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破綻 文 / 鳳珛玨
唐輕容叫她起來坐下,她猶豫著看了看自己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的髒衣服,沒敢坐到座位上,跪坐在唐輕容腳邊的踏板上。
唐輕容這才有機會仔細打量她,難怪春嬌院會買她還硬逼著她接客,看樣子為了買她還沒少花銀子呢。采苓是個很漂亮的少女,雖然臉頰上有擦傷,頭髮亂糟糟地糊在臉上,但是一雙眸子異常秀美清亮,她身上的衣服已經骯髒破爛得看不出顏色,卻還是能看出身形非常窈窕。
「采苓,你幾歲了?」唐輕容問她。
「我是三月份生的,剛滿十五歲。」她不聲嘶力竭地呼喊,也不抽泣哽咽,正常說話的時候,聲音清脆悅耳。
「你還有別的親人麼?」唐府根本不缺丫環,唐輕容也不需要那麼多人伺候。
采苓流淚道:「沒有了,只有一個二叔本來是住在京城的,誰知卻已經搬走了,也不知搬到什麼地方去了。」她揚起臉可憐巴巴地看著唐輕容,「小姐別趕我走,我……我沒有地方可去了……」
留下她對唐府來說不過是多口人添雙筷子的事,唐輕容卻決定再確認一下:「你是商陽盧氏,有戶籍和路引,是這樣麼?」
盧采苓連連點頭:「千真萬確,字字是真。路引被拐後已經丟了,但官府裡必定留了底。」
「好,一會回府我會讓人去查,如果屬實,就留下你。」唐輕容點頭。
柳媽媽見氣氛有些嚴肅,笑道:「我們是唐翰林府上的,這位是我們家大小姐。」
盧采苓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唐輕容心裡很感慨,自己的運氣還真不錯,穿成個千金小姐,衣食無憂,生活安穩。要是穿成盧采苓這樣的貧民女子,再攤上這樣的遭遇,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連著被兩件事耽擱,回到府裡天已經黑了,顧夜闌把她們送到大門口就走了。唐輕容帶著采苓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讓人帶采苓去梳洗。梳洗之後換了衣服的采苓像一朵嬌艷的春花,如今唐輕容所有的丫環裡,數采苓最漂亮。
唐輕容問她會做什麼,她答燒飯做菜繡花裁衣都會,也能讀能寫,小姐吩咐什麼就做什麼。柳媽媽在旁邊笑著說:「碰上我們小姐真是你的福份,打著燈籠都找不出比我們小姐更好的主子了。」
歇了一會又帶采苓去見了唐夫人,唐夫人說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還賞了采苓幾件衣裳首飾。回到住處被派去官府查證的小廝便來回稟報,說是一切屬實。采苓就正式留在了唐輕容身邊。她本是落第秀才的獨生女,跟碧桃和紫珠她們不一樣,對唐輕容和其他人雖然十分尊敬,但並不像普通丫環那樣低眉順眼的,唐輕容反而看她特別舒服。
采苓身上有不少淤青和鞭痕,都是在春嬌院裡被打的。碧桃和紫珠幫她上藥時手都軟了,兩個人心腸都軟,邊幫她抹藥邊掉眼淚,聽她說之前的遭遇。
她家裡窮,葬了父親之後就只剩兩間破草屋,她遵父親遺囑賣了草屋換路費,進京來找二叔。商陽離京城不太遠,可她是步行來的京城,路上又病了一場,所以半個月後才到。進京找了好幾天才得知二叔一家早已經搬走了,她二叔住的地方是個外地人的聚居地,人口流動很大,那些街坊鄰居也沒人知道她二叔一家去了哪。她身上的那點錢幾乎花光了,有個面容慈祥的中年婦人看她可憐給她買了個餅子吃,聽說她會做繡活,就說要幫她介紹到針線坊去。她信了,結果再醒來時就已經身陷青樓。
在春嬌院裡被打罵了幾天之後,她想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假意屈服,趁著看守的人鬆懈下來一路狂奔。看見一個角門也沒想門後是什麼地方,就橫了心撞門,門居然沒有鎖,外面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
采苓非常有眼力見,從來不搶活幹,也不在唐輕容身上下功夫過分的慇勤奉承,她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凡事都向柳媽媽和碧桃、紫珠請教,又虛心又勤勉,話不多嘴卻很甜,沒幾天就得到大小丫環嬤嬤婆子們的一致喜愛。唐輕容看著她心裡想,真是個人才啊,可惜生錯了時代。
