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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三十三章 最長的一夜之訣別 文 / 斬空

    第三十三章最長的一夜之訣別

    方百花雙眼抬起,直視魯智深,自今夜開戰以來,這位摩尼教聖女、顛倒東南的神秘女子,雙眼中第一次出現了一個人的身影,卻是這一位衲衣直裰、行走於血肉沙場的大和尚。

    魯智深一雙牛眼瞪的銅鈴般大,直愣愣看著眼前的一雙眸子,心中震撼無比,關西從軍,五台出家,汴梁收徒,東南遊歷,走南闖北數十年,見慣了人間風塵十丈,魯智深一顆天生禪心漸漸澄明通透,卻仍舊要為眼前這雙眼眸而驚歎。

    那一雙眼眸,昏黃月色下流動著點點光芒,彷彿兩顆水晶藉著月色化作了液態,在眼眶中流轉不定,世間萬象瞬息間從其中流過,不留下半點渣子;轉眼間神光離合,又映射出眼中人影只一人,目光深注片刻間便似訴說千言萬語,深邃處直叫人將情懷盡投,只為探詢那眼眸中的無盡奧秘。

    月華照映下,這位摩尼教聖女白衣散發,宛如一個倏忽而來,又將倏忽而去的精靈!

    魯智深雙手緊握禪杖,兩腳銅柱般駐在地上,滿頭俱是汗水,彷彿正在與一個看不見的強敵作戰一般,用盡平生的氣力相抗衡,捨此一步即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武松在一旁心中奇怪,那女子雖說確實是美女,又怎會讓魯智深如此著迷,傻呆呆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裡只顧看,竟是一副色授魂與的模樣?

    武二忍了又忍,見魯智深還是不見起色,終於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來到魯智深身前,沉聲叫了一聲:「師父!」

    這一語驚醒夢中人,魯智深恍若大夢初醒,原本環眼中來去的迷離神色一掃而空。雙臂一緊手中禪杖,右腳重重一跺,砰然有聲,大吼道:「好個妖女,洒家好心饒你性命,竟然敢用邪術迷惑洒家,須留你不得!」花和尚奮起手中五十七斤鐵禪杖,摟頭蓋頂便打下去。直取方百花頭頂,這一下用盡了倒拔垂楊柳的花和尚平生千百斤氣力,其勢堪比護法韋馱的金剛杵,當真是千軍辟易,邪魔退散,那方百花縱然是在平日也要遠揚以避其鋒,況且此刻惑術無功,又失了主宰。如何抵擋得?

    眼看便是一杖打殺,香消玉隕的局面,石秀一聲驚呼都來不及出口,心說壞了壞了,我家衙內千盤算萬盤算。東南大事都要指望這個女人來擺平,原本這人看看就要捉到,忽然間又傷了石寶脫逃;好在被魯大師攔下,卻又不知怎的成了這等生死立判地格局?這花和尚一杖打下。憑你摩尼教有千般秘術百樣奇技也是無用,便百十個聖女也叫一齊打殺了。

    石秀這邊想要阻攔已經不及,那辰光正是說時遲那時快,花和尚的禪杖只一閃已經落下,方百花更不閃不避,已是束手待斃了,斜刺裡忽然閃出一人,高叫道:「魯大師杖下留人!」聲到人到。一條高大身影縱身躍到魯智深與方百花之間,身形閃動間迅捷無比,竟趕在魯智深禪杖落下之前及時殺到,石秀閃目看去,竟然是剛剛中了一劍、重傷倒地的石寶!

    魯智深這一杖含怒出手不留餘力,就算是聽到五台山授業恩師喊停也是沒有辦法,石寶原本見了這禪杖來勢,也知難以善了。當即牙關一咬。雙手將剛剛撿起的飛爪鐵鏈重疊了幾道,用盡全身所有的氣力向上接架。

    禪杖下

    鐵鏈斷

    石寶倒!

    石寶這一下飛竄到魯智深和方百花之間。是面向方百花站立,雙臂高高上舉迎接魯智深的當頭禪杖,一來他腹中中劍,傷勢奇重,本來該當動彈不得才對,也不知是什麼力量讓他不但站了起來,還身法如電一般搶到了禪杖之下這死地;二來魯智深這一杖重達千斤,他行動不便又不能卸力,這一下實際上是以殘傷身軀硬接,縱然手中鐵鏈能消解幾分力道,又如何經受的住?更何況他一心保護眼前的方百花周全,恨不得將下輩子地氣力也一齊用上了,又哪裡想到要卸力?

