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選舉:皇帝的裝甲臉皮 100 【週四】絕不摻和 文 / 納爾遜勳爵
週四上午十點半。
雖然還沒到下午和晚上的黃金時段,但作為碼頭郊區較有名氣的茶樓,龍川城牆東城門外東江碼頭的「鹹通茶樓」裡已經坐了不少人,生意依舊很好。
鹹通茶樓雖然修成開張的時間不到十年,也是是神皇入粵後的時間新造的,但是茶樓依舊是一座傳統樣式的小二層樓,畢竟有了個中西貫通的皇帝就不代表你一夜之間兜裡有大洋叮噹亂響可以起洋樓了,不過老式建築還是很討人歡心的,不必像洋樓一般讓你驚訝大理石雕塑的真實和石頭牆體的壯美,卻讓你覺的有一種不起眼的熟悉感和溫馨。
裡面的立柱和木窗戶刻意被漆成了紅色,取個喜慶的意思,長長的櫃檯連漆也沒有,就是木材本體的顏色示人,幾年後,木頭外殼被站著喝酒的客人磨成了玉石般的圓潤,讓人越看越順眼。
有那麼一段時間縣城流行窗戶安玻璃,鹹通茶樓也順著潮流把紅色的木紙窗戶安上了玻璃,但幾天後,老闆還是把玻璃拆下來了,依舊是木窗棉紙,可以抬起輕巧的窗戶感受碼頭略帶鹹腥的東江水味道,以及毫無遮攔的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按老闆的話說:「我要做的是老茶館,不是西洋新式茶館,若新式茶館怎麼比得過三一街的咖啡店,還不如安心守個本分,就是個老窗戶適合我這老茶館。」
正因為老闆的「本分」之道,讓這個投入並不大也不奢華的老式茶樓生意很好,三教九流、貧富貴賤的人都喜歡聚集來這裡,在生意、工作、娛樂之餘來次鹹通喝杯茶或者喝杯酒已經成了碼頭區很多人的生活習慣。
這不,雖然才是上午,縣裡的大富豪們往往在談生意、視察自己產業;讓人羨慕的西洋工廠工人更不會有空,他們按時上下班;其他老實巴交的人應該在碼頭排隊等著老闆挑選自己做苦力,或者蹲在漁船上祈禱今天的漁網重一點;但是依舊很多人可以在上午就盤在鹹通,現在裡面有手提鳥籠絲綢馬褂長袍的老派人,有簡易西裝、等著水運發貨或者提貨的小商人,有站在櫃檯邊買杯最便宜水酒的水手,也有早晨沒找到活幹的苦力叫一杯水就著自己家裡帶來的食物吃,這種客人,老闆也是不趕的;當然也有眼睛血紅在賭場廝混一夜的敗家子依然不想回家徒四壁的狗窩,就在茶樓裡晃蕩,咬牙切齒的幻想自己翻本的情景。
這時,一個看起來笑瞇瞇的青年人跨進了茶樓,他一手提著公文包,另一邊腋下夾著一個長長的紙筒,先打量了一下裡面各色人等,然後大搖大擺的坐在最中心的桌子邊,把手裡的西洋方式公文包往桌子上一甩,把紙筒往上一壓,叫道:「小王,給我上杯花茶,其他的老樣子!」
正站在櫃檯外用白毛巾擦櫃檯的夥計聞聲扭頭,臉上一樣瞇起了眼睛,笑道:「齊老闆,您今天過來的挺早!」接著把白毛巾往脖子上一搭,轉進櫃檯忙活起來。
櫃檯後戴著瓜皮帽、長袍馬褂,還留著辮子的茶樓老闆也把眼鏡片從賬簿上抬起來,看了看前面,笑道:「小齊,今天來這麼早?」
來人自然就是齊雲璐,今天他穿了一身美國式大開領的西裝,還戴長領帶,顯得很正式,不過現在正從脖子裡拽出領帶,彷彿握著一條死蛇那樣漫不經心的塞進公文包,他扭頭笑道:「剛談完生意,來這邊招工。」