又過了幾天唐輕容發現采苓居然看得懂曲譜,只是不太會彈。采苓說她父親喜歡彈琴,但眼神不太好,所以她在家時常常幫父親抄曲譜。從那以後每日午後去學琴,唐輕容都帶著采苓。
轉眼到了端午節,唐輕綃建議放一天假,在花園裡擺桌酒請沈玉壺,唐輕容對這種事沒什麼意見。唐老爺的幾個同僚也在這天攜家眷來拜訪,唐夫人要忙著招待那些夫人小姐們,他們幾個成了沒人管束的,在花園裡喝酒聊天不亦樂乎。
吃到一半時八角亭外遠遠走來幾個人,仔細一看居然是唐老爺陪著顧夜闌往這邊來了。沈玉壺迎上去打招呼,笑道:「王爺怎麼這麼有空?」
顧夜闌頗有些無奈地說:「我是躲出來的,眼不見為淨。」
唐輕容心思一轉間已經明白了,這種節日裡連唐緘這樣普通的翰林院學士家裡都不斷有客來拜訪,何況身為九皇叔的顧夜闌,估計在家裡被騷擾得不勝其煩。他既然是跑出來躲麻煩的,自然不可能在唐老爺那邊呆著,不然用不了多久那些人全都得找到唐府來。他就只能到後花園裡來找沈玉壺,跟著他們混了。
八角亭旁就是那天顧夜闌和沈玉壺打架的柳樹,緊挨著荷塘,今年天氣熱得早,五月初就已經有荷花打骨朵了。顧夜闌一來亭中原本的熱鬧氣氛直往冰點降,唐輕容全身不自在,便帶著碧桃和采苓沿著荷塘邊的鵝卵石小徑溜躂。看著那一池塘嫩荷葉,她忽然就饞起荷葉粉蒸肉和荷葉粥、荷葉東坡魚來。讓小丫環去取了幾把剪刀,給采苓和碧桃一人一把,自己也拿了一把,帶著她們蹲在池塘邊挑最嫩的荷葉剪。
唐輕綃坐在亭子裡,看見唐輕容挽起袖子蹲在水邊剪荷葉,深覺丟人。沈玉壺卻大感覺興趣,揚聲問:「你們在幹嘛?」
唐輕容扭頭笑道:「采荷葉做吃的呀,不如我們把晚飯也擺在這裡,晚上吃荷葉大餐好了!」
沈玉壺聽了興高采烈,扔下顧夜闌跑過去看著她們幾個,還伸手摸了摸小丫環捧著的荷葉。
唐輕容想了想又笑道:「可惜時節不對,不然還可以下水採了藕來做糯米藕吃。」
亭子裡就剩下顧夜闌和唐輕綃,兩個人都覺得不自在,便也走出來。
唐輕容揚起的笑臉甜美動人,臉蛋上染著一層淡淡的紅暈,眼睛裡的光彩好像反射著陽光的露珠,她兩邊衣袖都挽到肘部,露出欺霜賽雪的半截藕臂,右手腕上繫了一條五彩絲線,襯得她肌膚羊脂玉般細膩。沈玉壺看著她,不禁有一絲恍惚。忽覺一團低氣壓從身後襲來,忙閃身回頭一看,見顧夜闌正站在一邊冷冷地看著他們。桃花眼一眨,他的嘴角勾了起來。
採完荷葉唐輕容讓小丫環送到小廚房,告訴廚娘把荷葉洗淨了用清水泡起來,留著晚上做菜用。
下午喝了茶几個人就在亭子裡擬晚上的菜譜,唐輕容口述,讓采苓執筆記錄,沈玉壺自告奮勇拿過筆來,唐輕容說一句他寫一句。午後的天氣有些悶熱,碧桃站在唐輕容身後給她打扇,她身上淡淡的香氣便若有若無地飄了出去,沈玉壺聞到那淡淡的清香,不禁有些心猿意馬。
唐輕容看著他記下來的菜譜,看到其中一行時,心裡不禁一動。前幾天唐明遠來找過她,把打聽到的關西沈家的情況都告訴了她。關西沈家確實有個年紀在二十三四歲的十七公子,相貌堂堂身手不凡,尤其精於騎射,春天進京來趕考了,沈玉壺各方面都相符,確是沈家十七公子無疑。
可是……為什麼他剛剛寫到「佩蘭」的佩字時,竟沒有減筆劃?沈家老太爺的別號中有個佩字,作為沈家的後輩,在寫到這個字時為了表示尊敬,是應該減一筆的。這種事對於沈家人來說應該早已經養成習慣,就算是心不在焉,也絕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唐輕容把驚疑壓在心底,她的直覺向來很準,沈玉壺果然是有問題的,他十之**不是關西沈家的人,但她同時也覺得他對唐家並無惡意。那麼他是衝著顧夜闌來的了?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她忍不住看了顧夜闌一眼,這人看起來挺精明的,她都會去查的事情,他應該早就已經查過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沈玉壺是冒牌的呢?甚至於,他是不是已經查到了沈玉壺的底細呢?
顧夜闌正在聽他們議論菜譜,忽然被唐輕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揚了揚眉回望過去,她卻已經沖沈玉壺微笑起來,大讚他寫得一手好字。心裡不禁有些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