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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飲馬黃河上 第八十一章 黃雀(一) 文 / 夜盡長安

    「有……埋伏……」

    這一聲短促的喊聲之後,跑在最前面的那名偏將喉部中箭,只是一忽兒的功夫,就從那匹白馬上一頭栽了下去,很快就被後面那些猝不及防的馬蹄,踏成了一團肉泥。

    「有埋伏!」

    「快跑啊!」

    「……」

    伴隨著飛蝗一般的密集箭雨,奔馳在這狹窄的道路上的苻秦騎兵,緊接著就倒下去了一大片。只是雖然已經見到了前面的士兵倒在了地上,但是疾馳中的馬隊根本無法收住自己座下馬匹的腳步,一陣淒慘的哀嚎聲響起,中箭倒地的那些士兵,很快就在自己人的馬蹄之下,變成了一具具被踩得稀爛的屍體。

    「大家不要慌,先收住馬蹄,聚到我身邊來!」

    有人試圖重整陣容,收攏住已經因受驚而變得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的殘兵。但是先是在上邽城經歷了一番由偷襲方轉換為被偷襲方的劇變,大起大落,士氣早已跌落到了極點。要不是苻雄往日裡治軍有方,又有著很強的威信,這支軍隊只怕早就在上邽城門外就潰不成軍了。

    只是士氣只可漲不可洩,一到了這裡,突然遭受到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偷襲。黑暗之中也看不到到底是有多少人埋伏在了這裡,而這種不知,更加深了士兵們的恐懼。

    未知的事物,總是能引起人們深層次的恐懼。

    第二次遭受到敵人的偷襲,這一支銳氣盡失的軍隊再也堅持不住了,一個個大聲喊叫,騎著馬四處亂竄,局面一下子變得混亂之際。

    「殺!」

    張曜靈冷靜地看著眼前的局勢,在感覺時機成熟之後,他冷冷地下達了第二個命令。

    話音剛落,從張曜靈的身後一下子湧出來一大群黑衣士兵,手持明晃晃的利刃,無聲地融入前面的這支亂軍之中,開始了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屠殺。

    沒錯,這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以有心算無心,現場的苻秦士兵們本就是陣腳大亂,人心惶惶。如今不知道從那裡來了一群光殺人不說話的黑衣惡煞,再加上今天晚上這慘淡的月光。上萬人的苻秦士兵們,已經無心抵抗,一個個呼爹喊娘地向四面八方逃竄,被這五百衛兵一個個截殺。

    一群失去了統一領導的軍隊,其戰力,連一群尋常的百姓都不如。只能像一群待宰的羔羊,被這虎入羊群的五百衛兵,一個個分割截殺。

    驚變乍起,全力向東撤退的苻秦士兵一下子亂了陣腳。兵敗如山倒,這是現在的東海王苻雄,心裡面唯一剩下的念頭。

    這四萬人一直跟隨自己南征北討,立下無數的赫赫戰功,是苻雄最為倚重的嫡系軍隊。但是面對眼前的這種亂局,苻雄也無法對這些士兵們抱怨什麼。

    這一切的原因,還是要怪自己,對自己的那個計劃,太過自信了呀!

    在接到長安轉來的苻健的調令之後,苻雄就明白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晉室的北伐軍已經北上渡過了淮河,再加上關中的那幾個豪族聯軍鬧出來的動靜越來越大,長安城的情況,已經越來越糟糕了。

    只是就這樣放棄已經摸清了狀況,很快就可以奪回來的隴西之地,拱手讓給那涼州之敵嗎?

    苻雄的心裡很不甘,他知道這隴西之地大部分都是晉室的遺民,如果不能在他們立足未穩的情況下奪回隴西。那麼再過幾年,隴西這片戰略地位極其重要的土地,就真的改了姓了。

    危機,有的時候還有另一個名字,叫做機遇。

    在經過了苻雄的一番深思熟慮之後,他的心裡有了一個大膽的計劃。聖旨當然不能不聽,長安也的確要回去救火。但是在走之前,自己一定要先把隴西奪回來!

