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似水元年 第146章 妖言案(下) 文 / 注海
「小仁子，哀家可算把你盼回來了。你這一離京，宮裡宮外就亂套了，魑魅魍魎都跑出來，還有人公然冒認皇親，離間哀家與皇上母子親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一見面，張太后就狂倒苦水。
「張公公已經把案情跟微臣細說了，太后不必擔心，這等無知妄言很快就會被真相駁倒。」見張太后這一臉苦大仇深狀，不用問，這個案子定是嚴查嚴辦的，那些不長眼的傢伙好死不死偏偏要得罪母老虎，這一次想不死都難。
「這麼說，小仁子早有良計？」
「微臣要先見見那些人，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希望他們能改過自新，自動坦白；如若他們還是冥頑不靈，微臣還有別的辦法揭穿騙子的騙術。」雖然沒有基因檢測儀沒法做親子鑒定，不過事在人為，只要細心觀察，總是有可能揪出狐狸的尾巴的。
「哀家可指望你了，你可得幫哀家證明清白。」
「太后與皇上母子情深，世人皆知，太后不必擔心，保重鳳體為上。」
為了這妖言案，張太后這幾天來可謂是身心俱疲。這也難怪，被人說成是一個搶人兒子的毒婦，這事不管是誰遇上了，都不會好受。她急急召萬仁回京，就是希望有辦法的萬仁幫她洗脫這個嫌疑。現在得了萬仁的保證，她也就放心了，傳令道：「傳令尚膳監，擺宴。」
張太后要留吃飯，萬仁卻道：「微臣還要去拜見皇上，匯報東巡事宜。」
「快去吧。你如此用心王事，先帝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萬仁從仁壽宮出來，就奔乾清宮去了。話說太監在宮裡當差也不容易，別人暫且不論，就拿高老公公來說，每天起早貪黑，天快黑了還沒離宮回家。這種隨傳隨到的服務態度，是大臣們不具備的，這也難怪大多數皇帝願意信任太監，這些「奴才」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萬大人，皇上還在生氣。」乾清宮外，高鳳非常好心地提醒了萬仁一句。
「事情我已經聽說了，沒什麼，只是某些人利用了幾個貪圖富貴的騙子，胡言亂語詆毀宮禁而已。」
聽了萬仁這話，高鳳也點點頭不再多言。他在宮中多年，陰謀陽謀都見多了，這個妖言案，他不用想都能猜到是有人幕後一手策劃，他早就指派東廠密探去查了，而且也有了幾個懷疑的對象，只是這一些事情涉及宗室，在沒有確鑿的證據前，不好向皇帝匯報而已。
正德果然很生氣，萬仁靜靜地站在一旁看他辟里啪啦地將寫有幾個人名字的木人揍了一通，等他氣消得差不多了，才開始說事。最先說的自然是妖言案，萬仁拍胸口保證要把案情查個水落石出，讓正德放寬心才開始說東巡的經歷，最後把一份名為《修造京通糧道的可行性報告》的奏疏上呈。
正德只是隨意地翻翻，見上面全部由大白話寫成，行文間穿雜著圖表和數據，修路大概用多錢，路修好之後能得到多少直接或間接的收益等問題都有數據支持，後面還有總結，一目就能瞭然。
「修路一舉利國利民，朕早已御准，仁兄不必再具奏此事。」正德將奏疏放到一邊。
「微臣上此份奏疏並非為了給皇上過目，而是用來堵某些人的嘴。」
正德會意一笑，就對高鳳道：「著司禮監將此文抄錄數份，明日早朝後移發內閣與六部。」
「微臣還有事要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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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八日，即萬仁回京的第二日，出乎眾臣意料之外的是，萬仁又上早朝了，而在早朝之前他作了一個名為《大國崛起》的宣講會，他引經據典，羅列了很多歷史事件，只為證明一點：科技是強國之本，最後還宣佈：皇上御批：皇家科學院正式成立。另外還強調皇家科學院的第一項重點研究項目：醫學，確切的說，應該叫人類遺傳學。
