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三十六章 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下) 文 / 斬空
第三十六章最長的一夜之方氏一門(下)
「大、大哥?!」高強大驚,方百花能叫大哥的,這世上除了摩尼教教主方臘之外,還有何人?難道方臘竟然一直就藏在這小樓裡面?
這疑問片刻間就得到解答,樓下的黑影之中,忽然有人冷笑一聲道:「果然是女生外向,半點也不假,我妹妹為了一個外姓男人,就能把自己的親哥哥出賣,我女兒為了一個男人,竟然連自己的生身父親都拋在腦後!」這等於是親口承認,樓中之人就是方臘了!
方天定脫口叫道:「爹!」那是父子天性,就算心裡對父親再怎麼有想法,驟然見面仍舊是心底根深蒂固的天性佔了上風。
方金芝卻被方臘的言語鬧了個大紅臉,捉著姑姑的袖子,蚊子哼一般也叫了聲「爹」偷偷向高強張望了一眼,見後者並沒有向自己這裡看過來,這才稍稍安心,卻又有些惶恐。
高強沒在看她方金芝,卻看了看石秀,後者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原本石秀雖然向高強告罪,但方百花和汪公老佛兩個目標都被掌握,已然是全勝的局面,心中著實有些驕矜自滿。不過此刻方臘既然現身,說明自己犯了一個無比巨大的錯誤,竟然將如此重要的目標漏了過去,倘若不是方百花叫破,怕不要被這摩尼教的教主矇混過關?
當即揮軍將這小樓團團圍住,此時原先分散開攻打都監府的各路禁軍都已歸建,石秀手下精兵三百有餘,呼啦拉將這一棟小樓圍了三重,軍士們刀出鞘槍上肩,韓世忠等幾名神臂弓手各據高處,監視幾條逃路。陸謙楊志兩人也得了消息,立刻將手下軍士帶回轉來。在小院之外分隊把守,任何人不許走動。
轉眼間包圍完成,眼看這小樓中連隻鳥都飛不出來,石秀這才稍稍安心,向高強打了個手勢。高強點點頭,心想石秀也算能幹了,這個疏漏倒不是他能力所限,套一句話說就是「是敵人太狡猾了」。誰能想到這院子裡打翻了天,局面幾經反覆,這位方大教主竟然能紋絲不動躲在樓裡?當下並不說話,抱著膀子站在後頭看熱鬧,自己能作的都已經作了,該下的功夫也都下了,現在正該是收穫的時節,這等好戲怎能不看?
方百花一直冷眼看著官兵奔來走去。這時見一切安定了,這才揚聲道:「大哥,現下大局將定,為了本教數十萬兄弟姐妹,你可願現身與小妹相見了麼?」
樓中冷哼一聲。一人緩緩踱步而出,高強忙凝神看去,見這人五十上下,穿一身粗布衣服。相貌看來便似一個兩浙再普通不過的田間老農,蘇州杭州市井間隨處可見這類人叫賣自家作物,如果不是方百花叫破身份,誰能想到這位就是摩尼教教主,歷史上的四大寇之一、起事清溪、搖動東南半壁江山、自號聖公地方臘?
