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似水元年 第151章 亂起 文 / 注海
山中過一日,世上已千年,這話有點誇張。不過,只從萬仁夫婦入住終南山,兩個多月彈指而過,直到七月十三,他們不得不出山了。當然,他們並非就此打道回京,而是到附近圩市趕集購物,鹽油之類的,特別是要買一些紙。這段時間裡,賽仙兒一省再省,還是用光了所有紙張,再不進城,那就無紙可用了。
秋雨剛過,天空還是陰沉沉的,萬仁與賽仙兒一人一騎行走於山間小道上,趕在中午之前就來到一座依山而建的小市集上。這個圩市只有幾個商輔,所販售的貨物不外乎日用品及紙筆之類的,供應附近的山民。
由於隱士們大多守殺生之戒,一般都是用藥材來交換所需之物,所以商輔也兼做藥材收購的生意。終南山是座大藥庫,各種珍貴的藥材散佈於崇山峻嶺懸崖峭壁之間,尋常人根本採不到。萬仁不是尋常人,那些散佈於險地的多年生的靈芝何首烏之類的珍貴藥材也手到擒來,大多數給賽仙兒滋腦養顏用了,不過用剩的還是很可觀,用來換些東西也是綽綽有餘的。
出來一趟也不容易,萬仁照著事先列好的清單將貨物清點了一遍,發現沒缺什麼,這才滿意地將大包小包的貨物裝上馬背,賽仙兒有些扭捏地說道:「小仁哥,給我些銀子,我想買些東西。」
萬仁轉身,見賽仙兒有些臉紅,不用想也知道她要買什麼。女人嘛,每個月都有哪麼幾天,很煩的。萬仁從錢袋中撿出幾錢銀子,就把錢袋交給她,道:「不用急,我到對面小攤上喝茶等你。」
賽仙兒獨自去選購女性用品了,萬仁將東西打包好,就到一家山藥輔兼小茶攤上要了一壺山茶,細品著這種別有一番滋味的苦口余甘。茶過一盞,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他忙循聲看去,發現來人不是東廠錦衣衛及官差之流,這才放心接著喝茶。
來人下馬,而山藥輔的掌櫃忙迎上前去,道:「東家,您怎麼來了?」
「北直隸一帶有人造反,數萬反軍一路南下,聽說已經攻下大名府,就要打到開封府來了。大亂將起啊,只得先在這避過兵災,看看局勢再做打算。」來人說完,就指揮著小廝夥計將馬背上的大箱小箱卸下,看樣子,真是逃難來了。
那掌櫃聞訊一驚,忙問道:「哪小的的家人?」
「放心,他們沒事,同貨物一起押後就到,你快讓人把庫房空出來,再建上幾個茅屋暫住。世道這麼亂,都不知要避多久。」
「這位兄台,能否再細說一遍?」萬仁也是一驚,他哪裡想到自己剛離京不久,朝廷就出此大異變,忙過來打聽。
「我也是道聽途說的,聽說朝廷為修南北御道,四處征發民壯打井采油,有些人打不出油來,又熬不過官差敲扑,所以就反了,而京郊附近流民望風景從,只是短短一月,反軍就集結近萬人。反軍在霸州跟官軍打了一仗,兵敗後分兵兩路,一路東進山東,一路南下河南。也就是前天,反軍攻入大名府,官軍一路告退,河南告急,只怕開封也要失守,不得已,只得攜妻兒老小來此暫避。」
聽了老闆這翻解釋,萬仁心裡也就明白了七八分,這又是一個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的實例,朝廷上那些人怎麼就不長些腦子,或者說正德怎麼就不長點記性。才幾個月就激起數萬人的民變,照這樣下去,這小子很快就要把他老爹累死累活攢下的大好基業給敗光。
眼看著天下大亂,萬仁難以坐視,他將馬背上的東西都卸下來,馬上轉手賤賣給商家,交易剛剛結束,賽仙兒也正好過來,見貨物皆失,忙問是怎麼回事。萬仁也不多解釋,一躍上馬,就道:「走,回京。」
雖然還不明所以,不過賽仙兒也不再多說,上馬就跟著一起向北急奔。
「客官,河南北面皆是反軍地界,這個時候上不得京啊。」身後傳來好心人的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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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實行衛所軍屯制,軍戶世代從軍,打仗時上陣當炮灰,和平時期種地打糧自己養活自己,不要朝廷給軍費。這個法子是明太祖費盡腦子想出來的,當時老朱還自豪地下詔宣稱朝廷養兵百萬卻不費百姓一錢一糧。
這個法子看起來很好,其實不是一般的糟,軍屯衛所養出來的「兵」,連民兵都稱不上,而是不折不扣的農民。明軍中除了京軍和邊軍之外,地方衛所的軍隊無組織無紀律,無兵器甚至連常規的訓練也沒有,這樣的軍隊戰鬥力為零,忠誠度為零,榮譽值也為零,往往未與敵短兵相接就先一潰千里了,連當炮灰的資格也沒有。
這不,反軍在京郊與京軍大戰失利後,殘部轉戰京南,卻如魚得水,很快就攻下北直隸山東河南一帶多個州縣,地方官軍望風而逃,根本就不敢與反軍交鋒。
臨清縣位於運河邊上,此時也被反軍攻陷,漕河上數百艘漕運船被劫,有近十萬石漕糧落入反軍之手。
「這麼多軍糧,吃又吃不完,搬又搬不走,該如何處置?」一個絡腮大鬍子站在河邊,皺眉道。
「能帶多少算多少,拿不了的就連船再糧一把火燒掉。咱們一路沿運河南下,把漕糧搶光燒光,讓皇帝小兒餓肚子去。」一個人建議道。
