在是一個極為大膽地計劃!無疑,成果是令人垂涎的,一旦取了紫荊關和蔚州,宋軍左右兩路立時就連成了一片,相互間可以隨時呼應,也為下一步更大規模的軍事行動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然而風險也是巨大的,宋軍無法公然為此地地戰事提供援助。進入這一地區地軍隊只能孤軍作戰,一旦在初起階段就遭到失利,很有可能匹馬不得回歸。當然了,按照劉晏的計劃,承擔這種風險的只有他自己地人馬而已。

    當下高強先誇獎了劉晏幾句,又道此事太過行險,方今猶不至於此,姑待後日。劉晏見高強這般說。也就不再堅持,便即告辭回去。

    劉琦和關勝兩軍加起來,足有四萬之眾,涿易二州雖然不小,這幾萬軍撒下去。數日間也就地方安堵,況且有涿州劉氏和易州高氏這樣的大族相助,地方百姓對於頭上換了旗幟很快便適應,尤其是免去三年錢糧這一樁。更是一下子拉攏了不少民心。

    而蕭幹那裡對於高強的要求也很快有了回應,要縱放劉氏族人南來,自是便當,不過要拿東西來換,十口人換戰馬一匹,或者糧食三石。對此高強是痛罵不已,北地連年饑饉,糧食和戰馬都比人金貴。遼兵如今的戰馬比例已然降到和宋兵差不多了,蕭幹這樣的條件純粹就是趁火打劫。罵歸罵,既然答應了劉氏,高強也只好照辦,這種事自然不用他親自過問,就連石秀也只是親自同劉晏走了一遭,其後便悉數交由劉晏自去辦理,反正這些糧食和戰馬也是他一族自行籌措地。總不成要高強自己掏腰包去贖人吧?

    又過了數日。人報河東童貫已經遣了董龐兒前來謁見,高強便命宣上來。及至一見。高強雖然閱人多多,也不禁暗讚一聲,此人樣貌豪雄,目光凶厲,一望便是個奢遮人物。

    彼此道了寒暄,董龐兒見高強絲毫不擺架子,待人甚是親和,與童貫並不相同,心下也有幾分喜歡,於是將自己出身本末及行事說了一遍,原來此人家本易州人,世居淶水之畔,因好勇善騎射,應募為遼國戍卒。自遼季頻遭天災,官府不以時賑恤,戍卒的軍糧都不能保證,便往往嘯聚為變。這董龐兒所在戍卒也不例外,起兵之時眾人以其勇猛能得眾心,便推為首領,率眾剽掠州郡,眾至萬餘人,與遼兵累戰,或勝或敗,卻始終不散。

    及至前日,董龐兒在易州乏糧,只得率眾西越紫荊關往西京去,又逢著蕭干與新任西京留守蕭乙薛合兵來攻,他所部兵甲不完,抵敵不住,只得率殘部南逃入宋。

    是時趙良嗣在座,一面聽這董龐兒說古,一面忽然想起前日劉晏對高強所獻之計來,忙向高強告了罪,問董龐兒:「董壯士,所言由易州越紫荊關往西京道者,不知如何逾越關山?難道那關上無有遼國守兵?」

    董龐兒見趙良嗣穿著,知道是大官,不敢怠慢,忙答道:「自燕京而外,乃有五關可行,內中居庸、榆關可通糧餉車仗,紫荊、金坡、虎北口三關只可行人馬,此外尚有十八條小路,蜿蜒曲折,只可行人。那紫荊關左近便有小道可行,小將棄馬山下,皆率士卒攀山而過,以此得行,只是棄了馬匹,戰陣不得衝突,是以不敵蕭乙薛,蕭干。」言下竟是大有怏怏之意,似乎若不是在過關嶺的時候丟棄了馬匹,也未必會戰敗南奔。

    高強在旁,聽見趙良嗣問及此節,亦有所醒悟,一面遣人去喚劉晏來,一面又問這董龐兒投奔童貫地始末,得知他投奔童貫乃是訂約交割四州之前的事,當時童貫並未大肆宣揚,至於四州議定交割之後,則遼國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這件大事上來,也無甚人來追究董龐兒南逃之事。

    問明端詳,高強竟生出一點悲哀來,這悲哀不是對別的人或事,乃是對於遼國目下的狀態悲哀。一股盜匪眾達萬人,被打敗之後投奔南朝盟邦,其征伐地將帥自當即刻移書索討,如今竟然一點消息也無,固然是因為征伐董龐兒之人乃是蕭干之故,卻也映襯出遼國如今眾心思變的事實。

    這董龐兒生長北地。又四處流竄,和遼兵接過大小幾十仗,對於遼兵的虛實甚為瞭解,言語中多流露出不屑來,彷彿打勝仗都是理所當然,少數地敗仗則多半因為眾寡不敵等等客觀原因。高強一面笑瞇瞇地聽著,一面也沒放在心上,此等人他見得多了。中原那些綠林豪傑平日還不是眼睛長到額角上,從來不把官兵放在眼裡?然而到了最後,官兵依舊是官兵,綠林山寨則多半沒有好下場,不是招安就是被滅了。這董龐兒吹地牛皮哄哄,其實也不過就是這種心態而已,真要那麼能打地話,怎麼不見你像阿骨打一樣。把遼主十幾萬大軍都給打敗了?

