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126章 必殺(四) 文 / 注海
將大禮送出,劉瑾自認小命又上了保險,就放心地回家睡覺。谷大用收下一箱金子,卻沒有摟著它們做美夢,而是點齊人馬,開始了夜生活。谷公公派出的數隊親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劉公公安插在東廠的親信悉數下獄。人捉來後,就是一通嚴刑逼供。
這些東廠走狗打人的時候個個心狠手辣,這一被人打,就一個個成了爛柿子,一打就癟。一通嚴刑之後,他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從調戲寡婦到強搶民女,從綁架勒索到貪污索賄,總之是無所不包。不過,這些玩意兒都是小兒科了,很多東廠前輩都幹過,實在是不值得一提,而讓谷公公上心的是:有人招供說劉公公在城西黃莊有一座私宅,那裡似乎養著幾個殺手。
私養死士!這可是意圖謀反的鐵證,如果此事屬實,那也就不用栽贓了,直接就可以奏請皇帝捉人。谷大用二話不說,點齊人馬,連夜出城。
城西黃莊,晨曦下有幾十個人悄悄地靠近一座大宅院,附近的家犬聽到了響動,汪汪汪地吠個不停,大宅院內卻還是一片死寂,直到那些人將宅院團團圍住,裡面才傳來一陣哈欠聲。
谷大用騎著高頭大馬,隨後就到,他一揮手,十幾個東廠番子翻牆而入。緊接著,宅院內傳來一陣急促的打鬥聲,其中還摻雜著慘叫聲,谷大用知對方是硬茬,生怕失手讓其走脫,又是一揮手,幾十個東廠番子用柱子衝開院門,就衝了進去。
那些番子剛衝進門,就見四個手執長刀,連衣服都沒穿的矮子衝殺出來。按說東廠番子可是從錦衣衛中挑選出來的精幹,不管是單挑還是群毆,都有豐富的實戰經驗,可是當他們遇到這四個矮子刀手時,卻處處落於下風,才幾個回合下來,就有七八個番子手腳中刀,倒在地上哇哇亂叫。
餘下的番子見賊子難敵,也不敢再冒進,只是圍在那四個矮子四周,只守不攻。那四個矮子見圍困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卻也急了,哇哇哇一通鳥語,分成四個方向突殺。
東廠番子們自然不會輕易讓賊了突圍,他們結成小陣,邊打邊纏邊退,就是不跟對方正面對招,這種以多打少死纏爛打的戰法雖說不太光彩,但是勝在實用,才一會的功夫,那四個矮子就被分割包圍,每個矮子的四周都圍這十來個番子,而且每個番子皆是手執雙刀,伺機往矮子的背上捅刀子。
「八嘎!」一個矮子沉不住氣,揮刀又想拚死突圍,可他剛衝出數步,背上就中了一刀,他要回刀報復,腿上又中一刀,他急忙揮刀護住全身,突然腳下被什麼東西一絆,下盤不穩,摔了個狗吃屎。四周的番子們見此良機,都一擁而上,十來把長刀架到了那個還想負隅頑抗的矮子的全身要害處。
一個同夥被縛,剩下的那三個矮子更是心急,哇哇哇亂叫,同時揮刀瘋狂亂砍,似乎是想拚死殺出一條血路,卻沒想到自己空門大開,被那些最愛背後捅人刀子的東廠番子們一陣亂砍亂刺,手腳腰背紛紛中刀,最終難逃被群毆亂扁的命運。
很快,四個矮子都被亂刀壓服於地,手腳自然也跟這被捆起來。而東廠也是損失慘重,被砍傷了十幾個人,幸好沒有人就此光榮。