只見那人走到二樓迴廊的扶手旁,探身向下冷笑了一聲,俯視方百花道:「好的很,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哥哥麼?」
方百花緊緊抿著嘴。將手向地上的石寶一指,道:「大哥,石哥是怎麼死的,你就算躲在樓裡沒有看見,聽也該聽個七七?他要我們所有兄弟姐妹們都回家去,你怎麼說?」
這句話彷彿觸動了方臘的哪根神經,這位摩尼教主忽然激動起來:「我怎麼說?我怎麼說?現在還有我說話的餘地嘛?!你看看這些人,個個如狼似虎的。哪裡還容得我這個一介草民說什麼話?」
方百花搖了搖頭。一滴淚水從眼角緩緩流下:「大哥,為了你地一句話。小妹甘心裝出些狐媚樣兒來迷惑那朱緬,又為你在我教兄弟姐妹們面前裝些神鬼,弄些玄虛,小妹也算對你仁至義盡了吧?如今形勢已非,石哥已經去了,臨去時只留下這一個心願,小妹是定要為他完成這個心願的。」
她哀哀地仰起頭,看著始終居於他之上的那位大哥:「大哥,我聽你的話聽了一輩子,這次你就聽小妹一回,收手了吧,趁著還沒太晚!」
高強一面聽他兄妹兩個說話,忽然覺得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回頭看時卻是許貫忠。他知道許貫忠這時候找他必定是有甚要緊話說,便向石秀使個眼色,示意「這裡先交給你了」,自己悄悄退後幾丈,讓親兵將自己二人圍在當中,這才聽許貫忠說道:
「衙內,眼下可是杭州大局的要緊關頭,眼看就要成功,現在方百花若能勸服方臘放棄起事,教眾平安散去,自然上上大吉,如若不能的話,衙內要如何處置?當著方家三口的面,總不能殺了方臘吧?」
高強撓了撓頭,這問題他也想到了,方臘倘若執迷不悟——雖說有句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可俊傑自然不是人人都做得地,再說俊傑就沒有頭腦發熱的時候麼?——,一來他也明著舉起反旗,自己不能對人家喊打喊殺的,就算要編派個罪名關他幾天,方金芝小美人面子上也須不好看吶。
「這……那你說怎麼辦?」既然你許貫忠是我的軍師,你又找我說這個事,那你便拿個解決方案出來給我瞧瞧,這就是作領導和衙內的好處了,高強自然也是懂地。
許貫忠一副理所當然,早知道你要如此的模樣,淡淡道:「衙內,以貫忠想來,此事倒有些蹊蹺,那方臘看樣子是早就躲藏在小樓中的,適才卻一直沒有露面,本來換作我是他,必定早已趁亂逃走了,如此看來,這位摩尼教主恐怕是沒有什麼自保之力的?」
「啊!」高強吃了一驚,再回過頭來想一想,不禁暗笑自己武俠小說看多了,以至於先入為主,總以為摩尼教教主必定是絕世高手,縱然不會九陽神功,至少也得把乾坤大挪移練到第四五層地,卻沒想到方臘也許根本就不會多少武藝。
再把歷史上的記載仔細回想一遍,越想越覺得可能,方臘起事後,從來不曾自己征伐,一直是指望手下幾員大將方七佛、石寶等人東擋西殺,歷史上歿於杭州一役的方百花比他在軍中的影響力還大許多,單單從最後韓世忠帶幾十個人從小道繞進去,就能將方大教主生擒活捉這一點上看,方臘本人的武勇必定是不咋地的。
這一節既然想通,下面許貫忠的主意也就順水推舟了:「方臘既然不會武藝,他剛才不逃,想必是怕死的,自己若能給他個台階下,再不行暗示一下自己已經知道他的謀反計劃,稍微敲打敲打,由不得他方臘不乖乖就範了吧?弄的不好,自己還得叫幾聲岳父呢。」
高強將自己的盤算這麼一說,許貫忠微笑搖頭:「衙內雖然聰明,可漏算了一件事,石三郎適才衝上小樓的時候,可是抹了方臘親弟方七佛的脖子的,這個帳便如何算法?」
高強張了張嘴,卻沒話說,心說怎麼還有這麻煩!方七佛是有名的悍勇,石秀能在這麼狹窄的地方抹了他的脖子,除了是功勞不小以外,更是拿命拼出來的,不愧「拚命三郎」這名號,只是骨肉至親被殺,方臘怎麼說也是氣憤難平,哪裡還有心情聽自己的鬼話?
許貫忠看他著急,便笑道:「衙內也莫憂心過甚,先前衙內對於方臘的分析甚是精到,這大方向還是對的,貫忠看來,只消衙內更加謙卑一些,給他足夠的台階下了,此事不難解決。」
高強左思右想,也覺只能如此,便再次上前去,要設法說服方臘。背後的許貫忠卻沒有跟他一起上前,口中喃喃著只有他自己能聽到的話:「衙內啊衙內,你卻沒仔細想想,過了今夜,這方臘當如何處置呢?這才是最大的難題啊……」
高強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腹軍師肚子裡的文章,所謂心腹,是他知道你的心腹,你可未必全然知道他的心腹……
來到樓前,高強未開口先笑,向前唱個肥喏,笑道:「晚輩汴梁高強。拜見方前輩!」這前輩晚輩的稱呼,倒頗花了他一番心思,好不容易才想出這麼沒有其他色彩地稱呼來,也不談尊卑,也不說上下,咱們單敘年齒可以吧?
