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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天賜我生 第六十八章 活下去! 文 / 夜盡長安

    「你……你……做了什麼?」張祚倚在牆邊,蒼白得毫無血色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其實這也不是我做的,我不過是傳遞了一個消息,具體的事情都是我那位岳父做的。」張曜靈笑嘻嘻地看著張祚,輕快地回答道。

    「你……你……」一聽到張曜靈的回答,張祚馬上就一屁股坐到了冰冷的地面。雙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頭髮,嘴裡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淡淡地瞥了張祚一眼,張曜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轉過身來,看著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張重華,對他說道,「爹,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你都已經做好了,還需要我來做決定嗎?」出乎張曜靈的預料之外,此時的張重華面色冰冷如水,對張曜靈的態度一下子變得冷淡無比。

    「爹,你這是怎麼了、是兒子做錯了什麼嗎?」錯愕地看著張重華,張曜靈有些呆呆地問道。

    「你知道這一切的事情,把一切都計算好了。就連你……也被你耍得團團轉,接下來,是不是該我這個無能的爹,來大大地稱讚你一番。同時為有這麼聰明的兒子,無形之中消弭了一場滔天大禍,而感到自豪無比啊?」張重華越說越激動,臉上露出冷笑。只是這一字一句,落到張曜靈的耳朵裡,卻讓張曜靈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傷。

    「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希望可以保護我們這個家不受傷害,不想讓任何人來傷害我們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此時的張曜靈已經再也不見了當初的一點從容,滿臉惶急,著急地分辯道。這一刻的他,才有了一絲屬於他這個年齡段的少年人的氣息。

    「保護?你爹還不是一個需要靠自己兒子來保護的懦夫!」似乎是被張曜靈這一句話給刺傷了,張重華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激動,語氣也變得越來越激烈,「我張重華也是堂堂七尺男兒,沒想到家門不幸,出了這等悖逆人倫的醜事。更沒想到的是,我張重華有一個好兒子,他把一切都給解決了,那還要我這個沒用的人幹什麼?這樣好了,明天我就把這個涼王的位子讓給你,反正留我也是沒什麼用了!」

    張重華越說越激動,最後說到激動處,一揮袍袖,轉身就要離開。

    「爹!」

    張曜靈在背後猛地喊了一聲。

    似乎是感受到了張曜靈的這種異乎尋常的語氣中的急切,張重華心一軟,又停下了腳步,站在了當場。只是依舊沒有轉過身來,背對著張曜靈。

    「爹,我這麼做,不是為了證明我有多了不起。我唯一想要做的,只是想要活下去!」

    悲傷地看著張重華那高大的背影,張曜靈在後面真切地說道。

    張重華的背影一震,但仍然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說話,依舊靜靜地站在那裡。

    「生在這個遍地烽煙的亂世,是我們每個人的不幸。先生在沒走之前曾經跟我說過,危機就是機遇。亂世出英雄,在這種亂世,才是各種英雄豪傑出人頭地的時機。」

    「但是,如果可以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可以生在一個沒有戰亂的太平之世。哪怕只是做一個升斗小民,沒有這與生俱來的錦衣玉食,我也心甘情願!」

    張曜靈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張重華的身前兩步遠處,又停了下來。

    「可是,人就是這樣。不知生不知死,沒有辦法決定生,也沒有辦法決定死。生在了這個時代,要想不被別人像狗一樣殺死。所能做的,也就是在這個時代奮力一搏拚死一戰了。」

    「一出生,就有一個溫柔的母親寵著我,有一個外表嚴肅但卻又真正關心我的爹爹。有這麼多的人關心我,我真的很開心,也很珍惜這一份得來不易的溫馨。那一刻,我就發誓,這輩子,我要用我的生命來守護我的父母,保衛我的家。」

    張重華暗歎了一聲,緩緩地轉過了身來,靜靜地看著張曜靈,眼中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

    是愛?還是責怪?張曜靈看不清楚,只怕就連張重華也是不明白自己的心裡,這一刻的五味雜陳。

    「只是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什麼完美的事情。越是美好的事物,便越是脆弱,越是容易受到破壞。當我還在母親的懷抱中時,我就從一雙眼睛中,發現了一道帶著無盡仇恨的眼神。是什麼樣的人,會對我這樣的一個剛出生的小孩子,帶著這麼大的仇恨呢?」

    張曜靈轉過頭來看了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的張祚一眼,又接著對張重華說道:「我對危險有著一種很敏銳的直覺,在第一次接觸到那道眼神之後,我就把那張臉給牢牢記住了。我知道,那個人,將會是我最大的敵人。」

    「後來,我漸漸長大了,我的一些奇異表現,也讓這個暗中的仇敵更加坐臥不安。他想要的,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而爹和我,是他實現自己的野心的最大障礙。於是,在我三歲那年的夏天,我第一次遇到了刺殺。那一次是我疏忽了,於是他在我的左手上,留下了一道傷痕!」

