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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45章 妖書案(上) 文 / 注海

    這天下午,劉健前往兵部與兵部尚書劉大廈會談邊防事宜。雖然現在太子不信任內閣,但是內閣並不能消極怠工,該辦的事還得辦。

    自弘治帝登基以來,十多年來修文偃武,關內的百姓得以安居樂業,而關外卻是狼煙不斷,邊關更是頻頻告急。遠的不說,就在今年年初,蒙古韃靼小王子部屢攻寧夏,破關殺將,其勢難當。

    邊關無猛將可用,邊軍又無勇兵可以一戰。遇敵入侵,官軍只得退守關城,任由韃靼騎兵於城外燒殺擄掠。待此賊劫掠一空,又任由其從容退去,著實窩囊。等敵盡退,一些無良痞兵卻趁機殺良冒功領賞。長此以往,北疆更是難得安寧。

    「都察院楊副都御使奏請設立三邊總制一職,總制延綏、寧夏、甘肅三鎮軍務,各位有何看法?」劉健問道。

    「韃靼勢大難制,今各鎮總兵官各自為戰,更是難纓其鋒。立三邊總制一職,可總制三鎮邊軍協同拒敵,此乃濟時良策。」劉大廈贊同。

    「本官認為此事不大妥。」吏部尚書馬文升也在場,這老傢伙年屆八十,可人老心不老,別看他行動不便,耳朵又背,他可是朝廷天官--吏部尚書。內閣要想用什麼人,還得問問他老人家同不同意。

    「尚書大人認為不妥,不知何故?」劉健問道,他雖然是內閣首輔,但是架不住馬文升的資歷高,在四朝元老面前,他還得乖乖當孫子。

    當然,劉健不敢得罪馬文升還另有原因。今年的吏部和都察院都特別忙,何什麼呢?因為今年是京察年。何為京察?所謂京察,就是特別考核,明朝三年一考核,六年一京察。

    本來京察是十年才舉行一次的,不過,南京吏部尚書林瀚可能是閒得沒事幹,去年上書皇帝,建議改為六年一次。皇帝准奏,定於弘治十八年起,每六年京察一次。

    一般說來,朝廷例行的考察大多是糊弄事。但京察不同,京察的對象是全國五品以下官員(含五品),包括全國所有的地方知府及下屬、以及京城的京官。而管理京察的,是六部尚書之首的吏部尚書,收拾不了內閣大學士,搞定一些五六品的爪牙還是綽綽有餘的。

    所以每隔六年,不管是內閣大學士也好,六部的堂官也罷,就連平時威風凜凜的各科給事中們,都要膽戰心驚一回。畢竟這是來真格的,一旦京察被免官,就算徹底完蛋。這還不算,最倒霉的是,如果運氣不好,主持考核的是個死腦筋的傢伙,找人說情都沒用,那真叫玩的就是心跳。

    今年官員們的心跳指數估計要破表,因為主持京察的馬尚書就是出了名的認死理。早在弘治二年,馬文升就升任兵部尚書,資歷高得嚇人。針對兵政廢弛的狀況,他上任之初就嚴格考核將校,有三十多將官因貪賄怯懦被罷黜。要知道,當兵的丘八們可不是好惹的,他們從不跟人辯論講理,向來是用刀槍說話的。當時就有人夜持弓箭等候其門,準備行刺。儘管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脅,這個傢伙依舊我行我素,想罷誰就罷誰。

    現在全國五品以下的官員們的身家性命就在這老傢伙手上捏著,官不聊生的時代已經來臨。

    「本官主吏部事,無權過問兵事,只是看不得某人籍借公權,行結黨營私之事。」馬文升年紀雖老,說話的中氣還是十足,他這話聲很大,震得在場的各位同僚的耳朵都嗡嗡作響。

    「馬大人,何出此言?」劉大廈臉色頓變,反問道。

    「劉大人心知肚明,不用本官再細揭此事了吧?」馬文升就是衝著劉大廈來的,就在不久前,劉大廈曾上書大罵他。從此兩大部長就結下了樑子,鬧得不可開交。現在馬部長找到了一個借口,開始反擊。

    劉健對馬文升與劉大廈之間發生的那些破事早就瞭然於胸,事情就是發生在不久前推舉宣、大(宣府大同兩個邊關重鎮)總制的人選的時候,馬部長舉薦了自己的老鄉劉宇,沒有舉薦劉部長的姻親王儼。劉部長自然不服,就上書大罵對方結鄉黨。雖然此事被皇帝壓下了,但是雙方已經撕破臉皮,勢成水火了。