這時候手腳麻利的頭號店小二小王,已經替齊雲璐弄好了,手裡托了個?木盤,風一樣的過來,把一杯花茶、小瓷壺白酒、酒杯和一疊水煮花生米放在齊雲璐面前,這都是他慣常點的。
「有勞小王。一個是賞你的。」齊雲璐把手裡三枚小銅幣啪的一下拍在桌面上,這些都是造幣機器壓制的銅幣,製作精美,一圈都是刻紋,中心刻著「壹角」字樣。
「哈,多謝齊老闆了。」小王麻利的把三角銀用手一摟摟進托盤,這個閃電般的動作中還有小動作,有一枚銅幣已經被他夾在手指之間,接著揣進自己褲兜裡,這也是為什麼他對齊雲璐熱情的原因:這個外地來的老闆不僅談吐風趣、待人和藹,關鍵的是小費是絕對不會忘的,不管他哪怕只喝一杯五分錢的清茶。
齊雲璐一口悶了那碗茶,舉著那紙筒,扭頭問櫃檯裡的老闆道:「老周啊,我在你茶樓外牆上貼個招工廣告,可以吧?」
一直溫柔待客的茶樓周老闆怎麼會拒絕,他笑道:「好啊,隨便貼。我讓夥計替你看著點,別讓什麼人隨便撕了你的廣告去草叢裡方便。」
說罷扭頭對夥計道:「去,拿點漿糊來,幫齊老闆貼到外面去。」
很快小王就端著一碗漿糊跑了出來,拿起齊雲璐的廣告就要走,但是四周的茶客們都圍了上來。
「齊老闆,你這什麼廣告啊。」坐在旁邊的四十多歲的男子,提了自己的鳥籠,一屁股坐了過來,好奇的問齊雲璐。
別說是招工廣告,你在茶樓外貼任何東西,這些傢伙都會好奇的圍過來,茶樓裡的客人本來就是無聊嘛。
齊雲璐也無所謂,笑嘻嘻的接過廣告,展了開來給大家看,只見上面用毛筆白紙黑字寫著:
「龍川香港環球國際建築公司招募啟事:即日起,本公司招募有經驗建築工人若干,起薪每日八分;提供一餐,住處自理;有西洋建築經驗者優先、特別優秀者薪資可面議。註:本公司老闆為基督徒,絕不食言,絕不欠薪,以誠信為本。面試聯絡地址:*****四樓」
雖然只是再普通不過、隨處可見的一份招工啟示,但圍觀的若干人等都看得津津有味,有人還在咂舌。
有個漢子擠了進來,溜了一眼,走到齊雲璐身邊,躬身道:「先生,您招工?招什麼工?」
齊雲璐一邊倒酒,一邊看也不看對方,嘴裡道:「我不寫得明明白白嗎?」
「我不識字的。」那漢子老老實實的說。
大家都笑了起來,立刻有好事的人抑揚頓挫的給他念了一遍,那人愣了一下,說道:「我蓋過房子啊,先生,僱傭我吧?」
「你現在在做什麼啊?」齊雲璐扭頭問那人道。
「碼頭扛包。但是我在家蓋過房子,我可有力氣了!」說著那人掠起宛如拖把一般的衣服袖子,曲起胳膊露出肌肉。
齊雲璐說道:「好啊,你去我公司,我項目經理面試你。他會具體考校你建築本事。」
那漢子還不走,弓著腰繼續說道:「先生,這個日薪八分,而且不管食宿,是不是太低啊。我剛剛看您給小王小費都一次一角,多給點,一天一角?」
齊雲璐驚訝的打量了一眼那碼頭苦力,突然扭頭沖茶樓老闆大叫道:「周老闆,這裡有個大漢要面試你店小二職位,你面試他啊。」
大家立刻哄堂大笑開來,大家異口同聲的調侃那漢子:「人家小王幹了多少年?你這狗屁不會就想賺小費?」
那漢子紅著臉訕訕的走了,小王接過廣告出去貼了,也是笑得肚子疼的模樣。
坐在齊雲璐身邊的那長袍馬褂的傢伙一邊逗自己的鳥,一邊笑道:「小齊啊,我還在報紙上看見你了呢,你要當什麼議員是吧?你都上了皇報了,還在皇報上說要給龍川建成片的西洋建築,把龍川搞得像香港總督他家一樣,了不起啊。」