    「什麼?你為什麼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你傷到哪裡了?」張重華一步邁了上去,抓住張曜靈的左手,藉著月光左看右看,那表情緊張至極。

    看著面前張重華那毫不作偽的關切,張曜靈又輕鬆地笑了起來。他握住了張重華那寬大的手掌,輕輕地止住了張重華的動作,溫和地說道:「爹,沒事的。只是一道小傷口,早就長好了。沒事的,一點事都沒有。」

    「你這孩子,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你為什麼一點都不告訴我這個當爹的?難道在你眼裡,一點都沒有信任過我這個當爹的,可以保護你?」張重華一直在看到了,張曜靈的那雙白皙的手掌上沒有一絲的傷痕,才鬆了一口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只是看著張曜靈那張還帶著一絲淚痕的臉頰,張重華還是忍不住摸了摸,已經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張曜靈的頭頂。嗔怪地說道。

    「我這不是跟爹你學的嗎?大丈夫要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管受到了多麼大的傷痛,也是不可以流淚的。因為哭泣,是女子與懦夫的專利,卻不會屬於我們家的男兒。這個,可是爹你很早就告訴過我的。」看到張重華已經消解了誤會,張曜靈也是放下了心中的焦慮,笑嘻嘻地回答道。

    「哼,你這小子,就會狡辯!我只是說要你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什麼時候說過,要你什麼都不跟我說了?」張重華在張曜靈的肩膀上狠拍了一把,看著張曜靈故意做出來的痛苦表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反正我是這麼理解的,理解錯了也只能證明,爹你當初教得不仔細,不能全怪我。」張曜靈毫不在意地看著張重華的白眼,嬉笑了一陣後,又接著說道,「我的想法很簡單,不管是什麼人要來傷害我們這個家裡的每一個人,我都會讓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張曜靈的眼神之中冰冷一片,讓一旁的張重華在暗暗心驚的同時,也是第一次對自己這個兒子,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此時的張曜靈,不再是那個涼王府的神童公子。這一刻的他,才是那個遊走於生死邊緣殺人無數的「s」級殺手!

    只是一瞬間,張曜靈的眼神又恢復了正常。他扭過頭去看了看張祚,又對著父親說道:「經歷過了那次刺殺之後,我才開始警覺。那個人,他忍不住了,已經開始行動了。」

    「那時候先生還在,我真的很佩服先生。他好像只是一個閒雲野鶴,但卻又對一切洞若觀火,瞭然於胸。從一開始,他就曾經暗示過我,那個人很可能會對我不利。只是當時的我還是太稚嫩,只是以為他不會這麼著急動手,所以沒有聽進去。要不然,那一次也不會這麼狼狽了。」

    張曜靈苦笑了一聲,伸出右手撫摸了自己的左手上那一道,已經看不出來任何痕跡的傷痕,遺憾地說道。

    「當時在經歷過了那一次刺殺之後,我終於明白。對待敵人,絕對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和自負,只要一天敵人沒有倒下,我就必須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時刻警惕著他。這一次我僥倖逃過了,只是留下了一道傷疤。但是下一次,我可能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可是你為什麼不跟我說呢?我平日裡派的侍衛,大部分也被你給甩掉了。有這種事情,你就不可以跟我說嗎?」

    「爹,不是我不想跟你說,而是我說了,你會相信我說的這一切嗎?一個在你眼中一向寬厚仁和的忠厚長兄,在暗地裡派出刺客,去刺殺他那個還沒有成人的小侄子。如果我把這一切都告訴您了,您,會相信我說的這一切嗎?」

    看著張曜靈那雙清澈的眼睛,張重華無言以對,只能啞口無言。

    這件事情,如果張曜靈真的告訴了張重華,張重華也絕對不會相信,會是張祚派的刺客。他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給張曜靈多派幾個護衛,加強張曜靈的防衛措施。但是這一切,並不是張曜靈想要的。

    最容易背叛你的,正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一個你根本就不信任的人,又拿什麼來背叛和出賣你呢?

    張曜靈知道,在沒有拿到什麼鐵證的時候,張重華是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詞的。就算告訴了張重華,那自己得到的不過就是一頓訓斥,還很有可能打草驚蛇。所以,張曜靈把這一切都深深地隱藏了起來,除了竹廬先生,誰都沒有告訴。

    防禦,永遠是被動的。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深深銘記這一信條的張曜靈,沒有把這件事情聲張出去。他只是在暗中,借助竹廬先生的幫助,悄悄地培植起了自己的一隻地下衛隊。

    在什麼情況下,人的潛力能得到最大的發揮?