他這一過來,方百花倒不好開口了,索性閉嘴站在一旁。看他如何說辭。
方臘的注意力也被高強吸引過來,皺起眉頭道:「你是何人?」
高強暗笑,有道是明人面起不說暗話,你方大教主出動了自己一雙兒女來把我牽制在蘇州,現在再來裝不認識我,未免有些晚了吧?不過花花轎子人抬人,你裝糊塗我也樂得輕省:「前輩與晚輩未曾謀面,自然不識。晚輩昔日在東京汴梁與令郎令愛都有一面之緣。承他兩位不棄,朋友相交,論起來還該叫前輩一聲世伯才是,怎奈今日初次見面……」
他這麼文縐縐、假惺惺地一通侃,方臘反而被他說的有些心浮氣躁起來。沒好氣地打斷:「罷了!我來問你,你如今有何話說?」
高強咳嗽一下,心說有門,既然讓我說話了。死的我也給你說活了,反正形勢比人強,你方大教主只是要一個下台的階梯罷了。他剛要開口,身後傳來一聲呼喚:「衙內,你……」
連頭都不用回,高強已知道必是方金芝,見到自己的心上人和老爸頭一次交談,沒有哪個姑娘會不緊張的。何況是如今這種微妙的局面?他往後一擺手中折扇,示意不必擔心,萬事有我,便開口道:「晚輩奉命,微服前來杭州查辦朱緬一案,今夜到此才知那朱緬有意與前輩一行人為難,居然拘禁了摩尼教聖女在此,真是膽大包天!晚輩解救聖女、捉拿案犯心切。無奈下只得揮軍強攻。天幸救得聖女與前輩地師父汪老先生脫險,孰料賊人凶狡異常。頑抗之下,這位石兄與前輩的胞弟不幸於亂中隕難,他二人為國家義勇效力,為親朋甘灑熱血,實乃難能可貴,晚輩上奏朝廷,不但要厚加撫恤,還要請朝廷封個『見義勇為好青年』的銜號,立一個大大的牌坊才好……」他這裡指手畫腳,越說越高興,到後來已經是胡說八道順嘴就流了出來,自己固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方臘和周圍眾人更是聽得呆了。
好在響鼓不用重錘,方臘卻也聽明白了幾分,暗想莫非這小子根本不知道我的種種圖謀?還是故意給我一個台階下?倘若今日能平安脫險,教中實力無損,大可從長計議,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弟弟的仇也不必急於一時!
當即揚聲道:「高……這個,你有心了。老夫有幾句話,要跟我兒天定私下說話,可否放他上來?」
高強立刻住口,心中卻是大喜,方臘既然叫方天定上樓去私聊,自然是要確認自己的誠意究竟如何,這小子早已被我哄的團團轉,哪裡有不服帖地道理?儘管放,只怕你不聽他說話咧!
當下圍開一隙,方天定搶步上樓,見了方臘便跪倒在地,抱著老爹的大腿放聲大哭,方臘哼了一聲,兩父子進了樓上廂房,再後面的事就沒什麼人知曉了。
高強心裡開頭倒篤定的很,誰知這兩父子說起來沒個完,將近半個時辰了還沒什麼動靜。高強在原地踱來踱去,一片地面上腳印摞腳印,早已踩的亂七八糟,心裡胡亂打著念頭,眼看著天光放曉,若再不解決方臘,誰知他摩尼教在外面還有什麼佈置?所謂夜長夢多,莫若本衙內快刀斬亂麻,摩尼教在這裡統共幾個毛人,又都是教中首腦人物,統統殺掉了事,至少也保得東南二十年平安。
只是那方金芝……想到這裡,高強情不自禁地往後看去,恰好方金芝也在看著自己這邊,一雙大眼睛裡珠淚盈盈,顯然憂心已極,若不是姑姑方百花在一旁捏著她小手,只怕早就哭了出來,當真是我見猶憐,何況老奴。
高強心腸登時軟了,心說殺神殺鬼也不能殺美女!再說自己實在是有些沉不住氣了,現在情勢也不是那麼糟糕,他方臘父子上不著天,下不著地,能跑到哪裡去?還是再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