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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卷 第一章 文 / 斬空

    第一章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

    這句話在遼國治下的遼東流傳了近兩百年,搞的幾乎街知巷聞,馬擴雖然是初到貴境,耳朵裡卻也灌進了風,是以在此戰之後,特意點出女真兵已過萬這一樁來。

    這密信一式兩份,一份交到常勝軍統領官、現如今的遼東漢軍都統花榮手中,蓋因此前定計,一旦女真起兵告捷,鬧出了大動靜,吸引遼國的主力之後,花榮這裡便當起兵攻打蘇州和復州,奪取距離大宋登萊海疆最近的遼東屬地,建立起穩固的登陸場來。

    另一份則飛鴿接力,跨海往梁山一站接力,再往大名府,旬日之後便抵達了高強的手中。將這份密報拿在手中,也算是解開了高強原先讀歷史時的一點小小疑惑:出河店一戰,此前阿骨打所部不過甲兵三千七百人,對方又是遼國所選的兵勇,沒有大批的女真俘虜給他來擴充兵員,為何史書上會標明女真至此滿萬?

    原來所謂完顏部,共有十二部,而女真族則遠遠不止完顏部這一族,當日那曾頭市曾長者所屬的溫都部孛堇烏春與完顏部敵對時,便曾聯結各處女真共計三十五部之多,人數幾達完顏部的三倍。據蘇定等人在塞外多年的情報分析,生女真各部人口不說多,幾萬戶總是有的,倘若加上系遼籍的熟女真人,女真族人口如今已經達到了近百萬人!也就是說,女真起兵反遼的事變,根本就不是象金史吹噓的那樣,阿骨打以甲兵數千創造了若干神跡,最終破遼,而是女真族本身已經壯大到了相當程度,當遼國失去了其自身的統治秩序時。便給了這個民族以爭取自己生存空間的絕好機會。完顏部在這中間所扮演的,大抵是一個首倡起事的領頭羊角色。

    「所謂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乃是出自遼太祖阿保機之口。」曾經官居遼國光祿卿地趙良嗣,對於箇中內情自然熟極而流。「當日阿保機合契丹諸部,建立大遼,而後便東征渤海,力戰二十餘年。方得底定遼東,其間幾至傾危者難以勝計。遼東之地,女真、渤海、高麗皆為同種,當契丹之強,各部合縱拒遼,女真便曾以兵萬人助高麗與阿保機拒戰,迭挫其兵鋒。阿保機震於女真之勇,故而有此一言。其後自己亦駕崩於回轉上京途中。遼人遂於是處建城,便是那黃龍府了。女真部中亦有傳言,說道阿保機乃是中了女真一部的毒箭,不治而駕崩。」

    高強好像聽故事一樣聽的入神,連連點頭:「既有這種種恩怨。也難怪契丹這百餘年來對女真重加誅求,百般折辱,千方百計摧折其強宗大姓,都是不**真坐大。如今完顏部身為女真族中最大者,合十二部甲兵亦不過三千餘騎,可見遼國的那些銀牌天使也算有功。」

    此時高強仍在大名府整頓諸軍,身邊有份得知這樣等級密報的人只有宗澤、陳規等參議司的高層官員,趙良嗣則是從其他渠道得知女真起兵之事後,趕來與高強商議。聽見高強提起遼國的銀牌天使,趙良嗣嗤笑:「衙內忒也抬舉他們了,完顏部之所以坐大。全因其御遼有術,藉著海上鷹路開閉為由,將遼國歷次使者玩弄於鼓掌之間。倘若有人能早早洞察其奸,舉兵討伐,何至於今日養成大患?」

    高強原也只是說笑,他當初讀書時便深深覺得,這女真一族雖然連文字都沒有,卻好似天生的狡猾一般。不論是金時地女真人對付遼國和宋國。還是明末的建州女真對付明朝,都是機變百出、扮豬吃老虎。根本不用人教,也不須什麼政治傳統的積累,其莫名其妙處,大概也只能用民族特質來形容了。

    因此趙良嗣這般說起,他亦一笑了之,轉身向宗澤和陳規道:「二位大夫,今契丹與女真交兵,正與前議相合,想來花統領此際亦當如參議司所預設之計,向那遼國蘇復二州攻戰矣。二位大夫可有以補益?」

