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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自由誠可貴 第078章 正德厚生(六) 文 / 注海

    六月中,天氣日漸燥熱,五月那場霉雨之後,二十來日滴水不下,京城附近又再現旱情。這對疫區的百姓來說,也算是老天開眼了:不下雨就沒有積水,沒有積水就沒有蚊蠅滋生,疫情因此得以緩解,病人們也日漸康復。

    這二十多日裡,萬仁與萬信一共接診三百四十一位病人。趙莊附近十里八鄉的病人紛紛集中到了這裡,觀道內被擠得滿滿噹噹的,很多後來的患者被安置在道觀外臨時設立的棚戶裡,這些棚戶還是萬仁向幾個地主家獅子大開口,逼他們出錢出力搭建起來的。

    且不說小皇帝曾口頭答應派來的御醫一直不見人影,順天府非但一點財政支持都不給,連衙役都不多派幾個來。萬仁一方面要勞心於給病人診治,一方面還要費心去辦糧辦藥。防疫點能堅持辦下來,也算是奇跡。[搜索最新更新盡在|com|bsp;而現在已治癒的病人有二百三十七位,有幾十位正在康復,病重不治身亡的有三十四位,死亡率超過百分之十。如此高的死亡率,讓萬仁不由得想起曾經歷過的那一場可怕的「**」。

    也並不是每一個病人都因救治不及時而身亡,有一些病人被送到的時候已經斷了氣,還有很多病人還沒接到通知就病死在家中,所以,實際死亡率估計超過百分之三十。在這場可怕的瘟疫面前,生命顯得特別脆弱。

    逝者長已矣,生者且堅強。為了防止瘟疫再次降臨,唯有亡羊補牢,搞好家園的衛生。康復的病人並沒有就此歸家,他們留在萬仁設立在道觀外的臨時安置點裡,民婦們負責將家裡的衣被鍋碗之物集中到一起,用滾水消毒之後再晾曬。男壯們被安排到村子裡搞環衛工程:挖排水溝,修廁所,建垃圾池,並將那些四處亂堆的垃圾農家肥之類的東西集中堆填。眾人齊心協力,要在歸家前營造出一個乾淨整潔的衛生示範村。

    觀門外,趙家小姐在老媽子的攙扶下,正要上轎歸家,去見萬仁立在不遠處遙望遠山,那張剛毅的臉上多了一絲憂愁。趙家小姐呆住了,她想知道究竟是經歷了什麼,讓這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顯得如此滄桑。

    「嬤嬤,幫我把這個交給萬先生,以表謝意。」趙家小姐取下自己的荷包,裡面裝著她積攢了很久的私房錢,不多,只有幾兩銀子。

    「哎呀,男女授受不親,小姐您還是快點回家。過幾天謝家就來迎親了,您千萬別胡思亂想,惹出什麼岔子來,老爺會生氣的。」老媽子一把將小姐推上轎子,放下簾子,示意轎夫抬轎趕緊走。

    轎子剛離開道觀不遠,迎面與幾個匆匆趕來的女子打了個照面。這幾個女子立於道邊,讓轎子先過,趙家小姐透過紗窗,聽得她們有說有笑,再看她們的模樣,或清純,或嫻靜,或大方得體,或靈動可愛,總之各有千秋。雖布衣荊釵,卻不像是一般的村姑那般粗俗無禮,更不像富家小姐那般矯揉造作,而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趙小姐對這種氣質似曾相識,因為萬先生的身上就是帶著這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氣質。

    「小仁哥,我們來看你了。」轎子後面傳來清脆悅耳的聲音,趙小姐心中一緊,突地變得空落落的。

    這趙家小姐姓趙名瑛,母親難產而死,所以一直不受老爹待見。後來趙老爹續絃,後母對她又不夠「博愛」,時常冷語相向。她一直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時常還要忍受父母的打罵。一直到了二個月前,老爹突然變了性情,好吃好穿地將她供養著。要不是嬤嬤告訴她:老爺已經把你許配給今科探花,她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被嫁給一個素未相識的男人,雖然對方有功名在身,趙瑛心中卻有不甘。她讀過一些書,崇拜那個為了愛情敢於夜奔相如的卓文君,但是婚姻大事不是她自己能作主的。她只能哀愁自傷,以至於染上時疫。

