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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40章 覆水難收 文 / 注海

    剛送走張國舅一行人,遠遠地又見有幾個人騎馬往這邊來。萬仁的眼尖,一眼就看出來人誰--不是顧小人還是誰。

    「小禮子,去叫鳳姐。」萬仁雖不喜顧小人的為人,但是看在鳳姐的面上,他也不想過分刁難他。要不是鳳姐力勸,萬義和萬禮早就把這個無情無義且欠錢不還的小人的惡名傳遍京師了。

    「今個怎麼來了這麼多不該來的人啊?」萬禮嘟噥著進觀去了,顯然,他對顧小人的人品不甚恭維。

    萬仁也二話不說,調頭回到觀內幹活去了。萬義更不會給來人好臉色,他一聲不吭,帶著青訓營員們打太極拳去了。這拳是萬仁教的,只有二十四式,用於強身健體。當然,練好了也能克敵制勝。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些人練得如何,那就看他們自己的悟性了。

    顧鼎臣帶著幾個隨從到了觀門口,見大家各忙各的,沒人來招呼他,儼然已經將其視為陌路人。他尷尬地立在觀門外,覺得羞愧難當,因為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是這觀門內的人無償地接濟了他。

    其實,顧鼎臣高中之後,本想親自來萬仙觀道喜的,可他的座師嚴戒其與市井之徒來往,以免自壞前程。為了官途,他不得不聽座師的話。

    所謂座師,其實就是主考官。考官們奉皇帝命令監考,考生是遵循制度應考,考中了說明本領到了,被錄取是自己應享受的權利。二者之間是公事公辦,本無所謂誰施恩誰受惠。

    然而,明朝開進士科取士,歷百多年,規模化產業化業已成形,每三年就產出數百進士。考生們來自五湖四海,語言不同,姓名不通,而一登科第,則有所謂主考官者,謂之座師。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名目。所謂同考官者,謂之房師;同榜之士,謂之同年;同年之子,謂之年侄;座師、房師之子,謂之世兄;座師、房師之謂我,謂之門生;而門生之所取中者,謂之門孫;門孫之謂其師之師,謂之太老師。

    這種種複雜的關係名目,組成了明代的官場兩大牢不可摧的關係網絡:一,同年;二,門生。

    官場風雲變幻莫測,新陳代謝速度很快,今天還是二品尚書,鬼知道明天是不是就到閻王那兒當小鬼了。要想長盛不衰,就得搞好關係。官場上混得不好不要緊,只要混個考官當當,點中幾個人才,到考試結束,你就是這幾個人的座師了,這幾位考中的兄弟就得到你家拜碼頭,先說幾句廢話,談幾句天氣,最後亮底牌:從今以後,俺們就是您的人了,多多關照啦。

    你也得客氣客氣,說幾句話,比如什麼同舟共濟,同吃一碗飯,同穿一套褲子等等等等,然後表明態度:今後就由老夫罩著你們,放心吧。

    用一句時髦的詞可以形容這一場景--雙贏。

    新官根基不穩,先要摸清楚行情,找個靠山接著往上爬,老官也要建立自己的關係網,抓幾個新人,將來就算出了事還有個指望,實在不行也能拉幾個墊背的一起上路。在官場裡,養兒子是不能防老的,想要安安心心地活著退休,只能靠門生。門生要想飛黃騰達,也要靠座師多多栽培。正因為此,顧鼎臣自然對座師言聽計從。

    顧鼎臣的座師不是別人,正是內閣首輔劉健。劉健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各種潛規則明規則瞭然於心。他當然知道京城有很多有錢人正盯著今年這批新出爐的進士,凡是家貧的進士,這些人就靠攏過去,要錢給錢,要物給物。

    為什麼呢?倒不是這些有錢人樂善好施,這些傢伙都是呂不韋的再傳弟子,專幹奇貨可居的買賣。現在借錢給你,以後連本帶息要回來。

    別看這些窮進士窮,可人家是明日之星。外派到各地去當縣令的就不用說了,只要跟著他們到地方去,隨便一刮就能刮出一層皮來,連本帶利掙個腦滿腸肥。至於那些留在京城六部當官的,更是不怕要不著錢了。吏部可賣官鬻爵,工部搞工程外包,刑部可買賣人命,兵部有裝備採購,戶部有錢糧財稅,最窮的禮部也包辦著朝廷各種禮儀用具。只要隨便讓這些官員開個後門,就能大撈特撈。

    所以說,只要這些窮進士敢借,他們就敢給,要多少給多少。不過,但凡是欠了人家錢的,任你才高八斗滿口仁義道德,在債主面前你也得乖乖地當孫子。於是乎,在這些債主的「脅迫」下,很多自命清高的新官們,不得不開始了貪官人生。

    正所謂一失足成千古恨,劉健當然不希望自己的門生被小人拉上貪贓枉法的不歸路,所以,他嚴戒新科進士與市井之徒有私交,特別是金錢上的往來。在這個大背景下,顧鼎臣一錯再錯,把萬仙觀諸子錯認為那些搞奇貨可居的小人,不問情由就有意疏離。這不但冷了萬仙觀諸子的心,更冷了一個好姑娘的心。

    鳳姐聽說顧鼎臣來訪,心中卻無一絲欣喜之情,她靜靜地立在觀門外,似乎是看清了昔日的情郎真面目,半晌說不出話來。此情此景,說什麼都已經太晚,人已經不是那個人,情已經不是那份情。鳳姐突地轉過身去,抹掉臉上那一滴淚珠,逃也似地離開此傷心地。

    萬仁站在不遠處,見鳳姐如此心碎,心中怒火中燒:顧鼎臣,你小子混蛋啊!

    「顧先生,請回吧,鳳姐說不想再見到你。」賽仙兒從鳳姐的房間裡出來,眼中也飽含淚花,手中卻捧著一盆水。

    「本官是來辭行的,再過幾天本官就要衣錦還鄉了,此去路途遙遠,不知何時方歸,行前想見見大家,謝謝大家對本官的照顧。」顧鼎臣的低著頭,聲音有些哽咽。

    「鳳姐說了,不想再見到你。小仁哥也說了,這裡不歡迎你,你以後不要再來了。」賽仙兒說完,將手中那盆水往外一潑,接著就把觀門合上。

    覆水難收,那一盆水澆在地上,冰冷無情。顧鼎臣還是默默地立在觀門外,心中無盡懊喪:早知今日無情,何必當初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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