「他娘的!哪裡來的狗雜種,敢跑到咱大明朝來撒野!」一個手上中刀的番子踢了一個矮子一腳,怒罵道。
「你們中原人,以多欺少,好漢的不是。」那矮子還敢還口。
「呸,跟你們矮奴本就沒有江湖道義可講。」一個檔頭怒道,照著那矮子的腹部就是一腳,又道:「把人捆起來,然後把這宅子細細地搜一遍,任何地方都不可放過。」
那四個矮子被捆成粽子,才被押到谷大用的馬前。谷大用也是見多識廣了,只是瞅了一眼,就知這些矮子不是大明所產,定是東邊那個不講信義的倭奴國所特產。
私養倭國死士!谷公公不得不佩服劉瑾的膽大妄為,本來私養死士就夠判死罪了,現在還外加一個裡通外國,這是罪加一等。誰要是攤上這兩條罪名,定是滿門抄斬,全家死光光。
正當谷大用為這次意外收穫暗暗心喜之時,兩個番子押著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來到他的面前。
「公公,小的們在宅子裡發現一個地牢,裡面關著這個人。」
「問清身份,然後帶回去當人證。」已經找到了能致劉瑾於死地的鐵證,谷大用對其他事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對手下道:「留一部分人在此處細查,其他人押上這幾個人,跟咱家回城。」
「公公,且慢走。」一個番子撥開那男子臉上的頭髮,道:「公公且看,他像誰?」
谷大用一心想帶鐵證入宮向皇帝稟報,哪裡有心情跟那番子廢話,可當他的餘光掃到那男子的臉上時,卻下意識地拉住了馬韁,急跳下馬來,雙眼還死死地定格在那男子的臉上,像是發現了什麼絕世珍寶一般。
「快,快把他潑醒,用水把他臉上洗乾淨。」谷大用急下令,一個番子跑去提來一桶水,照著那男子的臉上一潑,再用破布一擦,那男子終於露出廬山真面目。而那些有幸見過皇帝的番子一見到那男子的臉,不由得雙腳發軟,若不是他口中喊著「水,水」的聲音不帶京韻,這些人差點沒跪下磕頭。
谷大用的雙眼也直了,他忙一把拉開那男子的衣袖,發現其手臂上並沒有他熟悉的胎記,這才可以認定,這個人不是皇帝。
「說,是什麼人?」谷大用直視那男子,示意手下給他喝水。
那男子喝過了水,才道:「草,草民劉全福,通州人氏。」
「為何會在此出現?」
「官爺,草,草民不知此地為何處,草民是被人綁了來的。」
「誰綁的你?」
「草民不知,被捉來時有一個小爺來跟草民說,要乖乖聽話,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草民不知他們是什麼人,也不妄想什麼榮華富貴,只想回家。草民想逃,卻又被他們捉回來關到了地牢裡。」
聽到這,谷大用也不用問了,對手下道:「把這人捆起來,一同帶入宮。」
綁架脅迫一個跟皇帝長得相似的人,這可不是沒事拿活人消遣尋開心,只有一個解釋:偷梁換柱,確切的說就是狸貓換太子。
連皇帝的替身都準備好了,谷大用不得不佩服劉瑾的膽兒肥。其實,谷大用也是抬舉劉瑾了,劉公公雖然有很大的賊膽,但是還是沒有弒君的膽量。這個跟皇帝長得相像的人,是劉公公的乾兒子梁洪發現的,他把這人弄回來,只是作為預備人選。
要說皇帝被山賊綁去的那些天裡,劉瑾一直寢食難安,他知道如果皇帝回不來,朝廷上的大臣就會另立新君,到那時,他很有可能就要成為王振第二,成為群臣群起而攻之的對像,誰讓他把皇帝弄丟了呢?