    大名府校閱河北諸軍之後,便是常勝軍的擴編和整訓,選拔將校、整頓行伍、教授攻戰之法、明習軍令,種種繁雜事務不一而足,虧得參議司先期招募了大批人手,其中多有歷年武舉出身之人,此輩兼通文武,方能上情下達,將偌大一支常勝軍逐漸調教成形。只是高強本身是不大懂得兵事的,因此練兵時還是以當初他整出來交給宋江練兵的那本天書中的法子為主,再輔以諸軍將領的建議而行,好在這本天書中地兵法以後世戚繼光所著的兵書為大要,梁山諸軍素來熟習,而如今常勝軍中梁山出身的兵將佔到了一半上下,因此練這兵法也不算毫無根基。

    此次整軍之中,高強著重強調的就是參議司對於整個軍隊的控制作用。這個當初以加強軍隊後勤轉輸地名義而組建的機構,現今早已超出了後勤的範疇,而是逐漸向著軍隊的各個角落滲透,成為一個越來越龐大地部門。

    參議司既然變的越來越重要,宗澤、陳規等參議司官員當然也是事務日繁,十幾萬大軍的人吃馬喂,軍器火藥,鎧甲修繕,車舟版築戰具,行伍訓練條令,庶務功罪獎懲,種種都須經由參議司而行,偏偏這又是一個全新的部門,一切都須從頭摸索著幹起,怎不把人累煞?陳規年富力強,還好些,宗澤已經是五旬開外,抱孫子的人了,這些日子來著實累的夠戧,許久都不曾如前次一般打嘯聲了。

    見高強動問,宗澤搖頭都顯得不大精神:「相公,此事早有定計,何須更問我等?料想遼東大亂,蘇復二州守軍亦只數千,以花統領、郭藥師所部兩萬戰士,皆士飽馬騰,取之不難。相公今當速謀事機,一旦蘇復二州入手,當如何收攏遼東各軍。使其為我大宋所用才是。」

    陳規亦道:「此言極是,遼東各族分居,除奚人較少之外,渤海、契丹、漢人以及系遼籍女真人,四族不相上下,據我參議司遼東探得情報,該地各族間歷來分別而居,彼此多有不睦。近年連年大災,生計維艱,各族相攻伐掠奪之事無日而休。如今女真大敗契丹,遼國失政,遼東勢必大亂,各族間眼見得更是混戰之局,我若無計鎮服,則是驅使其向女真而去矣!」

    塞外民族崇尚勇力。少有綱常義理,這樣的特質或許會被如今的許多人認為是崇尚自由、回歸本來地表現,然而高強在這個時代,卻看的分明,就是這樣的特質。使得這些民族比中原的人民更難以安分守己,更難以駕馭,一旦當地地秩序發生動搖,很容易就產生大的動盪。直到在混戰中有一股新的強大力量崛起,餘者自度非其敵手,便會一一歸附,形成新的權力機構。

    本來這些事算得上是別國內政,與大宋關係不大,然而這類從混戰中產生出來地政權,內部通常都積聚了大量地不穩定能量,長期混戰所培養出的精兵猛將。不習於犁鋤而只懂得征戰,除了對外擴張之外很難獲得足夠地生存資源。縱觀歷史上下,北方遊牧民族地大舉侵略,倭寇的產生,乃至中國歷朝開國帝王的四出擴張,無不驗證了這個道理。把這個道理放到如今的北地大亂中,即可證明女真一旦立國,統合北地各族之後。南侵就是必然的選擇了。

    經過了對各類情報的分析和相關戰略推演之後。這個結論如今也已經成為了參議司上下的共識,當然是僅限於有資格接觸這類機密情報之人。對於一般人來說,現在北方仍舊是那個「百年盟邦」遼國的天下,大宋北疆太平無事而已。

    高強身為後世來人,又一手推動了大宋向著燕雲攻略地戰略上走去,對這一點自然更看的分明。他點頭稱是:「元則所言甚是,遼東各族分立,乃是出自契丹手筆,令各族各自攻戰,而契丹握其兵柄,便可安居大位。只是如今到了咱們手上,這事卻又難辦,元則可有以教我?」民族問題向來難以調和,不要說是這個缺少溝通和交流,各族間連語言都不能相通的時代,即便是後世號稱「地球村」的時候,不是照樣有無數的偏見和執念,使得民族之間常生紛爭?然而要處理遼東地局勢,這民族問題又是不得不面對的頭等大事,高強為此也是頭痛已久。

