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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烽火連三月 第一百七十一章 野種 文 / 夜盡長安

    「好,很好,非常好啊……哈哈哈……」不知道為什麼,聽完了苻堅的回答,雷弱兒突然大笑了起來。他那顆花白的頭顱隨著自己的笑聲不住地搖擺,狀似癲狂,在這個形勢尖銳的時刻,這個仰天狂笑的老人,讓今日的宮殿內,更蒙上了一層陰霾。

    「老匹夫,休得張狂,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苻堅有些受不了這陣刺耳的笑聲,他自覺已經勝券在握,將大手一揮,直接命令道,「所有人聽令,馬上將這些犯上作亂的反賊盡數圍殲,一個不留!」

    今天的兩方面,不管是苻堅還是雷弱兒一方,在名分上來說,都是屬於反賊這一行列。如果苻健尚在,這些人都不會有這種膽子公然造反。但是現在,那一個名正言順的帝國繼承人,卻被這兩方都給忽略掉了。他們的眼中,只有了彼此。

    今日隨著苻堅一同前來的,除了那些精心訓練的心腹死士,是斷然無法來到這個地方的。他們只聽從苻堅的命令,此刻別說是進攻雷弱兒,就算是衝進去把苻生殺了,他們也是不會有一絲猶豫的。

    一聲令下,苻堅身後的上千人馬,呼啦一聲就衝著雷弱兒那一方的隊伍攻過去了。而雷弱兒一方,雖然實力上出於劣勢,但是今日拉到皇宮裡來的,同樣是精心訓練的死士。兩方人馬各不相讓,就在這個皇宮之內,你來我往地廝殺開了。

    雷弱兒這一方的軍隊,雖然也是精心訓練的精銳之師,在一開始打起來的時候,也還能有模有樣地打得不分高下。但是時間稍一長,兩方面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

    苻堅帶軍多年,這些人都是跟隨他血海裡殺過來的。經歷過生死搏殺後護活下來的人,骨子裡那種冷血嗜殺之氣,在平時看不出來,這一動起真格的,很快就顯現出了他們的優勢。

    剛開始兩方的軍隊都是衝到宮殿外的廣場中軸線上大打出手,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戰場的位置悄悄發生了改變。戰線逐漸向東退卻,越過了中軸線,苻堅的軍隊穩穩地前進,逼迫著對面的敵人步步後退。在他們的身後,留下了滿地的屍山血海。本是青石板鋪就的地面,已經被鮮血染紅。夕陽斜照,映在這暗紅色的地面上,似乎就連夕陽的餘暉,也被染上了一抹詭異的殷紅。

    「呂將軍,可以了。」酣戰許久,苻堅遙遙地望著戰局的變化,忽然回頭,對著一旁躍躍欲試的呂婆樓輕聲說道。

    「好勒,看我的吧!」呂婆樓興奮地答道。

    看著前面的士兵不停廝殺的呂婆樓,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是苻堅手下的頭號猛將,一見到人血比打了雞血都興奮,如今終於聽到了苻堅的命令,他馬上抓起手邊的一桿厚背刀,一招手,一頭就上前衝了過去。

    「雷弱兒,你呂爺爺來砍你的狗頭了!」

    呂婆樓的腳程極快,幾步的功夫,他就已經衝進了混戰在一起的戰場中。他揮刀砍下一名敵兵的頭顱,一道艷紅的血箭噴灑在空中,他還沒忘了喊一嗓子,直氣得後面為戰局不利而焦灼的雷弱兒,一把就把自己的鬍鬚給薅掉了好幾根。

    「豎子!豎子!」雷弱兒氣得直哆嗦,往日裡他身為苻秦帝國的宰相,就算是苻健見了他也要客客氣氣的說話。何曾有一個人像呂婆樓這樣,如一個街頭無賴一樣,這麼破口大罵?