為了不至於被人拉出去割個上千刀,梁狗兒就積極為太監乾爹出主意,說先弄個跟皇帝長得差不多的替身回來以妨萬一,劉瑾覺得這是個好法子,因為皇帝本人整天跟他們這些太監內臣混在一起,很少見外臣,就是掉了包,別人也不可能發現。
得了劉乾爹的默許,梁狗兒就四散派人去尋找皇帝的替身,按說皇帝長得也不算標新立異,很快梁洪就找到了一個跟皇帝長得**分相似的人,於是就派人綁了來,準備放在這外宅裡緊急培訓上幾天,讓他的言行舉止更像皇帝。可是時不他待,兩天之後,皇帝在萬仁的護送下又回來了,梁狗兒的計劃也就泡湯了。
按說計劃泡湯了,梁狗兒也該把這個皇帝的替身處理掉了事,可他不知哪根筋不對,居然還把這個人關在外宅裡,可能還想把他留著當備用,日後皇帝再丟了,就可以直接頂上。可好死不死地偏偏讓谷大用翻了出來,這下,劉瑾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有了這個皇帝替身的人證,那什麼私養死士,裡通外國的罪名都是小兒科,不值一提。而谷大用也不用費心準備什麼玉璽龍袍兵器之類的造反「鐵證」,只要把這個叫劉全福的替身往宮裡一拉,劉瑾就是長了一千張嘴,也辯解不過來。
主意已定,谷大用帶著一干親信,押著五個人犯,打馬回城。當他入得京城,早朝已經散去,皇帝正在仁壽宮給太后請安,而接替劉瑾臨時代掌司禮監的高鳳也早早入宮,正站在皇帝的身後相陪。
「這小仁子,真是越來越目無君上了,哀家昨日還叮囑他要時常入宮來,可今個到現在還不見他人影,早朝也不上,都不知他有甚麼可忙的。」太后埋怨道。
「母后莫要生氣,回頭朕將他召至宮來,好好地訓斥一頓。」
「咱家聽李閣老說萬大人一早就與他一起進宮了,只是道上遇到了些麻煩。」高鳳皺眉道。
「遇到了什麼麻煩?該不會遭賊人行刺?」太后有些慌亂地問道。
「李閣老說得語焉不詳,老奴不知是出了何事,只得派人去查問,此刻正待他們回稟。」
正說話間,內侍來報說谷大用有要事求見。張太后關心龍鳳店遺失之物是否尋回,就馬上傳谷大用入見。可是谷大用沒帶東西,只押了五個人進殿,這讓她好生失望,正是訓斥幾句著他用心辦事,卻見谷大用跪下正色道:「老奴有機密奏報。」
「有何事?」
谷大用示意手下拉過那個叫劉全福的男子,將他的面目示於皇帝與太后面前,接著正色道:「老奴於劉瑾外宅發現此人,劉瑾那廝尋來此人,只怕是早有不臣之心,要行謀朝篡位之事。」
看著這個跟自己長得有**分相像的人,皇帝一臉驚詫,而張太后卻怒不可扼了,怒道:「狗奴才,真的是要造反啊。去,把劉瑾那廝捉起來,現在就去。」
有了太后的命令,谷大用也不用等皇帝口諭了,馬上請辭而出,帶著一隊人馬,直奔位於西院的劉府,去把正「雙規」在家的劉瑾「請」到屬於他的地方去。
谷大用前腳剛走,萬仁的後腳就到了仁壽宮,只見他衣衫不整,手上還沾著血跡,像是剛剛跟人拼過命。張太后一見他這副慘狀,忙讓人去傳太醫,這才問道:「怎麼回事?弄得如此狼狽。」
「有人伏道行刺微臣。」
「什麼?是誰,誰這麼膽大枉為?」
「微臣不知,行刺的賊人伏在道旁,要用弓箭射殺微臣,幸好微臣躲閃及時,只是摔下馬時擦傷了手腳,並無大礙。只是等微臣去追拿那些賊人時,他們卻跑沒影了,沒能捉到活口,實在是慚愧。」萬仁真的是遇刺了,就在他入宮的路上,至於刺客是誰派來的,卻不能為人道。
「沒事就好,以後再遇到刺客,要先以自家性命為重,莫追窮寇,哀家可指望你好好輔佐皇上。」
「仁兄好武藝,那些個小毛賊就是來上個十個八個,都不是仁兄的對手,母后不必擔心。」
「不擔心才怪,宮裡都有人打上皇兒的主意了,如今又有人行刺小仁子,這宮裡宮外如此多事,讓哀家怎能不擔心?」
