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099章 太監娶妻(四) 文 / 注海
且不說宮中的萬仁如何用一面破招牌興風作浪,上午十時許,順天府尹張泰點齊人馬,氣勢洶洶地直奔龍鳳店。雖說御賜招牌被取下來了,但是張泰已經聽說了早上的事,他可不敢造次,只是在店外不停地喊話,沒敢派人闖將進來。
被官差圍店,生意自然是沒法開的,鳳姐非常生氣,她讓萬禮趕緊跟這些「看門」的大爺們走一趟,快點把事情辦妥,別耽誤了生意。[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順天府大堂上,萬禮拿著一份賣身契,大聲念道:「立賣字:趙家孤女,名瑛,年十七歲,因母早亡,父又死無葬身之地,是以請中說合,情願賣身於順天府當差班頭劉六為奴,得錢以葬父。
三面言明:牙價洋坎紋銀五十兩,同中筆下交清。若後生端,有中人以面承管,不與買主相干。
恐後無憑,永無返回。立賣字存照。
立賣字人:趙瑛
中保人:李賓,張保
帶筆人:劉七
弘治十八年八月廿一日立」
念完這張契書,萬禮把後面的轉手記錄又念了一遍,最後一臉無辜地說道:「小的是經人介紹才買下這個丫鬟的,哪裡知道她的來由啊,現在卻要小的把人交出來,那豈不是人財兩空,真是比竇娥還冤。張大人明鑒萬里,自然不會糊塗斷案的。」
「一派胡言,趙家小姐分明是於光天化日之下被爾等強搶回來的,此事有多人可以作證。現在還想用些沒來由的契約來糊弄本官,你當本官是傻子不成?」如果承認了這一紙契約,這本是強搶民女的刑事案件,搖身一變,成了微不足道的民事案件,張泰可不糊塗,還是咬住案件的性質不放。
「豈敢豈敢,事情是這樣的,昨日我家大人路過趙莊,見有人打人。身為朝廷命官,我家大人自然不能坐視暴徒欺辱弱女,於是就把人從狼窩中救了出來。後來那人緊跟著我家大人,死活不願意離去。我家大人沒轍,只好把她轟將出去。正好順天府當差班頭劉六路過,見她無依無靠,實是可憐,就買下了她,所以就有了這張賣身契。可誰也沒想到,這人轉來轉去,又轉到了小的的手上,這只能說是緣分了。」
「緣分?!依本官看,就是你這等刁民私下強買民女,要是不給你點苦頭吃,諒你也不肯招。來人啊,拉下去掌嘴二十。」張泰是認得萬禮的,上次梁家滅門案中,萬禮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正是公報私仇之時。
「大人明鑒啊,小的句句屬實,如若大人不信,可以把經手人都叫來,當面問清。」眼看著如狼似虎的官差撲將上來,萬禮急道。
「還有什麼好問的,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小子就是不招,本官也能定你的罪。」張泰惡狠狠地道,他如此連連施壓是想嚇住萬禮,好讓他把萬仁給供出來。
「小的無權無勢,張大人真要冤枉小的,小的也只有冤死的份。不過,我家老爺可說過,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不管還有人來管。大人您可要想好了,到底是要秉公辦案還是要徇私枉法?」萬禮已然看穿張泰的心思,只是冷笑著,一點都不害怕。
「老爺,依屬下看,這個案子有蹊蹺,不能只聽趙員外一面之辭啊。」這時,張泰身後的一個師爺小聲建議道。
張泰看了看有恃無恐的萬禮,轉頭跟師爺嘀咕了一陣,似乎是在商議對策。兩人嘀咕了良久,理清了箇中的道道,最終還是沒敢打萬禮。
可不是唄,張泰的目標是萬仁,現在正主沒捉到,再沒來由地打了人家的家人,只會引來人家的瘋狂報復。張泰就是再犯傻犯愣,也知道萬禮輕易打不得。
「本官姑且信你,那你把人還給趙家,本官就不再追究。」張泰改口了,他知道再糾纏這件事,也是整不倒萬仁的,反而有可能把自己給整進去,所以,他想早點了結此案。只要把人要回來了,趙家就是再不服氣,也不會再亂說。