    這股氣鬱積在雷弱兒的心頭,他還沒想出怎麼反唇相譏,這一抬頭看著前面,他險些一頭栽倒在地上。

    「這……這是怎麼了?」雷弱兒顫巍巍地看著前面的戰況,不可置信地自語道。

    原來,就在呂婆樓破口大罵的這一會兒的功夫,前面的戰局,已經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本來在苻堅軍隊的猛攻之下,缺少實戰經驗的雷弱兒這一方的軍隊,就有些支撐不住了。之前還可以一點點地後退,現在卻已經,變成了大步後退。眼看著,再有個一盞茶的功夫,就要退到雷弱兒的身前了。

    雷弱兒呆呆地看著己方士兵節節敗退,卻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雷弱兒是文臣,要說搞個陰謀詭計還是個中好手,面對這種野蠻血腥的殺戮,特可就是純粹外行了。好在,在他這一方面,還是有一些明白人的。

    「雷大人,這個呂婆樓勇猛無敵,要是再被他這麼猛攻下去,我們的士兵,很有可能崩潰啊!」一名將領從雷弱兒的身後閃出,低著頭對雷弱兒說道。

    「他有這麼厲害嗎?比你如何?」雷弱兒有些慌亂地循聲看去,他認得說話的這人,他是晉王苻柳手下的一名部將,卻不知道名字是什麼。

    「呂婆樓沙場驍將,我……」那名將軍抬頭看看前面有若猛虎下山一般的呂婆樓,搖著頭苦澀一笑,心有不甘地說道,「……卻是遠遠不如了!」

    「如今這種時刻,怎可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都什麼時候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是你看出來的,這個斬殺敵將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前面的呂婆樓砍瓜切菜一般殺得血肉橫飛,雷弱兒也是看得眼皮亂跳。如今有人毛遂自薦,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扎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慌不迭地下了命令。

    「這個……」看著那名將軍只是想要說一說自己的看法,他可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對於前面那個殺神,他可是不敢招惹。誰知道雷弱兒胡亂點將,居然要自己上前面抵住呂婆樓,他馬上就愣住了。

    「還發什麼愣?這馬上就殺過來了!等他過來,我們都別想活了,還不快去!」雷弱兒可沒有給他發愣的時間,一隻手推住他的後背向前一用力,也不知道是不是眼下的危險讓他老人家發揮出了自身的潛能,這個老人的一用力,居然把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一推推進了十幾米,一頭扎進了混戰中。

    這名將軍一頭鑽進了亂軍中,兩邊的士兵似乎也聽到了雷弱兒的命令,齊刷刷地讓開一條路。而在他的對面,就是那名殺得正歡的呂婆樓。

    呂婆樓正殺得興起,一刀剛砍下一個人的左肩膀,大塊的肢體帶著一蓬血霧落在地上,他一抬頭卻發現兩邊的士兵突然都退後了好幾步,眼前,居然沒有人,可以讓自己的刀來沾沾血了。

    「這幫龜孫子,老子還沒殺過癮呢,怎麼這麼快就不行了?」呂婆樓不滿得嘟囔了一句。不過一轉頭,他卻發現面前多了一個人。看他的樣子,好像還是一個級別不低的將軍。

    「沒了小魚小蝦,就試試你,看你有幾斤幾兩了!」呂婆樓猙獰一笑,身上還帶著不少的人體碎屑,他也不在乎,將手中的厚背刀當空一揚,邁開大步就迎面衝了上去。

    「噹!」

    呂婆樓飛快衝到面前,一把厚背刀上還飛著血珠,不管不顧地兜頭劈下。退無可退的那名將軍只好硬著頭皮,抬起手中的長槍,橫著接了下來。

    這一接不要緊,清脆的一聲金屬撞擊聲響過,那名將軍只覺得自己整個手臂連帶著肩膀,都是一陣的酸麻,幾乎連手裡的鐵槍都握不住了。而再看看對面的呂婆樓,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將手中的刀向後一轉,連歇都不歇一下,刀刃一轉,橫著就抹了過來。