這個主意不錯,是人都知道,漕運是朝廷的命根子,搶了漕糧就是端掉朝廷的飯碗。不過,絡腮大鬍子並沒有當場拍板,而是向一個書生打扮的人看去,問道:「趙瘋子,你以為呢?」
「燒掉太可惜,以我看,還是派些人廣散消息,讓附近的父老來搬糧,搬得多少算多少,搬剩的就一把火燒掉。」
「這樣只怕要耽擱時日,萬一官軍圍殺過來,只怕沒法突圍。」那個人不無擔心地說道。
「刑老虎,咱們要成大事,不能只想著如何保命,還要想法子把軍隊拉大。咱們要打出義軍的旗號,一路殺富濟貧以收民心,這樣才可擴集兵馬。」那個被稱為趙瘋子的書生道。
「瘋子說的是,咱們要當義軍,該替天行道為民謀利,冒險在此多留一日也無妨。傳令下去,讓弟兄們今晚在此留宿,去把各位頭領叫來,咱們要議定下一步計劃。」
大頭領下令了,反軍很快就佔住河邊庫房以為營地,而且設下了崗哨和柵欄,而各位當家頭領安頓好屬下之後,也都第一時間趕到中軍大帳,如此有組織有紀律的反軍,哪裡還是什麼土匪,簡直就是一支正規軍,這也難怪明朝的地方軍會接連被吃敗仗。
「這個月來咱們連戰連捷,連下十數州縣,各位功不可沒。」當家大頭領叫楊虎,他見大伙都來齊了,激賞了一通之後,才道:「朝廷連連吃敗仗,定不會就此甘休,過不了多久就會派大軍前來圍攻咱們,咱們現在要未雨綢繆,各位有什麼好建議,直管提。」
「楊大哥,咱們這樣打打走走,沒個根基,朝廷大軍若是殺來,咱們也難以應對。要我說,咱們就該攻下一座大城,據城為守,皇帝小兒若是派兵來,咱們就跟他死戰到底,若是不派兵來,咱們就外出攻城略地,與朝廷分庭抗禮。」一個頭領道。
「劉三哥說的是,我覺得眼下就該先攻下徐州,斷了漕運就是扼住朝廷咽喉,皇帝小兒沒錢沒糧,看他還能撐多久。」
「對,先攻徐州,再攻中都,刨掉皇帝小兒的祖墳。」又一個頭領臉紅脖子粗。
下面群情激動,看來這個月的節節勝利讓各頭領信心倍增了,楊總頭領的腦子沒發燒,他向趙瘋子看去,問道:「瘋子,你以為呢?」
趙瘋子本名趙鐩,為人豪爽,臂力奇大,人稱「趙瘋子」,他本是霸州文安縣一個生員,被反軍拉入伙,現在充當起軍師的角色,他眉頭一皺,就道:「咱們現在只有三萬人馬,多是未經戰陣的百姓,且軍械不足,只怕難以攻打大城。就算勉力打下大城,也是損失慘重,僅憑這點兵力守城,也難以擋住朝廷數十萬大軍圍攻。以我看,咱們還是一邊打一邊走,莫讓官兵圍住。」
「這樣打打走走,何時才是個頭?」一個頭領洩氣道。
「咱們先取河北、河南一帶,一路擴集兵馬。待得兵強馬壯,就揮師南克南京,以長江天險為守,以江南錢糧為基,與北朝分庭抗禮;待得北朝與北方韃靼相鬥得元氣大傷之時,咱們再揮師北上,取北京如探囊取物。」趙瘋子侃侃而談。
「不錯不錯,這個算盤打得很響。」中軍大帳外,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來者何人?」各頭領一驚,忙起身奔出中軍大帳,一眼就見一個年紀輕輕的男子立在帳外,一身青衣隨夜風輕揚,隱隱有出塵之態。
男子身後,一個小兵站出來,道:「大頭領,這位是仁名滿京師的萬先生。」
眾頭領聽了這話,皆呆立當場,滿眼儘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來人,倒是趙瘋子腦子轉得快,他忙道:「原來是萬先生大駕光臨,我等有失遠迎,失禮失禮,快請上座。」
來人正是萬仁,他掃了眾頭領一圈,並沒有發現熟悉的面孔,就道:「不必了,我是來找劉六哥和劉七哥的,既然他們不在此地,我也不必久留。你們若是遇到了他們,請幫我帶一句話:天無絕人之路,只有自絕之人。」
「當今昏君在位,朝廷無道,貪官污吏橫行中外,我等被逼無奈,沒奈何才做此買賣。今幸得先生到此,若肯入股相助,指示一切,我情願奉令承教。」這時,楊大頭領也回過神來了,忙向萬仁行禮肯求,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
「天下運勢已定,縱有通天大才亦無力回天,多言何益?不如歸去,不如歸去。」萬仁搖搖頭,一邊自語自言著,一邊信步行走於反軍的軍營中,視身後那幫反賊頭領如無物。
被人如此無視,各位頭領都很惱火,一個脾氣急的頭領也不向楊總頭領請示,抽刀子就要往萬仁的身上招呼,卻被趙瘋子給拉住了。
「此人聽了咱們的計議,又不肯相助,留他定是大禍害,不如早早殺掉以絕後患。」那頭領在楊虎耳邊低聲道。
「殺他?!」楊虎搖搖頭,苦笑道:「他敢來此地,定是有恃無恐,且不說他與劉當家有深交,就憑他現有仁名,誰要是敢動手殺他,那就是自取惡名,自失人心。」
「難不成就這樣放他走?」那人還是不甘心地看著萬仁漸漸遠去的背影,而道旁的軍士都夾道相送,沒有一個人敢攔。
「可惜了,可惜了。」趙瘋子一陣搖頭,衝自己的親信使了一個眼色,那幾個親信會意,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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