「哎,老李啊,你家挺有錢,你又識文斷字的,肯定可以當選民。參加選舉的話,記得投我一票啊。」齊雲璐笑道。
「切!什麼選民?玩蛋去!官府要登記造冊的玩意,除非殺頭坐牢,否則咱絕不摻和。」老李得意洋洋的叫道,很為自己的處世風格自豪。
「齊老闆也想當議員啊?」有人插嘴道:「咱這片地區都是大大的良民,賺了錢請你蓋樓肯定的,但登記投票估計沒人去的。誰理那玩意,吃飽了撐的!」
大家又哄堂大笑起來,齊雲璐笑得一樣燦爛,渾然不放在心上。
「小齊,你為啥招工啊?又找到新項目了?誰家要蓋樓啊,恭喜發財啊。」有人和齊雲璐很熟,笑瞇瞇的問道。
齊雲璐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歎了口氣說道:「給張其結建宿舍樓唄,他的樓不是被燒了嗎?要建一個西洋筒子樓,剛和紡織廠簽了合同。」
雖然齊雲璐是故意歎著氣說的,但裡面那股得意的勁頭根本掩飾不住,他刻意的皺起了眉頭,擺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繼續說道:「我的精兵強將都在給鴉片館林老闆建樓,雖然紡織廠有的是工人幫我做基礎工作,但骨幹我很缺啊,再說真精通西洋建築的工人咱們龍川太少了,其實我頭疼得很啊,才不得不貼告示……」
「張其結?龍川紡織廠?昨天出大事的那位?對啊,他不是也要選議員嘛?和你小齊是一起的啊!」所有人眼睛同時一亮,一瞬間都在扭頭看齊雲璐,他瞬間就成了酒館的絕對中心,誰不喜歡聽八卦啊。
坐在齊雲璐旁邊的那位老李也不逗鳥了,而是唰的一下伸過頭來,問道:「哎,對啊,小齊,你不是和張其結一起競選來著嗎?他怎麼了?聽說走私鴉片?哎,還有造玻璃的王魚家涉嫌謀殺,你知道嗎?」
「對啊,齊老闆,趕緊說說。」又有兩個人坐在了齊雲璐桌子邊,還大叫:「夥計,把我的點心、茶都端到小齊這邊來。」看架勢竟然要和齊雲璐拼桌了。
其他人也紛紛過來,十七八個人把齊雲璐圍得水洩不通,把耳朵豎得賊高。連茶館老闆老周都擠了進來,還連連吩咐再給齊雲璐上壺好茶,「齊老闆,這是我送的。您好好給我講講倒底怎麼回事啊?張老闆不是咱們縣第一大的西洋廠主嗎?」
齊雲璐得意洋洋的抿了一口酒,慢條斯理的放下酒杯,點了點頭道:「張其結是我好朋友,王魚家是我好哥們。我和他們熟得不能再熟了,事情啊,是這樣的。」
齊雲璐本來就喜歡這種八卦嚼舌頭的事,口才又好,把個事情講得宛如低俗小說一般:真的內幕是絕對不說清的,那些提不得的大人物也閉嘴不談,但是每個細節都是栩栩如生,比如張其結宿舍樓被人投火把啊、王魚家馬車裡屍體的姿勢啊,說得簡直和他親眼見過一般。
所以雖然他說了和沒說一樣,大家也不知道內幕,但是聽起來真是有滋有味,二十多個人的茶館裡竟然鴉雀無聲,全是齊雲璐抑揚頓挫、一驚一乍的聲音在一圈一圈的繞著房梁打轉。
就在此時,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攪散樑柱上蛇一樣盤著的齊雲璐聲音,他大吼道:「齊雲璐呢?誰讓你在這裡招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