    染病期間,趙瑛得遇萬仁,雖然每日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三次,但是真誠待人的萬先生還是在她的心裡留下了一個很深的印象。特別是當他那溫暖的手搭在她的額頭上的時候,這讓她覺得特別安心。

    自此一別,只怕今後再無相見之日。趙瑛從轎中探出頭來,想多看一眼。卻見萬先生拉著那個清純女子的手,臉上寫滿了幸福。而其他女子則環立四周,噓寒問暖,關切倍至。

    「原來人家已經心有所屬。」趙瑛放下紗窗,忙躲回到轎中,雙眼卻不禁氾濫成災。

    轎子又行出數米,突然停了下來。趙瑛掀開布簾想催轎夫快點起轎,好把她帶離這傷心地,卻見幾十個身著錦衣的錦衣衛急馳而過,嚇得她忙把布簾放下,而那些個轎夫和嬤嬤都嚇得跪在道旁,生怕擋了官家道路。

    這些人雖然住在京郊,平日裡最多能見到一兩個過路的錦衣衛,哪裡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個別大膽的不由得好奇起來,偷瞄著這隊人馬的去向。果不其然,這對人馬是衝著萬先生來的。那些人想想也覺得是,在這趙莊,也只有萬先生能勞動錦衣衛的大駕了,至於那些升斗小民,人家都懶得用正眼瞧你。轎夫們倒是想知道錦衣衛的來意,立在那裡看起了熱鬧。

    錦衣衛來到道觀前,四散圍成一圈,只見一老者在萬先生面前下馬,兩人並肩向觀外走去,邊走邊聊。轎夫雖聽不到他們相談的內容,但也可見他們的關係非常密切。

    來人正是牟賦,他聽說趙莊的疫情完全控制住了,就特地過來看看。當然,他在這個時候來也是別有用心的。

    「小仁子,這一次你又立下大功了,早朝時皇上還誇你呢。」

    「談不上立不立功,民陷於水火,不得不救。」萬仁淡淡一笑,不以此為功。

    「話雖如此,但是你這一次又魯莽了。你救人立了功,有些人卻是臉面無光,肯定會倒打一耙。老夫聽說有些人四散流言,說你假仁假義,是為收買人心,陰謀造反,更有一些言官準備上奏天聽。人言可畏啊,只怕你這一次又有麻煩了。」牟賦皺眉道,他此次正是來給萬仁預警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民望這種東西,沒有不行,辦不了事;多了也不行,就會引起皇上的猜忌,我會處理好這個度的。」萬仁也不著急,只是反問道:「大人,您看過《史記》吧?」

    「看過,你小子問這個作甚?」牟賦沒好氣地說道,他雖是當兵的出身,但也看過很多書的,要不然能在唾沫橫飛的朝廷上混?

    「那我就拿漢初三傑來說吧,能打的韓信被整死了,謀略過人的張良退隱了,只有蕭何留了下來,而且得以善終。為什麼呢?韓信能打,皇帝怕他造反。張良善謀,皇帝也怕他造反,獨獨不怕蕭何造反,因為蕭何好比老牛,任勞任怨,且對皇帝沒有威脅,皇帝也少不了他。」

    「話雖如此,但是朝廷上有些人只怕沒有這份肚量,他們看不得別人比他們賢能。今天早上,皇上又重提給你加官之事,百官皆反對,無一人為你說話,只怕是你立的功越多,越遭人嫉恨,越難立足於朝廷。」

    「哈哈。」萬仁突然大笑起來,道:「大人恐怕只知其表,不知其裡啊。」

    「怎麼說?」

    「大人,敢問這天下是誰家的天下?」

    「那還用說,自然是皇上的天下。」

    「這不就對了。」萬仁神秘地一笑,低聲道:「我勸大人還是先行退隱,明哲保身。」

    「何出此言?」

    「皇上如今處處為臣下所掣肘,定然不甘於當傀儡,遲早會反擊。用不了多久,朝廷必掀起巨浪,而此次爭鬥的結果必是兩敗俱傷,不管大人站在哪一邊,只怕都難得善終。」萬仁皺眉道。