    正說話時,劉晏已到,高強將這二人引薦了,便請劉晏將前日所獻之計說了一遍。那董龐兒聽罷,當即跳起來叫好:「這條路原是小將走地慣的。不過再走一次,擔保萬無一失,只是蔚州地近西京,那新任留守蕭乙薛善用兵。不是好相與的,相公若要成事,須得多遣兵將方好。」

    高強翻翻白眼,心想這董龐兒果然只是綠林好漢地層次,不懂得政治,我若是能多派兵將,乾脆直接大兵殺奔紫荊關去就是,何必大費周章?

    劉晏卻頗有膽識。也曾聽說過董龐兒為人,便即笑道:「並不須許多兵馬,人多倘使不識路途,徒然壞事。今只小人家兵八百騎,並董統領所部千人,皆用騎兵,足以成事。」

    高強見他說的慷慨,亦是喜歡。當即給二人令箭一支。命去易州關勝那裡領取衣甲戰馬及應用物事,叮囑二人務必小心。待攻取紫荊關後,便好接應。董龐兒見要他再入遼境,倒還歡喜,當即答允了,只是問高強,他二人之間當以何人為主?

    不待高強回答,劉晏便即欣然應承,願尊董龐兒之命,二人併力以成大事。高強心中微驚,臉上作喜,著實誇獎了劉晏幾句,又要問劉晏關於安置南來百姓諸事,便發付董龐兒先去了。

    待董龐兒去後,高強便問劉晏:「適才命你二人同行,為何如此謙光,自甘為董之下?」

    劉晏笑道:「此計本是小人所獻,論理該當小人為主,然而相公前此留而不遣,皆因小人此計太過行險,手尾不好收拾之故。如今增了一員董統領,自是要借重他遼地劇賊之名,以掩我官兵形跡,既是如此,自當奉董統領為主,小人從旁相助,才是道理。」

    高強聞之大喜,走下來拍了拍劉晏的脊背道:「難得劉大郎知我心意,如此人才,得之我幸也!」其實他用劉晏為副,還有以他來監視董龐兒之意,其人偌大家族都在涿州,又從宋朝受益非淺,怕他飛上天去?只是這等話便不消說了,劉晏縱使明知,也不會當真說出來。自此高強方知劉晏果有智計,絕非常人可比,便即承製,授劉晏涿州新城巡檢之職。

    那劉晏大喜拜謝,站起身來又說道:「雖蒙相公授官,然而有一事不得不言,自昔遼國任用官吏,在京者始有俸祿,在州縣者皆以官田給其家用,謂之官田,而契丹貴人皆以此為名廣括民田入官,是為契丹之敗政之一。今相公恢復四州,契丹貴人悉皆舉家北去,官田無人看管,多為民所侵奪,相公當遣吏分治之,使復舊額,若有曾被人侵奪者,當悉以還其故主,此乃一反契丹之敗政,必當大獲燕民之心。」

    用當地田地來支付官員的俸祿,在大宋也有類似地制度,稱為職分田,然而這類田地乃是歸官府所有,不屬於個人,只是募人租佃,收其田租以給官俸而已。但按照劉晏所說,遼國在這件事上顯然干的很出圈,當官的可以肆意將民田括為官田,其中多半都成了官吏的私產。此等作為乃是違反了基本地田地所有權,自然會引起百姓痛恨,證諸昔日楊戩的括田所諸般作為,便可知劉晏所言不虛了。

    想起括田所,高強便喚了牛皋進來,命他將帶本部和書吏,由劉晏的族人引領著,各處去登記官田,對於多侵佔者則訪查原主,一一歸還。牛皋對此本有切膚之痛,當即欣然願往。

    此時高強對於這位剛剛投順不久的劉晏已然頗為器重,竟爾有些不捨起來,臨行之際執著劉晏地手,千叮嚀萬囑咐,務必要小心在意,事有不諧便即往應州宋軍處投奔,善保有用之身,以待大用。

    劉晏見高強這般知遇,亦是大喜,跪地磕了三個頭,伏請高強善視其家族,便上馬而去,掉頭不顧。

    送了這一路軍出征,高強原以為要輕鬆一陣子,不料次日就有中使從汴京前來宣詔,說道趙佶急命高強回京,有要事相商。高強奉詔,私下裡去問那中使時,方才得知,原來果真出了大事,女真的使者竟然已經到了登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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