    利用長安的危機形勢大做文章,苻雄四處散播消息,將長安的緊張形勢盡可能地誇大,以混淆王擢的視聽。

    然後他又假意撤走,將兩處營寨的士兵全部撤走,佯裝渡過了渭水。但是在暗中,他又悄悄地把自己的這四萬大軍繞了個彎,又偷偷地拐了回來。

    秘密地聯繫上自己以前救下的韓樺,得到他的幫助,向城內派出了許多細作,潛伏到各個角落,以便在襲城之日裡應外合,減少自己這一方的阻力。

    一切都很完美,都很順利,都按照著苻雄的設想來進行。

    但是在苻雄以為自己可以輕輕鬆鬆攻入城中的時候,迎接他的不是韓家人的內應,而是王擢命人放下的箭雨。

    一見到這種情況,經驗豐富的苻雄一下子就意識到情況有變,這個計劃已經洩漏了出去。

    當機立斷,苻雄立刻下令軍隊停止攻城,安排調度四萬軍隊又從城門口撤退。好一陣忙活,才將這一群軍心大亂的軍隊收攏了大半,帶到了這裡。

    本以為王擢手上的兵力不足,為人又謹小慎微,不會大膽出城追擊。誰知道在這個要命的時刻,從路邊突然出現了來歷不明的埋伏,成為了壓垮軍隊心理極限的最後一根稻草。

    兵敗如山倒,局勢,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

    「王爺,事不可為,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再做打算吧!」

    苻雄孤零零地站在亂糟糟的軍隊之中沉默不語,一旁的心腹家將感覺到了亂兵的危險,在一旁焦急地提醒道。

    「事不可為,還真的是這樣啊!」苻雄悲涼地一笑,腳下的紅馬,卻是一步都沒有動。

    「王爺,勝敗乃兵家常事,小小一場失利根本不算什麼,咱們還是暫避鋒芒,快快撤離吧!」

    「那好吧,走吧,也只能如此了。」苻雄的心裡悲憤異常,但卻又沒有辦法來逆轉局勢。像這樣受驚失去了控制的軍隊,是最危險的。瘋狂的士兵根本不會管你到底是誰,隨時都可能給你一刀子,下手絕對不會手軟。更不要提在暗處還有著不知道人數的敵人,危險更加深了。

    「王爺,咱們還是按照原計劃繼續向東,先去雍縣停留,然後再籌劃反擊,您看怎麼樣?」那名家將倒是冷靜得很,面對這種危機重重的局勢一點都不慌張,倒是比苻雄還要來得鎮靜。

    「那就……走吧。」苻雄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雙腿一夾馬腹,第一個向前面衝了過去。

    「是,你們幾個,趕緊跟上來!」那名家將不敢怠慢,緊隨著苻雄的腳步向東催馬疾行,在經過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曲折繞行之後,終於是擺脫了那群像是惡狼一般的亂兵,進入了茫茫不可知的夜幕中。