    「啊!」牟賦一聲驚呼,呆立沉思了良久,才問道:「退下來真能保全身家性命?」

    「只要大人上書請辭,內閣會順水推舟的。而大人無門無派,又無把柄給他們捉到,他們對您不會有興趣的。」萬仁笑道。

    「只是老夫如若不在朝廷,只怕你小子就難保了。」牟賦又不無擔心地說道。

    「這一點大人不必擔心,太后少不了我,他們暫時不敢拿我開刀。」

    「太后只是暫時少不得你,以後怎麼辦?」

    「以後?」萬仁又搖頭笑道:「您覺得朝廷還能太平多久?大人,如今是急流勇退,再遲一些就要壯士斷腕,再遲那就是身陷漩渦,大人可得早做決斷。」

    「罷了罷了,富貴榮華,如浮雲過眼,老夫也老了,不趟這一灘渾水了。不過,老夫家無多少余財,日後到你的龍鳳店要飯,你小子別拿大棒子趕人。」牟賦苦笑數聲,揶揄道。

    「豈敢豈敢,您可是我們龍鳳店的大東家,您大駕光臨,我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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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閣,三輔臣糾結了各部尚書,一起商議大事。何事?小皇帝越來越不愛上早朝了,登基那幾天還老實,天天早朝。現在總是找各種借口不上早朝,至於翰林院組織的日講,更是找不到這位仁兄的人影。這可是消極怠政的顯兆啊,不能再縱容了。

    怎麼辦?

    劉健不愧是能臣,當即拍板:上書規勸;並且還給六科和都察院的言官們分派好如下任務:先一日一上書,如果皇帝不改,那就一日上兩書,如果還不改,那就一日三上書,總之,皇帝再不痛改前非,就用奏章埋了他。

    主意不錯,不過,劉閣老卻沒有將心比心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皇帝為什麼越來越不愛上早朝。

    如果萬仁在場,他或許會好心地告訴各位大臣:皇帝雖小,但也是有自尊的。你們把他當傀儡也就罷了,還想天天把他拉出來「羞辱」一番,實在是欺人太甚。皇帝不找你們麻煩就算不錯了,你們還一天一上書,這不是自啟戰端,自尋死路嗎?

    「劉大人,中午的時候,牟賦上書告老請求致仕,您怎麼看?」大事議定,吏部尚書又問道。

    「他老了,辦不好差事,本官自會奏請皇上,准其致仕。」劉健說著,心中卻是暗喜,牟賦跟他向來不是同路人,他早就看這個特務頭子不順眼了,現在肯自己滾蛋,那最好不過了。

    「劉大人,事情只怕沒這麼簡單。那人早不請辭晚不請辭,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請辭?」李東陽皺眉道,他似乎聞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朝廷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牟賦是跟萬仁一夥的,向來是同進退的。如今萬仁撲滅瘟疫又立一功,皇帝都說要給萬仁陞官,牟賦應該借此東風一路高歌猛進才對,為什麼不進反退?

    「那人保先帝不周,罪不在小。若非先帝有令,法司自會參議其罪。如今以老乞去,為保名節而已。」謝遷不以為然地說道。

    「謝大人所言既是,那人名節已污,自認不容於朝廷,所以求去。」劉健道。

    李東陽見同僚們紛紛附和謝劉之言,也不多說什麼,不過心中疑慮未消。這日朝中無甚要事須辦,他早早地離開了內閣,卻也沒立馬回家,而是取道去了楊府,意在去尋愛徒楊慎。

    這些時日裡,楊慎一直在家讀書備考。雖然身在家中,但他也不忘青訓營宗旨,日日定要練上幾輪,方可定下心來讀書。對於兒子這個練武的習慣,楊老爹雖有不喜,但也不能多說什麼,畢竟兒子的功課沒有因此落下,反而進步更快,書本到了其手上,一目成誦,再一目則瞭然於心。

    當然,古代的書本比較薄,而且字體比較大,一本書也沒多少字,一目十行的人大有人在。如果後人真要跟這些讀書天才較真,隨便拿出一份鉛字小報,就夠這些天才折騰上十天半個月的。

    李東陽找楊慎,也不是為了從他這裡打探萬仁的近況,而是想讓他陪自己去見一見萬仁。李東陽覺得,像萬仁這種精似鬼的人,一直在隱忍,定是有大謀。這一次前去摸摸底,事發前也好有個準備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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