「都怪劉瑾那廝,欺君蠹國好生可惡,朕定不饒他。」皇帝終於斷了慈念,劉瑾的死期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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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八日,劉瑾光榮入住詔獄,與之一同入獄的還有他的乾兒乾孫及一幫親信走狗。以前對劉公公阿諛奉承的獄卒們不見了,個個都拉下披在身上的羊皮,露出狼的猙獰,爭相恐後,變著法子地惡整這些落水狗。而掌管掌衣衛的夏國丈更是秉承落井下石的光榮傳統,派人輪番對劉瑾及其黨羽進行亂番嚴刑拷打,目的就是讓他們招供。
詔獄內上演監獄風雲錄,朝廷上卻也跟著掀起了倒閹黨運動,第二天,六部六科(吏、兵、禮、工、刑、戶)、十三道御史(全國十三布政司)同時上書,眾口一辭彈劾劉瑾,罪名共計十九條,內容包括企圖謀反、私養武士、私藏兵器、裡通外國、暗結賊匪、貪污受賄、引進私黨等等,反正是哪條死得快往哪條上靠,瞬息之間,皇帝的御桌被鋪天蓋地的奏章所淹沒。
更為致命的是,有關部門(東廠及錦衣衛)本著認真負責的態度,仔細地抄劉瑾的家,他們「極其意外」地發現了上千副盔甲武器;同時還發現,原來在劉瑾經常使用的一把扇子的背後暗藏有兵器,隨時都可以行刺皇帝。
看著滿桌的奏章和罪證,還有那把扇子,朱厚照斷絕了所有的慈念:「狗奴才,你真的要造反啊!」
皇帝很生氣,但是該走的法律程序還要走。三法司將劉瑾及其黨羽帶上刑部大堂,開始庭審。不過,三法司會審與其說是庭審會,倒不如說是文官們的批鬥會:十幾個大臣眾口一詞地對劉瑾進行輪番的謾罵攻擊,劉瑾若敢辯解,定是一通掌嘴。
案子審了三天,換了四十幾個大臣,總之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上下官員都過夠了嘴癮和眼癮,這才得出一個結論:劉瑾圖謀不軌,謀逆罪名成立。
皇帝也很快就在案捲上硃筆御批:凌遲,乾脆得連萬仁都始料未及,很多準備好的後招都沒能用上。
九月二十五日,北風斬落葉,天上烏雲密佈。賽仙兒幫萬仁批上一件裘皮批風,丫鬟司琴拎上一盒飯食跟著萬仁出了牟府,取道前往詔獄探監。
詔獄還是那副陰森森的恐怖樣,萬仁在牢頭的引導下,來到了風塵子的牢房前。由於衣衫單薄,風塵子蜷縮在牢房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李家人放出來了?」萬仁與牢頭問道,經過三法司堂審,李家確是被劉瑾無辜下獄,所以還沒等萬仁開口向皇帝求情,那些大臣就紛紛上書請求皇帝釋放李家上下人等,不過,皇帝一念及風塵子刺傷萬仁一事,遲遲未同意,若不是萬仁多次為李家說情,皇帝就是不株殺李家人,也要判他們流放遼東。
「正要放人,一會就帶到。」牢頭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了,以前那個已經被谷大用調到東廠去當檔頭,那些出過力的獄卒也被調去當了番子,外差比窩在詔獄的油水豐厚得多,總之除了劉瑾及其黨羽之外,人人都因劉瑾的倒台而歡喜。
鳳塵子一聽呆會就能見到家人,抬起頭來,眼中倒也多了一絲神彩。萬仁讓司琴把飯食放下,只道:「我官小言微,只能救你家人,至於你,皇上只是開恩准你留全屍。」
「我既已為下那事,就沒想過能活著出去,只要家人能安然出獄,吾願足矣。」
「刑期定於十月初五,你若還有何心願,但說無妨。」
風塵子搖搖頭,低頭開始吃飯。萬仁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悄然離去。他剛出了詔獄,數片雪花飄飛到他的臉上,冷徹心扉。雪越下越大,髒亂的街道上慢慢地蒙上一層白雪,或許只有漫天飄雪,才可將這世間所有骯髒的東西掩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