    而現在又發生了設置三邊總制之事,劉大廈是贊同的,因為提這個動議的楊一清就是他舉薦的。而這個動議一旦通過,三邊總制的人選不用說,肯定非楊一清莫屬。馬文升早就料到了這一點,他現在跳出來直指劉大廈任用私人,算是為報前仇。

    一個罵對方結鄉黨,一個罵對方任用私人,劉健擠在兩大部長中間,不知該幫那一派好。按說,馬部長管吏部還管京察,劉健應該巴結他才對,可這老傢伙都八十了,明眼人都知道他蹦?不了多少天了;劉大廈就不一樣了,這傢伙跟內閣次輔李東陽是同學兼老鄉的關係,好得快要同穿一條褲子。

    還有那個楊一清也不簡單,十四歲鄉試中解元,十八歲中進士,天才中的天才。三年前劉大廈舉薦他督理陝西馬政,把原本廢弛的馬政整理得井井有條,保證了邊軍的馬匹供應,是個不可多得的幹員,讓他總制三邊,三邊定將安若泰山。

    正當馬劉兩大部長鬧得面紅耳赤之時,劉健安排在通政司的門生匆匆趕來送急報,並將一張寫滿了字的紙遞給了他。劉健不看那張紙還不打緊,一看不由得嚇了一跳,忙起身對同僚告辭道:「本官有要事要處理,此事先議至此,明日再議。」

    「劉閣老,什麼事能比議定軍國大事重要?」馬文升大為不滿地問道,要知道,這老傢伙年紀大了,出趟門本就不易。今個是跟政敵對磕的重要日子,他才勉為其難出了門。現在居然不談了,這一趟豈不是白跑了。

    「大事,朝廷將要出大事。」劉健急道。

    「聖上」劉大廈見劉健這等著急,不由得心一緊。他身為一部之長,真怕皇帝崩了,因為皇帝一崩,就得很多事要忙,以前做出的很多努力都可能白費。

    「不是宮裡出事,而是李夢陽要出事。」

    「他不是被罷官了嗎,還能出什麼事?」一說到李夢陽,本來還劍拔弩張的馬劉兩大部長立馬放下私人恩怨,過來問道。

    李夢陽雖然只是一個小官,不是什麼重量級人物,按理說免了就免了。可是,他所代表的是文官集團,他被免官了,預示著這場文官集團與勳貴階層之間的鬥爭以文官集團失敗而告終。現在事情還沒完?難道勳貴階層要反攻了?

    「各位看看吧。」劉健見大家都有興趣摻和此事,也就不走了,在這裡跟同僚們細商對策吧。

    劉大廈接過劉健手中的那張紙,當堂念道:「萬仁,京中一無賴爾,姓萬名仁字鏗之。何意?雖千萬人,吾坑之之意也」

    眾同僚聽了,臉上儘是喜氣,唯有幾位老傢伙一臉陰鬱。而劉大廈讀完,也是一臉憂慮。

    「罵得好,此市井奸惡之徒,當遺臭萬年。」一個兵部小主事拍手叫好。

    「黃大人,切莫多言,此事並非如此簡單。」王守仁身為兵部主事,他也在場,忙讓那失言的同事住口。

    「馬大人,您怎麼看?」劉健向馬文升問道,這老傢伙資歷最高,他中進士的時候,在場的各位大多還沒出娘胎。他從政數十年來,先後輔助代宗、英宗、憲宗及現任皇帝。這等四朝元老,什麼風浪沒見過,看事也是最準的。

    「這是誰寫的?」馬文升問道。

    「不清楚,未署名。京中士子們相互傳抄,出處難考。」那位來通風報信的小官如是道。

    「不消說,這定是出自李大人手筆。李大人寫得好,這等比附權貴禍國殃民的小人就該罵,更該遺臭萬年。」一個小官咬牙切齒地說著。

    「派人去問一問李夢陽,這是不是他寫的。」劉健沒理那小官,而是對親信說道。

    「閣老,在下與李大人知交,認為此書非其所寫。」王守仁從同僚的中間擠出來,說道。

    「希望如是,如此書系出自其手筆,其性命難保。」劉健皺眉道。

    「閣老何出此言?此書大罵奸賊,言之有理,我等應聲援之,明日早朝皆上書請復李大人官,且嚴懲奸賊。」一個員外郎如是說。

    其一語即出,眾同僚紛紛響應,都表示要集體上書,更有個別憤青說要示威請願,讓太子殺掉萬仁以示懲戒。如太子殿下不聽,他們就要搞罷工云云。總之,兵部內鬧得沸沸揚揚,附近各部的堂官們聞訊,也都紛紛趕來,加入憤青們的隊伍當中,一致聲討奸惡小人--萬仁。