    「王爺,前面路上有塌方擋住了道路,暫時無法通行,是否要繞道而行?」走在前面探路的幾個親兵騎馬跑了回來,急惶惶的向苻雄報告道。

    「是什麼樣的塌方?有沒有人為的痕跡?」經過了一陣奔馳之後,苻雄畢竟是當世名將,很快就漸漸平復了紛亂的心緒,冷靜沉著地問道。

    「王爺,這天色太暗,我看不太清楚……不過那處塌方很大,我剛才差一點就撞了上去,應該不是人為的……」那名士兵怯怯地看了看苻雄那陰沉的臉色,遲疑地說道。

    「那沒有辦法了,向右繞行吧……」苻雄緊皺的眉頭舒展了一些,抬起頭看了看遙不可知的夜幕,無奈地揮了揮馬鞭,又是第一個向又變得岔路口縱馬奔馳了過去。

    又是這樣一路不停的奔馳,途中沒有一絲一毫的停歇,足足向前前進了上百里。就這樣馬不停蹄地跑了一個多時辰,馬速漸漸放緩了下來。

    「王爺,現在跑了這麼久,那些涼州兵肯定追不到了。現在還是先休息一下吧,馬匹跑了半夜,再跑下去……只怕就撐不住了……」

    一名偏將從面沉如水的苻雄身後向前前進了半個馬身,小心翼翼地對苻雄說道。

    苻雄聞言抬起頭來,轉頭看看速度明顯放緩的緊隨在身後的那些士兵。

    的確像那名偏將說的那樣,那些士兵座下的馬匹奔馳了半夜,現在馬力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一個個悶聲喘著粗氣,有幾匹馬,甚至已經從嘴角滲出了白沫。

    除了自己座下的這匹良駒還沒有什麼太大的情況,那些尋常士兵騎的都是尋常的軍馬,現在已經跑不動了,和自己之間已經漸漸拉開了距離。

    「先停一下,讓馬匹歇一歇腳,等會兒再趕路吧!」苻雄看了看東方天際邊已經泛出了一點朦朧的白色,知道馬上就要天亮了。這一口氣奔跑了半夜,那些涼州兵也只是志在騷擾突襲,應該不會追到這裡來了,也就下令讓這些士兵們先歇一歇。

    苻雄一下令,身後那些親兵們如釋重負,一個個有氣無力地從馬背上滑了下來,一個個坐倒在地上不停地喘粗氣。看上去,不光馬累得不輕,這坐在馬上面的人,也是非常地疲憊。

    苻雄走到路邊,坐在樹下面的一個大石上,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這一場失敗,對苻雄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苻雄從第一次走上戰場開始,經過了無數次的大小戰役,可以說得上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雖然他名聲在外,戰功赫赫,但是他也不是沒有失敗過。

    但是,他從來也沒有像昨夜那樣,敗得如此的狼狽。

    自己精心準備好的計劃,竟然在自己最得意的時候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對於已經幾十年沒有嘗過失敗滋味的苻雄來說,無異於一個最大的諷刺。

    最令苻雄感到氣憤難平的,就是對方的主將王擢,不過是一個庸碌之將,並沒有什麼傑出的領軍之能。我苻雄堂堂東海王,一生大小戰無數。如果是敗在了慕容家的那個慕容恪的手上,那我也無話可說。但是一個小小的王擢,他憑什麼可以打敗我?

    苻雄一陣鬱鬱難平的氣憤之後,心中又漸漸冷靜了下來,開始靜靜地梳理起這一場失利的脈絡來。

    從一開始,他就把希望過分寄托在了那個一向忠心耿耿的韓樺的身上,作為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這一個內應的作用至關重要。

    但是現在沒有見到韓樺的人,面對的卻是-王擢親自帶隊的涼州兵嚴陣以待,自己要不是果斷地撤走,繼續攻城的話,自己只會敗得更慘。

    只是這也太過詭異了,這幾天自己也是漸漸摸清了王擢的底細,對城內的防禦體系也是慢慢地瞭解了不少。就憑那個庸碌的王擢,是怎麼發現這一切的呢?

    難道是有能人來到了上邽,抓住了其中的一些蛛絲馬跡,順籐摸瓜找到了韓樺,這才逆轉了情勢?

    這一切,,實在是太過詭異了啊!

    「王爺,你說咱們這要是到了雍城,應該怎麼……」

    旁邊有一個偏將用閒聊的語氣向苻雄問道,苻雄轉過頭去,正想要耐心地回答他突然發現這個家將的臉,在夜色朦朦朧朧中,竟然有一些陌生。

    「你是那一個人的手下?」

    苻雄心中警兆乍現,一句問話還沒有完全出口,他那原本端坐在地上的身軀突然飛快地滾到了地上,一骨碌滾了下去。

    緊隨著苻雄的這一個很狼狽的滾地,一道閃亮的刀光從苻雄剛才所坐的那個地方一閃而逝,在朦朧的夜色中,閃過了一道清冷的白光。

    刀光從對面的那名家將手中發出,長刀斜指,一雙冰冷的眸子,已經牢牢地將苻雄鎖定。

    面對著這雙完全不帶任何人類感情的眼睛,一生經過了大小無數次惡戰的苻雄,第一次有了一種面對死亡威脅的驚懼。

    「來人……」

    苻雄狼狽地滾到了一邊,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一道凶狠的刀光,卻再也不敢去正面面對那張亙古寒冰般的臉了。只是這一句叫喊呼救還沒有說完,第二道刀光已經再次將他的全身籠罩,下一句話直接被嚥了下去。