一如前一次宣講會那樣，百官紛紛跳出來反對，而反對的理由大多集中在錢的問題上，特別是戶部的官員，他們都不願意為皇家科學院買單。這早在萬仁的意料之內，他特地言明：皇家科學院不要朝廷經費，不過只對皇帝負責，朝廷各部均無權插手科學院內部事宜。
既然萬仁願意當自掏腰包的敗家子，那些喜歡挑刺的言官們也提不出什麼切實有力的反對意見。不過萬仁知道，這幫目光短淺，不知道什麼叫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等教條的傢伙很快就會為自己此次短視行為而後悔不迭。
萬仁可以繞過群臣，但是不能沒有皇帝的首肯，如果沒有皇帝當後台，科學院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很容易被那些言官們拿來當聚眾謀反的鐵證。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萬仁不得不先到正德那裡給科學院打上「皇家」的標籤，有這個超級擋箭牌，那些喜歡雞蛋挑骨頭的言官也無話可說。
另外，萬仁早就盤算過了，科學院步入正軌之後，就要漸漸地變科技為生產力，且盡可能地給皇家帶來可觀的利益。到那時，誰反對科學院就是反對皇家的利益，不用他自己出手，正德也不會善罷甘休。
為了說服正德，萬仁就是藉著這妖言案的東風，他不但向正德說明研究遺傳學有利於查明案情真相，還直言研究人類遺傳學的利處：規避某些遺傳性疾病，目的是為了未來的皇室成員更加健康。
正德不知道什麼叫遺傳學，萬仁只得這樣跟他解釋：龍生龍鳳生鳳，耗子天生會打洞，是為遺傳學。正德似懂非懂，不過他信任萬仁，想都不想就批准了，而且還承諾內庫出錢，不過萬仁沒要，他可是知道的：皇帝的錢不是那麼好要的，要得多了，只會授人以柄。而最重要的是：萬仁也不缺這點錢，不只是因為手上有錢，而是他有了生財之道，且很快就要發大財了。
除了妖言案之外，這些天朝廷也沒出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議過了先帝出殯的行期之後，早朝就草草結束了。萬仁出了宮，與等候在東安門外的萬信匯合，取道前往詔獄。他這一次要去見見妖言案的那幾個主犯，帶上萬信，是要對那些主犯進行徹底的健康檢查，不只是生理健康，還包括心理健康，萬仁要通過全面的考察，以找出正德不是鄭旺外孫的有力證據。
萬仁也算是詔獄的常客了，牢頭們跟他很熟，聽說他要來，哪裡敢怠慢，親來迎接，馬上將相關人犯帶來，方便萬仁審問。妖言案的主犯，即是自稱是正德外公的叫鄭旺的半百老頭，他被帶進刑房時，還口口聲聲地宣稱自己是皇親國戚，以後走著瞧等云云，面對這樣一位喋喋不休的幻想症患者，萬仁的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一個叫「鳳姐」的女人的醜陋面容。
「神馬信鳳姐得自信，在鄭大妄想家面前，都是浮雲。」萬仁心中暗暗揶揄，等鄭旺嘮叨得差不多了，才對獄卒道：「把他綁起來。」
「老夫乃皇上外公，你們敢對老夫無禮，以後饒不了你們？」鄭旺又是一陣大喊大叫。
「我也希望你說的是真的，不過，我只信不會說謊的證據，我要給你做詳細的檢查，看看你有沒有可能是皇上的外公。」萬仁說完，對萬信一揮手，示意檢查開始。
「老夫就是當今皇上的外公，錯不了，不用查。」
「我又沒說你不是，你緊張什麼？再亂嚷嚷，我就不查了，直接回去告訴皇上，你是個想騙取富貴的冒牌貨。」萬仁瞪了鄭老爹一眼，拿出一把尺子開始在他的臉上量起來，一邊量還一邊對一旁的萬信報著臉頰寬幾許、眉長几許、眼距幾許、嘴寬幾許等數據，萬信一邊記下，一邊還在一張人臉圖上標明。鄭旺以為萬仁是來幫他的，一動不動地任由他量，心中更是暗喜，在他看來，皇親國戚之路的終點近在咫尺了。
量完了臉，又開始量身高體長，手臂手指，大腿小腿，胸圍腰圍等，最後不但把了脈，還查過了心音。這還不算完，萬仁收好這些數據資料後，又拿出幾張由紅黃藍點組成的色圖，萬仁知道後世就是用這種方法作色盲檢查的。接連看了幾張之後，萬仁的臉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暗暗大喜，因為這位鄭老爹非常不幸地被查出是色盲患者，而且還是全色盲，紅黃藍都不分的那種。