不過,萬禮卻沒有息事寧人的打算,他怒道:「人是我花錢買回來的,就是我的,憑什麼要我還回去?」
「人明明是你們拐來的,我們現在只把人要回來,清天大老爺網開一面不追究你們強行拐人的惡事,你們還想抵賴不還,這真是豈有此理!青天大老爺,您可得給民作主啊。」趙老財也是一臉委屈,哭求道。
「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這人是我花錢買來的,而你家小姐是自願買身為奴,沒有誰強迫誰。如果你要怨,就怨自己,是你自己把女兒逼得走投無路,她寧願賣身為奴也不願意回去。」
「誰說是她自願的,明明是你們強迫她立的字據。」趙老財被人揭穿齷齪事,臉紅脖子粗,心跳怦怦加速。
「她是不是自願,叫出來一問就知。如果她不是自願的,你大可以領走,我無話可說。如果她是自願的,那就怪不得我不准你認贖。」萬禮義正詞嚴地說著,連對方花錢贖人的念想給斷掉。
「來人啊,去把趙家小女帶上來。」要按萬禮的步調來審案,張泰雖然百般不願意,但是也想早點審結了此案,早點解脫。
趙瑛在鳳姐的陪同下,也在堂外聽宣。她過堂時低垂著頭,不敢看自己的老爹,身子還在瑟瑟發抖。
「別怕,有什麼就說什麼,有我們在,誰也不敢欺負你。」鳳姐安慰了她一句,就退到不遠處觀望。
「本官問你,你是不是自願賣身為奴?」
趙瑛雙唇緊咬,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
「瑛兒,別怕,只要說不是自願賣身,就能跟爹回家了,爹一定好好地對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趙老財在一邊誘供,張泰居然不加以阻止,可見其是明顯偏袒趙老財的。
對此,萬禮和鳳姐都十分淡定,如果趙瑛聽信了她爹的話,說不是自願的,那就放她回去唄,權當是好心救了一個不該救的人。既然她的心都不再龍鳳店,留她也是無用。
趙瑛的臉一陣白一陣紅,雙眼看了看老爹,又看了看鳳姐,最後終於鼓起勇氣,道:「回大人,草民是自願的。」
「所謂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雖說你系自願,然你家父健在,你亦無權自賣身為奴。」張泰就是有意偏袒趙老財,還不帶掩飾的。
「草民的爹早就死了。」趙瑛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個不孝女,胡亂說些甚麼。」趙老爹這下急了,連親生女兒都咒自己早死,這臉面真是丟大發了。
「草民的爹早就死了,早就被惡鬼把魂魄勾了去。大人眼前這位趙老爺,是一個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一個利慾熏心的惡棍,一個為了財勢可以把女兒嫁給太監的王八蛋。如果大人判草民回家,草民就撞死在順天府衙門口。」
張泰聽了這話,整個人傻眼了,這個案子還用判嗎?明擺著是人家萬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趙老財惡棍加混蛋。如果真判趙家小姐回家,這剛烈的女子萬一言出必行,到時候,逼死民女的罪名就落到他順天府尹的頭上,一世英明就此毀掉。
正當張泰一時無言以對的時候,萬禮不忘火裡加油:「既然是自願的,那就沒什麼好說的。由於趙員外人品太差,出於仁義,小的不准其認贖。各位老少爺們做個見證,如果小的日後見利忘義,把趙家小姐賣還給趙員外,大家可以把小的打死了掛到順天府衙門口示眾。」
又是一個誓言挺屍順天府衙門口的「好漢」,張泰的頭疼啊,只好一拍驚堂木,下判詞:「民女趙瑛,未經父命,私自賣身為奴,本應判歸父家。然事出有因,文契又輾轉多人,現已成定局,無從變更。現判趙瑛將賣身所得銀錢交還父家,兩邊不得再爭訴。」
