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大名府 第二十八章 解勸(上) 文 / 斬空
第二十八章解勸(上)
其實這話剛一說出口,高強就開始後悔了。童貫是什麼人?徽宗朝自始至終把持著西北大權的實力派人物,人稱媼相,蔡京有時都得看他的臉色,大宋第一個在活著的時候就被封王的大臣(包括所有名將名臣在內)!這樣的人,能允許自己這樣一個毛頭小子挑戰他的尊嚴麼?
如果高強真的只是一個這個時代的尋常紈褲子,你就算給他再多好處,也絕對不會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種師道,而去對抗童貫這樣絕對重量級的人物,即便這種對抗只是一點點小小的異議——要知道,太監的心理承受能力大體上都是不如常人的,他們更加敏感,反應更加激烈。
無奈,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但後悔沒用,就算想要再砌詞掩飾,高強也很懷疑,在童貫面前,這種把戲能不能收到效果?或許,沉默才是更好的選擇,起碼不會有反效果……
屋中一片沉寂。之前童貫接應高強的時候,已經將堂中的親隨人等一併逐出,顯然由於將要說到的內容牽扯到大宋最高等級的軍事機密,童貫有相當的保密意識。
高強低著頭,不敢看童貫的眼神,他的後脊背已經開始在冒汗了,粘著貼身穿著的細綾,感覺極為難受,卻又不好伸手去整理一下。好似過了許久,就在他已經覺得背後像有一條蟲子在爬啊爬的時候,童貫終於開口,語調前所未有的深沉:
「賢侄……你我當日出塞之時,都看出北邊將有大亂,遼國自顧不暇,甚至有傾覆之禍。而我大宋,北有契丹。西有李夏、吐蕃,南有大理,倘若不能遼國變亂之時,我大宋仍舊陷身在與李夏的糾纏之中,則彼時只能坐看北地諸胡相互併吞,陷於完全的被動。」
他繞過沙盤,踱到高強的面前,逼得衙內也只能抬起頭來看著這位太監大帥。一字一句地說道:「某家童貫,生逢其時,若能趁此機會逼得西夏與我一決,結束百年來西北各路纏戰不休的局面,則身前身後,皆可留名。」他地臉上,忽然現出一些自嘲和譏誚來:「高賢侄,你等治世之臣。只需能入朝堂,史書便可有傳;某家麾下那些大將,上陣殺敵,一戰成功,也可後人銘記。而某家這等內侍黃門。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老死宮中,朽骨也無人記得?」
高強大為震動,想不到童貫不但沒有發作,相反還說出了這樣的肺腑之言。如果一個人能將他的生理缺陷在你面前這樣坦然說出,豈不是說,你已經取得了他完全的信任?這,這,好像我並沒有像這童貫散發多少王八之氣呀……
童貫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呼地將身子轉了過去,油然道:「賢侄,你不曾去到邊陲。不曉得我這番心意從何而來。這三年來,你每年分佈屬下,籌措軍糧,即便是去年那樣的大旱,我數十萬大軍卻也不曾饑饉,甚或有餘糧來賑濟百姓,招諭流民,自來治陝的名臣無數。卻也鮮有能至此者。那時。本帥就已然明瞭,若是西北大舉。這饋糧輸餉一職,非賢侄你莫屬!」
他再次轉過身來,雙眼凝視高強:「賢侄,本帥在此明言,此番大舉,若是沒有那二十萬弓箭手,我仍舊有七成把握進取橫山,而若是沒有你坐鎮後方轉饋糧餉,則此戰勝機不過四成而已。」
「倘若連你都不能認同本帥這片心血籌算,那我又何必將數十萬將士,上百萬民夫的性命,拿去填在那無定河邊?」
「……冷靜,冷靜!」局勢地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高強的預期,原本是就種師道的問題打啞謎的,怎麼說著說著,變成要我去配合他童貫出征西夏了?你知不知道,今年我真的很忙很忙啊,再過幾個月彗星就要出現,蔡京就得退位,那時候才是最要命的啊……
高強穩住心神,勉力作感激涕零狀:「童帥且放寬心,小侄不懂軍機大事,可不敢說什麼戰勝戰敗的籌算,若是朝廷決議西北用兵,這糧餉輸運麼,自當盡力支吾。」盤算一下,手裡湟州邊市的貿易權已經延展到十五年了吧?據燕青地統計,去年邊市的利潤已經上升到百萬貫以上了,這筆買賣是不會吃虧的。
先給童貫吃顆定心丸,這才把自己受趙佶御命,在郊祭時籌辦萬國博覽會的事約略說了一遍,一身不能分兩地,童貫雖然失望,卻也只得認了。
「至於軍機大事,自有樞府與軍中諸將參贊,小侄不敢妄言……」
高強正說到一半,童貫冷笑切入:「你不敢妄言,有的是人敢妄言!甚至是在官家面前妄言!」
「可算說到正題了!」高強也實在是厭惡了這樣兜圈子,就好比蹩腳地作者想要留懸念,提到暫時不能出場的人物時,一口一個「那個人」一樣。「童帥,種師道將門世家,縱然言語不當冒犯了童帥,也是他屏廢多年,心中一股怨氣鬱積以致進退失據罷。童帥既然起用此人,若是旋即又罷,不免令軍中狐疑……」
出乎意料,真正說到種師道的時候,童貫卻一點火氣都沒有,甚至笑了笑:「賢侄,種師道若沒有才學,本帥焉能用他?莫忘了,他的業師可是張載,公相地死對頭!如今用人之際,縱然言語冒犯,本帥也不放在心上,我所惱者,此人在官家面前沮敗我大計,卻沒有真正可用之方,反而還意圖自請去職,這不是忍看我西北將士走上不勝的戰場麼?似此不能擔當,才是本帥不能容者!」
你偉大!高強心中狠狠誇獎了童貫一句,這是個明白人,既然要建功立業,就得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如果因為區區的個人恩怨,挾私報復,最終把自己的前程都毀了,這種人或許可以在宮裡當個太監頭,卻絕對不可能像童貫這樣,把西北的幾十萬兵權牢牢抓在手中。——你以為,抓著一張聖旨,就能立於大軍之上了?平時無所謂,一到戰場就要你好看了!而童貫,可是結結實實打了幾場勝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