    只這一下,幾重鐵鏈登即道道斷裂,石寶雙臂卡卡連聲,臂骨折斷為數截,口中鮮血狂噴出來,直濺得方百花滿臉都是,卻兀自屹立不倒,血肉模糊的身影直挺挺站在當地,山一樣遮住了方百花幽幽的身軀。

    這一幕看得周圍的石秀武松等人目眥盡裂,石寶雖是摩尼教中人,為人卻是英雄豪傑,武藝又甚是精強,言語不多卻發則有中,凡與之相處者無不欽佩,魯智深也甚是高看,怎料今日為了這個女子連受重傷,鬧到了這般慘法?

    可是啊,那位讓這樣的豪傑以死相報的女子,神智還未完全清醒,只怕連面前的人兒究竟是誰,也無法認清罷……我為你至死無悔,你可曾為我流淚?

    然而,也不知是石寶噴出的熱血喚醒了方百花地神智,還是這慘烈悲壯的一幕感動了原本蒙蔽的心靈,方百花終究是醒了。

    兩行清淚滑下臉頰,衝開滿臉的汗水和污血,露出白玉般的肌膚,方百花地雙眼中再也不是琉璃閃爍的神采,無比的悲傷和感動佔據了眼眶,淚水一股又一股地湧出,大顆大顆地跌落塵埃。她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那已經殘破卻依舊巍然屹立地身影,一陣顫抖從頭頂的秀髮漸漸發出,直到渾身都劇烈的顫動著,往昔這樣的顫抖帶領著週身的玲瓏曲線,足以讓任何男人為之動心,然而此刻,那顫抖著的身軀只傳遞出一種情緒,那就是悲傷……

    纖手輕輕探出,撫上了石寶黑黑的臉,方百花櫻唇顫動著,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石……石哥,你……你這是何苦……」言猶未發,早已語不成聲。

    石寶口中鮮血猶在汩汩流淌,魯智深這一杖非但震斷了他雙臂骨骼,更是將他內臟震傷多處,況且先前腹中所中的那一劍傷勢也是極重,他能支持到這刻根本就是個奇跡,全憑胸中一口氣在拚力支撐,這時見到方百花終於醒轉,那口氣一鬆,再也支持不住,推金山倒玉柱地仆倒下去,正倒在方百花地懷裡。

    方百花見此情景,慌即張開臂膊將石寶接住,撐著他長大的身子坐在地上,雙手捧著這男人的臉,連聲呼喊著他的名字,可那合起的雙眼,還會否再度睜開,看看這生長於斯的大地,還有眼前念茲在茲的玉人?

    大約是還有未了的心願,或者是心上人的呼喊給即將熄滅的靈魂之火注入了一點燈油,石寶微微睜開了眼睛,注視著那含淚凝望自己的美麗雙眸,嘴角居然露出了一絲微笑:「百……花,答……答應我……」

    「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石哥,石哥!」

    手勉力舉起,指向西方,那裡有他們的家罷?

    「帶……帶我,和我們……所……所有的兄弟,姐妹……們……」他屏住一口氣,儘管說的斷斷續續,口中不時咯出的鮮血打斷著他的說話,但他不能休息,這一口氣若斷了,怕就是再也接不上來了!

    拼盡了最後一點氣力,他終於向自己的心上人說出了自己的心願,最後的心願:「回,家。」

    不是表白,兩人之間的那分心意,原本不需要任何的表白;不是乞求,他該為她作的事,付出生命也要去作,她會為他作的,自然也是蹈死不悔。只不過,在生命即將消逝的這一刻,石寶終於可以明白地拋開教派加載於自己肩上的責任,說出自己希望和心上人一起回去的處所,也是他真心以為,自己的教中兄弟姐妹們所應當屬於的地方,那清溪流淌的山澗,那高深幽靜的山林,而不是這繁華似錦的杭州城、汴梁城。

    「我答應,我答應你!石哥。我們一起回家!」雙手環捧心愛男子地頭顱,感受著手上的份量漸漸沉重,眼睛也漸漸合上,方百花心中無比惶恐,像是腳下一片萬丈深淵,而她卻剛剛從手中失去了唯一可以依靠的繩索。