    看著那幫只會亂吵亂嚷的同僚們,劉健更是頭疼不已: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這些憤青要是真這樣上書了,這件事就沒完沒了了。他轉過臉去,正好看到不隨大流的王守仁站到一邊一言不發,也是搖頭苦笑。

    「王主事,閣老請您過去。」

    「哦。」王守仁應了一聲,隨那人走到兵部內堂,各位大員們經不得吵,都移步到內堂密議去了。

    「王主事,你與李夢陽私交甚密,此書確非出自其手筆?」劉健再次問道。

    「此書確非出自其手,李大人性耿直,不會寫這等妖書衝擊他人。」

    「如不出自其手,卻是何人所書?」劉健又問道。

    「在下不知。」王守仁說完本想就此告退,突然又想起不久前萬仁說過了那些話,急道:「在下認為,閣老應立上奏疏,奏請殿下嚴查此妖書案。」

    「奏請嚴查此案?有此必要?」劉大廈不以為然地說道,在他看來,只要這妖書不是出自李夢陽之手,這事就算了了。不就是罵了一個市井小人嗎?罵書就算是李夢陽寫的,那也是出於義憤,朝廷如真要追究,他也會出面力救。

    「閣老,可否借一步說話?」王守仁見眾部長們都在,有些話不便在他們面前說。

    「何事?」劉健並沒有動身。

    「本官今日見過那人,與之交談甚久,有些事閣老如是知道了,會更好。」王守仁道。

    「哦,既然王主事與那人有些交情,那就請王主事代為傳話於他:此書並非李夢陽所書,勸其切莫再深究。」劉健如是說。

    「閣老,那人會不會深究,在下不知。而有些人必定會深究,閣老立朝多年,應知在下所指。」王守仁說完,轉身就走,他跟這些自命清高的人沒法交流。

    「等等」劉健似乎是聽出了什麼,忙把王守仁叫住,「咱們到內閣再細談。」

    劉健向眾官告辭,帶著王守仁快步離開兵部,急向內閣趕去。等他們到的時候,謝遷李東陽也都在。

    「事情都聽說了?」劉健問道。

    「都聽說了。」李東陽和謝遷都點頭道,他們明白是什麼事。

    「你們怎麼看?」

    「我去問過那人了,他看到這封罵書的時候,不怒反喜。至於其是不是笑裡藏刀,我就不知了。」李東陽說道。

    「不怒反喜?」劉健傻眼了,剛才他還怕萬仁真去找太子幫忙撐腰呢。

    「眾位閣老,在下有一言。」王守仁見眾人陷入沉思,就說道。

    「原來王世侄也在,有什麼建議,說吧。」李東陽與王傢俬交甚密,王守仁他爹王華雖不是大學士,但是是狀元出身,現任禮部侍郎,王家在京師也算得上是名門。

    「在下認為,此書不在於罵了何人,而在於罵倒何人。」

    「此話怎講?」

    「此書並非出自李夢陽之手,其系出於何人之手,出於何用心皆尚未可知,然其可被人利用。被罵者乃太子親近之人,且不說那人會不會追究,殿下定會追究。殿下不追究,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王守仁說到這,不再往下說了。

    內閣裡都是高智商人士,至於誰是別有用心之人,不言自明瞭。

    「如今該當如何處置此事?」劉健問道。

    「在下認為,閣老應立上奏,奏請嚴查此案。」

    「嚴查此案?」劉健搖搖頭,道:「如此書真系朝中官員所書,那」

    「閣老糊塗啊!」王守仁見劉健還是一副護犢子的樣子,忙道:「內閣越是不讓查,殿下越是要查,此事壓不住。那人說得果然沒錯,李大人本不至於被罷官,此全系內閣處置不當。」

    「世侄,何出此言?」被後輩罵了,李東陽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

    「那人如是說:按理,內閣應主動上奏請求嚴懲打人者,方才顯其公允。太子有台階可下,也不會真把李夢陽怎麼樣,最多罰俸幾月了事。而內閣一味袒護,不聽太子命令,反要太子嚴查國舅。內閣如此藐視王命,太子以其結黨弄權,惱怒之下,此事必然越鬧越大。如今內閣主動退步,罷了李夢陽的官,太子已不信任內閣矣。此事本可大事化小,卻鬧得如此收場。請問各位閣老,那人這話說得有沒有錯?」

    劉健等人聽了這一翻話,老臉一陣紅一陣白,半晌說不出話來。本來王守仁不想說這些的,可是李夢陽是他的知交好友,現在有一幫糊里糊塗的人要把好友往死地推,他不說是不行的了。

    ps:感冒了,嗚嗚,今天只能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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