    答案是在生死邊緣,為了生存,所有人,都會爆發出最強大的潛能。

    生存,永遠是所有生物最大的本能。

    而現在的那些從關中逃難而來的流民,正是那一群,被逼到絕境的潛力股。

    儘管張重華在涼州為那些遷移而來的北地流民,安排了許多優惠政策。比如前幾年耕地免稅賦,獎勵墾荒,安排住處。但是僧多粥少,流民實在是太多了,涼州這片狹小的土地,根本就不可能滿足他們的需要。再加上一些下層官吏的層層盤剝,多番壓搾,真正能落到流民身上的福利,還真的沒有多少。

    在姑臧城,自然是看不到那麼多的流落街頭,衣食無著的難民。但是在靠近關中的河西之地,卻隨處可見那些蓬頭垢面的流民。而這些面黃肌瘦身無分文的難民,就是張曜靈眼中,最強有力的助力。同時,也是他將來征戰天下最大的依仗。

    張重華看著張曜靈那倔強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歎。他抬起手臂,搭上了張曜靈的肩膀,帶著一絲愧疚說道:「還是爹沒用,相處了近二十年的人,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他的狼子野心。到最後,自己的兒子發生了危險,居然也不敢跟我說。而是要一個人,在暗中去自己解決。枉我還自以為是,其實,除了這一個父親的身份,我才是最沒用的人啊……」

    「爹,你可不要這麼說,兒子的心裡,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感受到了張重華預期中的那股心灰意冷,張曜靈趕緊安慰他道,「兒子只不過是旁觀者清,再加上多了一點小小的手段,所以才發現了這件事。要說這大事,還是要靠父親來擔當的。」

    「靈兒,你就不要再安慰我了。我自己有幾斤幾兩,現在我是終於……」

    張重華一語未畢,眼前的張曜靈突然憑空消失了。張重華的一隻手原本還搭在張曜靈的肩膀上,此刻卻只是尷尬地伸了出去。下面早已空無一物,看上去非常滑稽。

    張重華愕然,正要四處尋找,不遠處卻突然傳來了「砰」的一聲悶響,緊接著又是一聲重物墜地聲,還夾雜著一聲痛哼。聽著這聲強自壓抑的悶哼,似乎還傷得不輕。

    「我說大伯呀,都這種時候了,你居然還不老實。您這麼大的年紀了,就不要學年輕人那樣到處亂蹦了。你說就你這老胳膊老腿的,萬一摔壞了,來個腰椎間盤突出什麼的,那得受多大的罪啊!」

    張重華循聲轉頭,就看到張曜靈站在牆角落,一隻腳踩在張祚那已經變成胖豬的臉上,看著他那怨毒的眼神調侃道。

    「你休要得意,我今天算是栽了,大不了一死,有什麼好怕的!不過你們兩父子也別想好過,」張祚奮力掙扎,但還是無法脫離張曜靈的腳底,只好憤憤地從嘴裡吐出一口帶血的吐沫,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張重華,如毒蛇般的冰冷聲音響起,「我在涼州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安插了無數親信。我死了,你們頂多能抓幾個小角色。而剩下的他們,就會消失無蹤,你們永遠也別想把他們一網打盡!而一旦有了機遇,他們會怎麼對待你們,這群永遠的敵人呢?哈哈哈……」

    「你囂張什麼呀?我本來是不知道你有多少狗腿子的,不過有一個人知道,而且他還親手把那份名冊交給了我。」張曜靈毫不客氣地把張祚那揚起了一點的腦袋給踩到了地下,讓他的嘴巴與泥土來了個親密接觸。然後他從懷裡掏出一張卷軸,交給了聞聲而來的張重華,對他說道,「爹,這是我從竺法和那裡詐來的,這上面的人不但包括一些天理教餘孽,還有跟著我這位大伯混的一些狗腿子。我把這些都交給你了!」

    張祚的嘴巴混進了泥土,奮力掙扎卻無法掙脫。只聽得他含混不清地嘶喊道:「唔……唔……不可能……你……唔……」

    張重華從張曜靈的手中接過那張卷軸,顫抖著雙手打開這張卷軸,待看到上面的第一個名字之後,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手指不停地抖動,眼看著就要握不住了。

    「司兵趙長……,他……他也是你的人?」張重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色平靜了一些。然後他指著卷軸上的第一個名字,震驚地看著一臉冷笑的張祚。

    「有什麼不可能的!人心是永遠都不會滿足的,他現在看似身居高位,但在他之上,還有著其他人。一個已經嘗到了權力的美味的人,又怎麼會忍受得住更高權力的誘惑、我只不過許給他一個侯爵之位,就讓他對我死心塌地了。」張曜靈適時地放鬆了對張祚的壓迫,讓他有機會說句話.

    「你我本是手足兄弟,為何要這樣仇恨於我?我自問,對你雖說不算推心置腹,但也沒有什麼地方虧待過你。如今這涼州,你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還要如此地不知足!」張重華悲涼地看著冷笑不已的張祚,痛心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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