    反覆說著應承的話,彷彿這樣就能夠滿足石哥的心願,作為交換。你也該再次把眼睛睜開來,看看你的百花妹妹罷?用力捧起忽然變得沉重無比的頭顱,彷彿這樣就可以留住一點生機,留住那曾經無數次默默注視著自己的關愛目光,直到雙臂環起,將石寶地頭緊緊摟在懷裡,方百花終究是喊了起來,淒厲而又絕望:「石哥。石哥!你不能丟下我,不能丟下你的百花妹妹啊!」

    魯智深早已收起禪杖,面對這一對訣別的男女,他並沒有任何話語,也無法找到任何話語。心中一股憤懣無處宣洩。花和尚橫杖四顧心茫然,卻正看見一個正要溜走的佝僂身影。

    「妖人,哪裡走!」魯智深提起禪杖,幾個縱躍已經攔在汪公老佛身前。怒道:「你這狗頭,對那女子使了什麼妖法,能教她先傷了石寶兄弟,又來傷洒家?」

    汪公老佛原本是要趁著眾人都在注視石方二人的訣別當口,悄悄溜出包圍圈,無奈一來石秀手下的軍士們業已合圍,陣勢甚為嚴密,二來他背心中了武松兩記連環腳。受傷竟是不輕,這會功夫暗自調勻呼吸,胸腹間還是隱隱作痛,使不得力,因此上才沒能走脫,被魯智深攔住。

    這時聽見魯智深動問,正中下懷,嘿嘿笑道:「妖法?這便是老夫門下不傳之秘。善能攝魂拘魄。你等妄人又哪裡知曉了?」

    魯智深還未答話,一旁早惱了武松:「老匹夫!依你說來。若沒有這勞什子攝魂之法,那位聖女原是不會傷了石寶大哥的?」

    「哼哼,」汪公老佛情知這一下眾人的矛頭都要指向自己,但他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絲毫不肯服軟:「你看這兩人哥哥妹妹地甜蜜模樣,要不是老夫機警,前日便瞧出不對,用攝魂**制住了這女子,莫說要她傷了石寶,便是想要帶她逃走也是不能,只消一見這石寶的面,這女子還不早就腳步都挪不動了?」

    武松大怒,罵道:「你這殺千刀的匹夫!好端端一對鴛鴦,被你這狗屁攝魂法弄得拔刀相向,這女子親手傷了自己的心上人,那是比傷了她自己更加要難受百倍,每常思想起來必定心如刀絞,眼看著也是命不久長,你這可不是一舉害死了她二人!」

    這番話說出來,魯智深倒頗為驚奇,這徒弟學武聰明的緊,平常事情可多半大大咧咧地不加在意,想不到這時候說出這番話來,連我和尚都不甚了了的婦人家心思,他卻說的頭頭是道,可不是異數?莫非……嘿嘿,我這小徒身上也有甚情孽牽纏?

    花和尚只顧琢磨別人,他卻不想想,自己一個出家之人,倘若對於婦人家的彎彎心思一清二楚,可不真是成了名副其實地花和尚?

    武松可不知自己師父腦子裡轉的念頭,自顧自的越說越怒,「嗆啷」一聲從背後拔出一對雪亮雙刀來,正要上前動手,忽聽圈外一個女子聲音道:「且慢!」

    聽聲音倒是有些耳熟,武松轉頭望去,見方百花輕輕放下懷中的石寶,緩緩站起身子,一步步向圈中走來,雙眼死死盯住汪公老佛,怒火直欲噴了出來,神情冷冽之極,竟無一人攔在她身前,任憑她來到汪公老佛身前。

    「師父,你叫我作摩尼教的聖女,不能嫁人的,我作了,石哥不能娶我,只好也入了摩尼教作護法;你叫我去引誘朱緬,說假意嫁他,為的是我摩尼教的大業,我也作了,石哥被你蒙在鼓裡,還以為我只是去找朱緬談判,後來又被你派去蘇州辦事,不過他現下自然是知道了,否則也不能來找我。」她說到石寶地時候,神情竟然淡定的很,絲毫沒有動情激憤神態,彷彿是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人。

    「現如今,石哥死了,因為我而死。他要我帶他回家,還要帶我們教裡的兄弟姐妹們一齊回家,——那可不是你想叫我們去的地方罷?」方百花微微側過頭,月色朦朧下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甚至有幾分俏皮,幾分嘲弄的錯覺:「師父,你又想叫我怎麼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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