萬仁一直不動聲色，鄭旺有些沉不住氣了，道：「怎樣？老夫沒說錯吧，老夫就是當今聖上的外公。」
「先把他帶下去，再把他的家人都帶上來。」萬仁還是面無表情，不過，他心中已經認定，這位鄭老爹不可能是正德的外公了，因為色盲是一種隔帶遺傳病。不過，要證明這一點，還要證明鄭老爹的女兒也是色盲，這就要從他的家人身上找答案了。
很快，亂嚷嚷的鄭旺被獄卒架下去了，他的兒子鄭大福被拉了上來。萬仁也懶得檢查別的了，一上來就讓他檢查是否是色盲，看過了十幾張圖之後，可以診斷：他也是個全色盲患者。
萬仁知道，色盲是一個隔代遺傳的隱性眼病，父傳女，女傳子，如果一個男子是色盲，他的外公肯定也是色盲。而這鄭家父子都是色盲，這只有一個解釋：鄭旺夫婦都是色盲，他們的子女也必定悲劇——都是色盲。
為了證明這一點，萬仁又讓鄭旺的老婆兒子女兒都做了一次色盲檢查，所得結果不出意外，就連鄭旺跟小妾生的女兒，也是色盲。
得了，一家都是全色盲，可以推定：那個所謂的「國母」，即鄭旺妄想的那個入宮生子的女兒，也肯定是色盲。如果正德真是那個女人的兒子，那真叫一個悲劇——眼裡只有黑白灰的全色盲皇帝。不過據萬仁所知，正德並沒有視覺障礙，紅袍黃袍藍袍還是分得非常清楚，不會把世界看成是黑白底片的樣子。
萬仁收起那一堆材料，心中暗暗狂喜：「以後色盲症就以鄭氏綜合症來命名了，什麼道爾頓症，見鬼去吧。」
要知道，色盲症的概率並不高，大約是百分之五左右，也就是說一百個人裡面約有五個得色盲症，這鄭家一下就集中了五個色盲症患者，可以說是色盲之家了，用來當案例那真是太好不過了。如果不是張太后有意於嚴查嚴辦，萬仁還真想把這一家子的命保下來。不過，萬仁也沒有洩氣，因為這家子人離上斷頭台還有一段時間，他還可以在刑部大堂上把他們當案例來用。
萬仁不露聲色地出了詔獄，直接回家並把自己關到書房裡，當然，身邊還有一個萬信，兩人合作了一個晚上，一份名為《遺傳學初探》的手稿新鮮出爐，而就在第二天，在張太后的支持下，宮中就對所有妃嬪宮女進行一次全面的視覺檢查，結果在數千宮女中，查出了四名色盲症患者。只是過了數日，這四名色盲症患者的三代以內直系親屬都被錦衣衛「請」到了京城，也接受了視覺檢查，查出這些宮女的生父都是色盲患者，而有一位李姓宮女的生母也是色盲患者，很快，這位宮女的同胞兄弟姐妹都被錦衣衛找到，也都是無一例外，就連這位宮女的兩個外甥都不例外。
有了這個李姓宮女的案例為輔證，萬仁已經不用再找其他證據了，而正德從萬仁口中知道這個千真萬確的結論之後也非常氣憤，下詔三法司會審妖言案，務求審出真相，給世人一個滿意的交代。當然，萬仁出席堂審，在他的一堆遺傳學原理和證據的攻勢下，鄭妄想家全無招架之功。
經過萬仁現場有理有據外加生動的演示，那些有心想偏袒鄭旺的主審官也無話可說，最終不得不認定鄭旺妖言詆毀宮禁罪名成立，鄭旺及同犯王璽等人斬立決，家屬充軍。
正德很快就給出了批復：主犯及同犯凌遲，家人斬立決。正德如此狠，不只是因為妖言案離間了他與張太后的母子親情，還因為這些人在他眼中成了禍害，用他的話來說：「如果留下這些人，他們跟別人生下的子女也有病，萬一這些禍害混進了宮，那可不得了。」
皇帝已經動了殺心，萬仁也知勸也無用，再說了，對於鄭旺這種投機者，他是不會同情的。不過，萬仁還是勸住了皇帝不要殺那些得了色盲的宮女及她們的家人，理由是研究要用。同時保證：只要進行深入的研究，他就有辦法阻止有眼疾的女子混入宮，這樣就能保證皇室子嗣不會得這種遺傳病。
當然，萬仁本人並沒有歧視色盲患者的傾向，他甚至不認為色盲是一種病，雖然色盲患者對某些顏色有視覺障礙，只要不是從事某些特殊行業，總體上來說影響不大。當然，皇室就是特殊行業，萬仁希望大明皇室成員盡可能地身心健康，因為他們健康與否，影響深遠，就拿正德可能無後這一件事來說，萬仁已經頭痛很久了。
正是出於這一份焦慮，萬仁才會把醫學和遺傳學研究擺在首位，而就在這二月底，全國各地有名的醫生都在收拾行囊，在錦衣衛的「護送」下踏上入京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