    看著妖怪一般的呂婆樓渾若無事,那名將軍看得心驚肉跳,兩隻手慌慌張張地握著迎上呂婆樓橫削過來的刀刃。只是這一次,他沒有完全接下來這一刀。

    「噹!」

    又是一刀,只是這一刀的後果,發生了變化。整個上半身被震得酸麻的那名將軍,這一刀雖然勉強抵住了,但是這一刀的力道實在是大,一刀下去,他兩手的虎口同時裂開,鮮血直流。而再次如遭雷亟的他,手中的鐵槍再也握不住了,「噹啷」一聲,掉在了青石地面上,發出了一聲脆響。

    「龜兒子,再吃我一刀!」看著對手吃癟,呂婆樓心頭大快。雖然殺到現在,他自己也是有些疲憊了,但是他還是鼓足力氣抬起長刀,大喝一聲又劈了下來。

    一連兩招,已經見識到呂婆樓威名的那名將軍,手中兵器都已經失去,雙手還受了傷,哪裡還有勇氣再接呂婆樓的這一刀?一見呂婆樓不依不饒地還要再砍,心中一寒,轉頭就跑。

    只是這名將軍忘記了他現在的位置,兩方的人馬都混戰在一起,戰場上本來就沒有多少閃躲的空間,再加上現在這個宮城中擠進了這麼多的人,哪裡還有地方足夠他閃避?

    呂婆樓不依不饒地緊追其後,手中的厚背刀勢大力沉,在他的手中卻靈活無比。鋒利的刀鋒就一直在對手的頭上壓著,對方雖然嚇得亡魂皆冒腳下不停,然戰場之上實在沒有空間了,「唰」的一聲,這一刀,終於還是劈了下去。

    呂婆樓手中的刀直直地劈了下去,從對方的頭頂向下,沿著眉心一路向下,將一個大好頭顱像西瓜一樣劈作兩半,白花花的腦漿四處飛濺,落到了附近的士兵身上。但是更多的,還是落在了呂婆樓的臉上。

    「哈哈哈……痛快!痛快!」呂婆樓伸出手來在自己的臉上一抹,卻將腦漿抹遍了整個臉上,看上去更加猙獰可怖。看著這個滿身鮮血腦漿的大個子在那裡縱聲大笑,兩邊的士兵,突然有了一種無力的恐懼感從心頭生起。

    「敗了!敗了!快跑啊!」

    呂婆樓一刀砍死了對方,戰場上突然出現了片刻的詭異寧靜。也不知道是哪一個喊出了這一嗓子,緊接著就聽著「噹啷」「噹啷」的聲音不絕於耳,隨即就是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整個雷弱兒一方的士兵,齊刷刷地轉身向後,衝著門口那裡就衝了過去。

    「跑什麼跑?給老子殺!」呂婆樓瞋目怒喝,一人一刀,第一個就跟著這些逃兵追了過去。而在他身後的那些士兵,見自己的主將如此驍勇,一個個也是膽氣大壯,也跟著殺聲震天地追殺了過去。

    戰場上的主力軍紛紛離開了這裡,逃的逃,追的追,只是一會兒的功夫,原本殺聲震天的宮殿前的廣場上,已經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十人。除了苻堅這一面還留下了包括苻堅在內的幾十人,就只有在對面癱坐的雷弱兒這位老人了。

    廣場中央,只剩下了滿地的人體殘肢斷臂,還有那股濃重得怎麼也化不開的血腥氣。苻堅帶著身邊的這些心腹緩步從其間走過,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逕直走到了雷弱兒面前,在對方身前三步外停下腳步。

    「雷大人,看來今天,還是我贏了。」苻堅在雷弱兒面前佇立良久,忽然說道。

    雷弱兒彷彿一下子老了十歲,一頭花白的頭髮在風中隨風飄揚,聽到了苻堅的這句話,他一點一點緩緩地抬起頭來,看了苻堅一眼,隨後又一點一點地低下頭去。

    「是啊……你贏了……」雷弱兒低著頭,嘴裡喃喃道。

    「其實我一直對雷大人很敬重,本來還打算在我獨掌大寶之後委以重任。卻沒想到,雷大人卻非要與我為敵,如今你我兵戎相見,實在是……」苻堅滿帶遺憾地歎道,只是他的語氣很遺憾,但是他那雙眼睛中,卻毫不掩飾地露出了一抹深深的嘲弄。