    陳規既然說及,便不是無的放矢,聞言遂道:「人情既殊,便當分別而治。吾觀遼東各族,得地耕稼者居多,而遊牧者次之,漁獵者較寡;若復以四族觀之,則渤海、漢人多耕稼,契丹、奚人多遊牧,而女真亦多有耕稼者。如今遼東既亂,民心諒必思定,我意當用屯田之法,取遼東田土授予渤海、漢人,分別而居,使之相間隔,使其安於本土,取其壯者為兵,則可以守;遊牧漁獵者多剽悍劫掠之徒,當以浮財與之,以軍法部勒之,使其為我捍邊,則可北拒女真,西取燕雲,安我大宋北疆無憂矣!」

    高強皺著眉頭聽完,心裡實在是沒底,渤海和漢人姑且不論,從歷史上金兵進入中原以後的表現看來,這些劫掠成性地民族並不擅長種田賺錢,短短二十年間,那些入主中原的猛安謀克便將當初力戰所得的田產財帛盡數揮霍一空,以至於到了金世宗大定年間,女真平民的生活便陷於極度困苦之中。而如果按照陳規的法子去辦,即便能安堵渤海和漢人,亦難以拉攏那些人口眾多、又較為開化的系遼籍女真人,最終還是會使得這些人投向他們那些更為親近的生女真同胞們。

    「元則,當日我遣兵出遼東,便是為了與女真爭奪人口,限制其壯大,今若用屯田之法,卻好似於此並無大用,元則何以解我此惑?」

    陳規笑道:「相公這可差了,要限制女真壯大,這是不錯,只是那遼東諸族亦是生人,亦騎得馬,開得弓,倘若我不存恤,一旦被女真裹脅,則良善者亦轉為橫暴矣,相公經制梁山寇,當知其就裡,何以見不及此?若能諸族安堵,則一旦女真來攻,諸族勢必力戰守土,我因其情而用之,女真雖勇,亦何所拒哉?」

    高強一怔,這才轉過彎來:既然是要和女真爭奪資源,壓縮其擴張空間,那麼就應該將眼光放到整個遼東、乃至於整個北疆,豈可僅僅自限於系遼女真?當即欣然接納,轉道:「趙兄,你生長燕雲,以為元則此議何如?」

    趙良嗣在一旁聽了,心中亦有計較,見高強問時,也不推脫,便向陳規道:「元則此見亦是高明,只是某聽得元則言下之意,既然要以屯田安集遼東諸族,又要用彼之力以拒女真,則這屯田之事勢必要經由我大宋官吏之手而行,然則這賦稅當如何辦集?須知遼國自來輕徭薄賦,與中原不同,百姓習之已久,若是悉依宋制分派,恐怕眾心不服。」他這話說得算是婉轉,意思就是大宋稅率太高,遼國百姓是不能接受的。

    陳規究竟是宋人,讀了許多聖人經典,卻不大瞭解塞外地民情風俗,趙良嗣這個問題卻是他沒有細想過的,不禁撚鬚沉思。

    宗澤在一旁聽了許久,雙眼一直半開半合,好似閉目養神一般,這時卻忽地睜開,向趙良嗣道:「趙承旨所慮甚是,只是老夫心中有一疑問,那遼國徭役輕省,乃因塞外田土貧瘠,遊牧難以積累資財,欲征無從之故,歷代如匈奴、突厥都無賦役之法,亦是由此。只是契丹得我燕雲十六州之地,其地皆漢人,亦是農桑耕織為業,是否也是一般兒輕徭薄賦?」

    趙良嗣與宗澤共事了這些時,素來敬他言不輕發,發則有中,此時見宗澤問起,不敢怠慢,忙道:「宗大夫此言切中肯綮,契丹治下,惟有燕雲十六州賦役最重,幾數倍於其餘諸道,便是因為此地田土肥沃,富饒甲於北地,其中又以漢民賦役最重。」

    宗澤道:「這便是了!遼國治民,尚可分別,何獨我大宋不可?今塞外諸族,若用屯田之法,可與之相約,便依遼地之田賦最低者,以此為約,與田土相連,永世不易,凡事皆以安集遼東百姓為先,不必定須用我大宋之法,更有何慮?遼東變亂者,徒因百姓無由生計爾,若能使其力耕為生,誰人甘願顛沛流離,亡命擄掠,曾不畏戰陣艱危乎?」

    高強聽了,心中好似打過一道閃電,頓時亮了一片:一國兩制?了不起啊,宗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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