    刀光起,映襯著苻雄那張慘白驚懼的臉,他已經避無可避。

    「噗!」

    一聲沉悶的利刃入體聲傳來,伴隨著長刀從體內抽出的一陣摩擦聲,一腔子殷紅的鮮血從刀口噴湧而出,在朦朧的夜色中竄出老高。

    刀殺一人,但那一人,卻不是避無可避的苻雄。

    「噹!」

    又是一聲清脆的兵刃交擊的金鐵之聲,那名出刀的家將一刀盪開聞聲而來救主的幾名家將遞出的兵刃。高大的身影一縱就躍出了包圍圈,幾個起落跳到了停在路邊的一匹馬背上,騎著馬就「嗒、嗒」地逃走了。

    「別追了,你們追不上他的。現在這種非常時刻,還是先離開這裡吧。」

    被家將從地面上扶起來的苻雄,還沒有從剛才的那種驚險場景之中醒過來,臉色依舊蒼白,但語氣已經變得冷靜了下來。

    「王爺,這個刺客,是怎麼冒出來的啊?為什麼不去追呢?」

    幾名本來要去追這名刺客的親兵,一聽到苻雄的命令又轉了回來,但有心有不甘地問道。

    「那名刺客從一開始就扮成了親兵的模樣跟在我們身邊,趁亂混入了我們的隊伍中。又因為這天色晦暗難明,所以我們這些人都沒有發現,我們之中混入了這一個陌生人。」冷笑了一聲,苻雄牽過自己的馬,輕輕地撫摸著馬頸上整齊的馬鬃,慢條斯理地說道,「那名刺客的武藝非常高明,連我也不是他的對手。而且他行事果斷,一擊不中就立刻遠遁。這樣一個異常冷靜高明的殺手,哪裡是你們幾個可以對付得了的?現在我們還沒有到雍城,尚未脫離險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沒有得。」

    「是,王爺!那我們現在,馬上上路吧。」那幾名家將對苻雄給那名刺客如此高的評價而心中不服,但是剛才那名刺客一刀就把這幾個人的兵刃全部擋開,到現在他們的手臂,依然在不停地發抖。這樣一個力大驚人的對手,從剛才的那一躍中也可以看出他的身手十分靈活,倒也難怪苻雄會給他如此高的評價。

    「馬上走!」經過了這一次險之又險的刺殺,苻雄的心情緊張到了極點。雖然剛才還可以強裝鎮靜,但是驚魂未定的他,也不想再在這個危險的地方多呆一刻了。

    雖然遇刺的只是苻雄,但早已是驚弓之鳥的這些士兵也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一旦苻雄真的被人刺殺了,不管原因是什麼,這些跟隨父兄左右的親兵們。唯一的下場,就只有一個死字。

    「駕!」

    「嗒、嗒、嗒!」

    在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中,這支屢次受創的疲病之軍,又開始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將軍,雍城到了!」

    一陣驚喜至極的驚呼從前面的士兵口中喊出,倒是讓疲累至極的隊伍,一下子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放鬆和解脫感。

    「終於到了嗎?」轉過了一個拐角,苻雄遠遠的也看到了前面隱約露出的青色城牆一角。座下的馬蹄聲一陣響,一座雄偉高大的城池,漸漸在苻雄的眼前,浮現出來。

    苻雄如釋重負,剛開始的那種高度緊張的情緒一鬆下來,就是感到了一陣陣的疲憊襲上心頭。奔波了半夜,苻雄也是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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