    「苻堅,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大哥,為什麼會跟我站到一起?」苻堅的感歎雷弱兒置若罔聞,苻堅正覺得老大的沒趣,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雷弱兒,突然抬起了他的頭來,眼神灼灼地望著苻堅。

    「你想說什麼?」苻堅雙眉一緊,厲聲問道。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一向手足情深的大哥,為什麼卻要背叛手足兄弟,還要跟著外人為難自家兄弟?你殺了他,只是你的心裡,這個疑問,總是無法釋懷吧?」雷弱兒坐在地上看著苻堅,不知道是不是苻堅的錯覺,他的眼神中,竟然有一抹嘲弄,就和自己之前的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現在如甕中之鱉一樣的雷弱兒,苻堅忽然覺得有些焦躁,他厲聲喝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哈哈哈……」看著明顯有些色厲內荏的苻堅,雷弱兒忽然仰頭大笑,滿頭白髮四處飄揚,如瘋似癲。

    「老傢伙,死到臨頭,你還笑什麼?」看著苻堅面色陰沉,一名察言觀色的部下,抬起腳來就給了雷弱兒一腳。

    「你想說什麼?」苻堅面色陰沉,冷冷問道。

    雷弱兒被踢了一腳,整個身子在地上翻滾了一圈,良久之後,他才從地上爬起起來,嘴邊已經有了血跡,明顯內腑受了重創,他卻還是大笑不已。

    「很好啊很好……」雷弱兒笑夠了,他搖晃著腦袋看著面色鐵青的苻堅,幽幽說道,「苻雄如果地下有知,知道有這麼一個有出息的野種,恐怕也會對他的夫人感激涕零吧?怎麼說,最後供奉到太廟裡的,也有他的一席之地不是?哈哈哈……」

    「老混蛋,死到臨頭,還想要污蔑我父母不成?」苻堅咬牙切齒地說道,一隻手,已經摸上了掛在自己腰間的刀柄。

    「想要殺了我?也罷,成王敗寇,我死了也沒有什麼怨言。不過下去見到了苻雄,我一定要和他說說,看看他的夫人給他生下了一個多麼了不起的兒子,現在都當上皇帝了!只是可惜啊,這個兒子,都不知道是誰的種,就算是死了,他頭上的帽子也依然是綠油油的!有趣啊有趣……」

    「你這個王八蛋,臨死還要污蔑我的父母雙親,我殺了你!」苻堅怒聲說道,一隻手已經把刀鞘中的刀抓了出來,明晃晃的刀刃,就在雷弱兒的頭頂閃著寒光。

    「你為什麼生氣?你是不是也知道,我說的,其實是實話?」利刃加身,雷弱兒卻視而不見,他只是看著苻堅,嘲弄地說道,「你的母親,看著高貴不可侵犯,其實在骨子裡,她就是一個賤人!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一個比妓女還要下賤的蕩婦!你的父親就算不死隴西,到了最後,也要被這個賤女人氣死!」

    「我殺了你!」苻堅氣衝上頂,整張臉由青轉紅,手中的刀晃悠悠地壓到了雷弱兒的頸上,鋒利的刀鋒一觸,就在雷弱兒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明顯的血痕。一道鮮艷的血跡,出現在了雷弱兒鬆弛的後頸上,滴在了雷弱兒花白的頭髮上。

    「殺吧殺吧,下去了,我也要和苻雄好好說說,這個便宜兒子,可是非常了不得啊……」雷弱兒一點都不在乎自己脖子上的利刃,毫不退讓地看著苻堅,。

    「混蛋!」苻堅再也忍不住了,雙臂一震,手中的刀順勢一轉,雷弱兒的笑聲戛然而止,一顆頭顱「骨碌碌」滾到了地上,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明顯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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