「大人,不可如此啊,這不公平啊。」趙老財連連叫苦,只剩下哭了。可不唄,好端端的的一個女兒,正打算嫁給太監換取一身富貴,現在只撈到白銀五十兩,真是哭都沒眼淚。
「為老不尊為幼不敬,這官司就是打到大理寺,也是這般判。」
「大人英明。」萬禮口中說著,從兜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五十兩銀子,扔給趙老財,道:「這銀子我幫付了,免得有人日後沒錢買棺材。」
看著萬禮這一副小人得志狀,張泰頓覺血壓飆升,又是一拍驚堂木。
「退堂。」
案子就這般了結了,萬禮吹著口哨,腳踏猴步,並向前來衙門口看熱鬧的民眾揮手示意,如此手舞足蹈,儼然就是鬥戰勝佛轉世。就連一臉淒苦的趙瑛見了,也不禁莞爾。
+++000+++
張泰審完了案子,心裡卻是越想越氣。案情明明就是萬仁強拐民女,趙員外陪了女兒又陪錢,可是一審起來,非但入不了對方的罪,還讓對方狠狠地「調戲」了一把。現在判詞都下了,趙家小姐從此就是萬仁的丫鬟,趙員外也只能乾瞪眼。
而讓張泰生氣的不止這些,這個案子審得糊里糊塗,那些探頭探腦的言官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彈劾的好機會,估計現在彈章已經送到內閣了。
「要先去跟李閣老打聽一下風聲,他日也好有個準備。」張泰一念及此,忙讓下面備轎。可他還未出門,就聽下人來報說李閣老已經到了。
閣部親臨,張泰豈敢怠慢,馬上整裝出迎。
「張大人,案子審了沒有?」李東陽沒跟張泰寒暄,一見面就直切主題。
「什麼案子?」張泰倒也糊塗了,究竟是什麼驚天的案子連閣部都驚動了。
「自然是趙家狀告萬仁強拐民女之案。」
「審了,萬仁那廝太過奸滑,下官明知其有罪,卻入不得他的罪。」張泰憤憤不平地倒苦水。
「下判詞了?」李東陽又急問道。
「判了,趙家小姐不願聽從父命嫁與太監,自願賣身為奴,下官只得判其歸為主家。」
「這就好,這就好。」李東陽聽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一次又敗於萬人坑之手,明明就是文官之恥,李閣老卻連連慶幸,張泰又糊塗了,眼巴巴地看著李東陽。
「這裡說話不便,到內堂去說。」李東陽也知道這位府尹大人腦袋不太靈光,只好換個沒人的地方點撥一下他。
兩人進了內堂,李東陽用眼一瞄那些隨從,張泰已然會意,馬上將所有下人摒退。等人都走光了,李東陽才問道:「張大人,如今朝廷誰才是禍首?」
「自然是萬人坑,這廝奸滑無比,上坑皇上,下坑百姓。如今其上恃皇寵,下收民心,恐有貪狼之志。如不盡早除之,只怕」
李東陽擺擺手,止住了張泰的宏論,又道:「其並無反叛顯跡,所謂收賣人心欲圖不軌,不過是人云亦云子虛烏有之事。如今閹黨勢大,上執朝柄,下統百官,禍將及萬民,要除此賊黨,可畢其功於一役者,不在公卿,而在於萬仁。」
「大人所言未免言過其實,那廝事諂邀寵,與閹黨無異」
「古之可安天下者,上聞達於天子,下稱治於萬民。公卿名位雖顯,然上有失於君心,下無補於民意,上言君不聽,下令民不從,無事可成。而萬仁上言可稱君心,下令百姓望風景從,無事不成。如得其助力,可除奸賊,可安天下。」
「即便如此,那廝也未必肯幫扶社稷。」
「一口一個萬人坑,一口一個那廝,人家自然不肯相幫。如要得其助力,必先得其心。如今其為趙家小女之事,已與閹賊交惡,我等因勢利導,或可將其收有己用。」
「哦,原來如此,下官明白了。」張泰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不過,他腦子裡想著的不是如何跟萬仁搞好關係,而是如何借刀殺人然後過河拆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